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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知人类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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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笛卡尔声称自己非常喜爱狗,但他却说狗完全没有意识,并且把狗描述为一种自动化的事物。一旦你否认了动物的意识,那么距离认为狗体验不到疼痛和痛苦就只差一小步了。很难理解有一双眼睛或一丝同情心的人怎么能得出这样的结论,但是我们的医学训练中有一部分内容便是拿常常没有麻醉好的狗做生理实验。其中最糟糕的记忆是摘除动物收容所“捐献”的流浪动物的胰腺,这样我们便能亲眼见证手术造成的糖尿病如何使它们的生理功能逐渐衰退,直至死亡。它们蜷缩在笼子里呜咽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它们眼中被出卖的神情令我退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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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亚里士多德那个时代开始,动物所感所知便一直是人们争论的主题。如今我们依然没有达成一致的意见,这一点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动物无法表述它们的感受,我们只能通过观察它们的行为来做出判断,而观察行为永远不会得到比目击者叙述更一致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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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克尔·加扎尼加(Michael Gazzaniga)在《人类的荣耀》[注:迈克尔·加扎尼加是当代伟大的思想家、认知神经科学之父,其著作《人类的荣耀》(Human:The Science Behind What Makes Us Unique)中文简体字版已由湛庐文化策划、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编者注]序中写道:“让我们从理解为什么人类是独一无二的来开始这趟旅程……尽管人和动物都是由同样的化学物质构成的,具有相同的生理反应,但我们与动物存在很大的不同。”迈克尔·加扎尼加是大脑研究领域受到普遍认可的先驱者,也是美国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圣哲研究中心(Sage Center for the Study of the Mind)的主任。他的核心主张是我们经历了生理上的转变,这就相当于相移,它使得冰和雾虽然具有化学上的相似性,但实体和形态完全不同。加扎尼加引用了“人类大脑、心智、社交、情绪、艺术、身心二元论以及意识”的本质来作为人类独特性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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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数人非常相信进化生物学的基本原则。我们通常认为人类是从其他动物进化来的,而且不是唯一有眼睛、耳朵或痛觉神经纤维的生物。我们也不是唯一能够欣赏对称,表现出艺术性,而且具有成熟的社交技能的动物。然而,因为深信人类具有独特的自我,像加扎尼加这样的一流科学家宣称人类与其他动物具有本质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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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加扎尼加在副书名中使用“独一无二”这个词只是为了满足出版商的营销需要,但在我看来,这个词具有略微的自我陶醉和“物种歧视”的意味。更糟糕的是,同样是这种独特感驱动了最极端的创世论观点。让我们来听一听萨拉·佩林(Sarah Palin)是怎么说的:“我不相信有思想、有爱心的人类起源于鱼类,后来鱼类长出了腿,爬出了大海;或者起源于猴子,最终它们从树上荡了下来。”对创世论的反驳需要的并不是更多的科学证据。如果神经科学家能强调独特感像其他无意识心理感觉一样,会带给人虚幻的错觉,岂不是更明智的对策吗?只要心智领域的卓越学者觉得有义务告诉我们人类具有独特性的科学原因,他们便是在与敌人,也就是那些致力于推动反科学情绪的人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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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科学的“知”与“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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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了解认识动物心智所固有的困难,让我们来看一看雄性园丁鸟复杂的求偶行为。观察园丁鸟的最佳地点是新几内亚和澳大利亚东部的热带雨林。园丁鸟形体的大小类似鸽子,雄鸟吸引雌鸟的方法不是通过华丽的羽毛或明快的叫声,而是用苔藓、嫩枝和树叶在地面上精心搭建出一个“凉亭”,还会用色彩鲜艳的羽毛、鹅卵石、浆果和贝壳等进行装饰。最终的效果往往非常艳丽,就像精装修的单身公寓。