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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潜意识在唆使你实施报复行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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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了解主观描述问题是如何适用于无意识心智活动的,请想一想判断他人意图的过程,这是心智解读的一个主要目标。有意识思维的作用之一是,将意图输入到无意识的大脑机制中。例如,上床睡觉时你想不起来一首流行歌曲的名称了,第二天早上那个名称却突然跳入你的意识。回忆歌曲名的有意识意图被转移到了潜意识中,并在潜意识中被执行。无论潜意识认知是什么,我们都会赞同,它受到了某种意图的指引,即使在我们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意图的时候。意图常常在我们不知不觉中被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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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时刻,人们大脑中都充满了许许多多潜意识的意图,有些是短期的,有些则是长期的。现在你可能正在默默地回忆把护照放哪儿了,还杜撰出了新的情节点,这使你推翻了几年前开始写的小说。另外你还在计划周末时填写纳税申报表。尽管我们不知道这些潜意识意图是如何在生理层面上运转的,但长期意图可能与表征待解决问题或待采取行动的大脑地图密切相关,或者被嵌入了这些地图中。如果你在考虑假期去什么地方,那么大脑地图中会包含各种可能的度假胜地和露营场所,也会包含你的喜恶,以及让大脑想出最佳解决方案的内在指导。超级扫描仪只能以两种方式记录下一个被无意识地思考着的意图的存在:作为大脑基线活动的一部分,或者作为一种与基线不同的独立的神经模式。如果是前面一种情况,那么它便是不可检测的。如果是后面一种情况,我们也无法识别出这种模式代表着什么(对于探寻潜意识意图,我们既没有客观的途径,也没有描述性的途径)。无论是以上哪种情况,潜意识意图都超出了神经科学研究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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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要把对基本大脑机制的研究与宇宙学进行一下类比。我们看到的物质大约占宇宙中所有物质的4%。大多数我们看不到的物质——暗物质和暗能量,是由它们对可见的宇宙所产生的作用来定义的。但是传统的物理学无法直接探测到它们。或许我们应该用同样的方式来想一想潜意识认知。我们只能通过研究它对意识状态的作用来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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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科学领域中,有些问题是无法用实验方法来探究的。我们能够得到与大爆炸非常接近的时间里产生的信息,但无法返回到时间零点。对大爆炸那一瞬间的所有理解,都是基于它的后续效应做出的推测。我们无法用实验方法证实弦理论,因为实施必要的测量需要使用比地球还大的加速器。类似地,潜意识认知也只能通过推理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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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经科学的“知”与“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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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从实际的角度来看待潜意识意图的问题,请想象以下的情景。皮特在奢侈的加勒比海海滨度假。这是非常美好的一天,他在海里游完泳后,在泳池边享受了奢华的自助午餐,现在正啜饮着一大杯热带饮品。他发着呆,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最多只是轻微地意识到饮料杯中的装饰性纸伞在漫无目的地旋转。如果你问他,他会说自己什么也没想。这时一个身影向他走来,那是麦克,他上大一时的室友。比起皮特记忆里的麦克,此人现在胖了不少,他的肚子从宽大的百慕大式短裤中溢出来。皮特迅速扫描了一下他的记忆,模糊地回忆起麦克是个不错的家伙。他特意不去看麦克肥胖的腰腹。麦克拉过一把椅子,他们闲聊了起来。皮特突然说道:“你的体形依然保持得那么好。”话一出口,他的脸就变得通红,感到非常尴尬。麦克向皮特伸出中指,气冲冲地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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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特感到很迷惑不解。他到底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他是想羞辱麦克,还是只是开了个无聊的玩笑?这是弗洛伊德式的口误呢,还是反映了自己潜意识中对麦克的想法?他追忆着与麦克的交往,想看一看以前是否也说过这样令人不快,甚至有点卑鄙的话。但是毫无结果。皮特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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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额外的历史,是皮特已经遗忘的历史:在大一最后一个周末时,麦克和皮特去参加舞会。麦克对皮特看上的一个女孩说了些挖苦皮特的话。皮特觉得很丢脸,但什么也没说。麦克和那个女孩走开了,留下皮特独自舔伤口。皮特不愿做一个懦夫,他发誓一定要报复麦克。在那个夏天,他幻想了一些报复的情节,但当秋天返回学校时,他发现麦克已经转到几千英里外的另一所大学去了。随着时间的流逝,被侮辱的经历渐渐淡出记忆,最后被彻底遗忘了。在皮特看来,他已经不把麦克放在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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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皮特的大脑没有忘记。皮特曾经反复告诉大脑他想报复,并且提供了一些潜在的方案——他对报复的幻想。他的大脑一直在伺机报复。但是如果皮特不告诉我们,我们怎么能知道是这个潜意识动机促使他说出那些话的呢?是否有什么方法能够开启与被遗忘的记忆相关的潜意识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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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近,提升自我意识都意味着要思考你的心理组成和倾向。许多人将“浑浑噩噩的生活不值得过”作为人生格言,并且把很多时间花费在精神分析上,或者穿上粗糙的粗毛衬衫,或者流连于书店的心理自助书区域,但结果通常不令人满意。科学越是揭示出大脑机制的无意识程度,我们便越不相信帮助理解自我的心理学方法是有效的。精神分析和谈话疗法大部分已经被行为矫正、精神类药物,甚至被大脑刺激所取代。神经科学家的数量不断增加,他们明确或含蓄地认为,准确地识别大脑模式能够解决问题。受到这些事实的鼓舞,我们越来越指望用科学来实现自我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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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我们让皮特接受敏锐的测试。在泳池边用超级扫描仪对他的大脑进行扫描(现在已经发展出便携式扫描仪了)。我们对机器进行了完美的调试,他一开始发呆的状态可以被算作基线水平。很容易确定皮特看到麦克走过来的情境,这可以作为一个绝佳的刺激,标志着大脑改变的开始。当麦克进入画面,各种各样的脑区会变得活跃起来,皮特的视觉皮层构建出麦克以前体形的表象,并与他现在的体形进行比较,额叶判断如果麦克坐下,是否会弄翻躺椅。我们把这称为模式C。接下来又一个脑区被激活——在已经存在的模式C上叠加的新的模式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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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约翰-迪伦·海恩斯的观点(他是心智解读领域的专家):“每个想法都将会与一种大脑模式相联系,你甚至能训练计算机识别出与某种想法相关的模式。”如果这是真的,模式D便可以作为潜在的起点。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将这种模式与有意识的心理状态联系起来。不幸的是,皮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想羞辱麦克,也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被麦克轻视并因此引发了长期的报复意图。超级扫描仪捕捉到了这个模式,但没有解释。你面临的选择是承认你不知道模式D是什么意思,或者试着找到进一步的相关关系。在有所怀疑的时候,应收集更多的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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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你检测了1 000名被试,通过使用标准的访谈技术和人格测试,你发现模式D与被动攻击型人格障碍非常符合。你里程碑式的研究立即使你声名鹊起。在成为看穿险恶用心方面的国际专家后,你被邀请对一位年轻人进行评估,这位年轻人在没有明显理由的情况下,对他的老板突然说出很多侮辱性的言语。这个人的工作可能保不