我们如何解释这种行为取决于我们是相信园丁鸟在有意识地做展示、能够欣赏美并且想要进行艺术表达,还是只是根据先天的反射做出这些行为。无论认为这种行为是本能还是伎俩,这一论断都源自观察者头脑的判断,而非科学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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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会真的相信,为了避开有害刺激,阿米巴虫有意识地计算出了退避的最佳路线。当看到被放入沸水锅中的龙虾四处扑腾时,我们很可能更不会赞同这是龙虾有意识的行为。然而随着在进化阶梯上的攀升,这种判断变得越来越困难了。这些判断必然涉及更高等或更低劣的理念,比如我们比阿米巴虫更高等,但我们与海豚、鲸、鹦鹉相比又如何呢?我们对原始和高等的判断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动物的行为有多接近人类的行为,以及我们的行为有多接近动物的行为。虽然园丁鸟不是毕加索,但如果它的目标是用某种美感来吸引雌鸟,那么园丁鸟应该被认为取得了艺术上的成功。如果园丁鸟戴着贝雷帽,那么我们对它的评判可能会非常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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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权益倡导人兼哲学家彼得·辛格(Peter Singer)在他1990年出版的著作《动物解放》(Animal Liberation)中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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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感觉疼痛上,动物不同于人类吗?我们怎么知道?我们怎么知道人类或非人类会感受到疼痛?我们知道我们自己会感受到疼痛,这是从我们的直接体验中知道的,比如当有人把点燃的香烟按在我们手背上的时候我们便会感受到疼痛。但是我们怎么知道其他生物会感受到疼痛?我们无法直接体验到其他生物的疼痛,无论那个其他生物是我们最好的朋友还是一只流浪狗。疼痛是一种意识状态,一个“心智事件”,因此我们永远也观察不到它。扭动身体、尖叫或把手从香烟下面拿开等行为都不是疼痛本身,神经科学家也无法通过观察大脑来记录疼痛。疼痛是我们的感觉,我们只能通过各种外部迹象推断其他人也感受到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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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对行为的观察(比如估计动物的疼痛)不够可靠,那么科学能够提供更适当的方法吗?美国新泽西州的神经科学家克雷格·约翰逊(Craig Johnson)对此持肯定态度。2009年,他报告称“大脑信号已经显示在被屠宰时,小牛确实表现出感到了疼痛”。约翰逊使用脑电图做出预测并因为这项研究而获了奖。以前对人类和其他哺乳类动物的研究显示,当被试受到疼痛刺激时会表现出特定的脑电图模式。为了避免动物感到任何不适,在切开小牛的喉咙前,约翰逊对它们实施了麻醉。正如他推测的,当小牛的喉咙被切开时,它们出现了典型的“疼痛电信号”。他得出结论:如果小牛是清醒的,它们会感受到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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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脑电图研究的发现以及清醒的人类被试对临床疼痛的描述,约翰逊推测脑电图模式代表了疼痛的心理状态。但是把被麻醉动物的脑电图模式作为疼痛的无意识临床表现,显然毫无意义。因为疼痛是一种有意识的体验。想象两个人都同样磕到了脚趾头。其中一个人刚刚失了业,妻子也离开了他,他疼得大叫。另一个人刚听说自己中了超级大乐透,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磕了脚趾。信息输入是同样的,疼痛的神经也是相同的,但心理体验非常不同。约翰逊的研究是将大脑与心智相混淆的一个完美实例。知道在神经功能层面发生了什么并不等于我们知道动物正在感受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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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项研究具有悲剧性的花絮之一是,研究者令人敬佩地试图用脑电图模式来让宗教领袖相信动物能够感受到疼痛。根据约翰逊的说法,研究结果并不令人吃惊,但“宗教界固执地认为动物感受不到任何疼痛,因此对他们来说,这个结果可能是令人吃惊的”。宗教屠宰场的发言人对该研究进行反驳时引用了德国汉诺威大学(University of Hannover)之前的一项研究。这项基于脑电图模式的研究得出结论,认为一种屠宰技术比另一种更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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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通过解读脑电图模式便可以决定宰杀动物的方式是否人道的想法,无疑是信仰的巨大飞跃,是对动物内在生活的极大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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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为观察是不客观的,同时科学无法弥合心智与大脑的隔阂,这两种状况之间的冲突无助于找到合乎逻辑的解答。神经科学家可以进行更多的生理研究,哲学家也可以提供无穷无尽的假想实验,但没有任何无懈可击的方法能够解决主观性试图让自己变得客观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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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工具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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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意识心理状态的神经相关物正是造成神经科学领域中一些误解的关键,这些误解包括对意识的评估、对某些疼痛综合征原因的判定,以及认为能够对道德进行科学判定的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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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板人工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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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轻视动物心智能力的历史是误解其他生物方面的一个教训,那么让我们看一看这个教训可以扩展到多远。从逻辑上来说,其极限可以达到对机器智能的思考,这是在对心智的程度进行概念化时不可避免的一步。为此,我选择探讨现代人所关注的一个有趣问题:人类与计算机的关系。电影《2001:太空漫游》(2001:A Space Odyssey)中的机器人哈尔(HAL)成了人类与机器不断发展的关系的代表。一些超级乐观主义者相信机器智能最终将远远超越人类的智能。而另一些人认为真正的智能机器人是对人类最独特性质的威胁,这一独特性质即人类的心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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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看一看我们与计算机有什么不同,每个人都需要确定如果计算机真的能够理解的话,那么它能够理解什么。第一步是就理解的操作性定义达成一致意见。任何认知过程都包含两个部分:真实的计算和感觉体验。感觉体验指的是一种理解感,它来自那些计算。这种关系并不像我们希望的那样简单直接。正确的计算不一定与理解感联系在一起。我们都曾有过这样的体验:在填写复杂的纳税申报单或重新配置并重启有故障的调制解调器时,我们付出了心智上的努力,但并不觉得我们理解自己正在做的事。不正确的计算往往会伴随着毫无根据的理解感,正如我们在邓宁-克鲁格效应中看到的。理解和智能思维并不是同义词,它们代表了截然不同的概念和机制。即使你的大脑找到了一个古老问题的最聪明绝顶的答案,但在神经元层面上,它依然只是一种计算。无意识的理解感是你感受大脑计算的方式。这种理解存在各种形式,有日常恍然大悟的“啊哈”时刻,也有一生一次的顿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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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科学的“知”与“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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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约翰·瑟尔(John Searle)在1980年发表了广受争议的假想实验——中文房间实验。通过这个实验,他解释了为什么人工智能并不代表理解。瑟尔想象一个只会说英语的人被锁在一个房间里。这个人会看到一套指导手册,手册告诉他如何加工中文输入信息,然后以中文输出回应。由于他完全不懂中文,因此他的反应只是在照着指导手册去做(指导手册是英文的)。他既不理解输入,也不理解输出,但他能够恰当地完成任务。对于能够看懂中文的人来说,输出的反应很有意义,但对被锁在房间里的人来说,它们毫无意义。瑟尔的论点是,无论一个人能够多么准确地照着指令去做,产生看似有意义的反应,但如果他不理解反应的意义和语义,那么我们便不能说他理解了。在接下来的30多年里,哲学家提出了许多支持或反对瑟尔立场的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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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认可理解是依赖于心理感觉系统的心智体验,那么计算机是否能够理解的谜题便会彻底消失。由于计算机没有人类的感觉系统,因此它们不应该存在理解,提出这个问题便完全是没有意义的。同时,计算机不能理解行为的意义,并没有解决机器的计算是否能够被算作智能思维的一种形式的问题。大多数人会赞同,在一点不懂调制解调器工作原理的情况下让出问题的调制解调器恢复工作,应该是利用智能解决问题的一个例子。而这个过程与恍然大悟或深切的理解感几乎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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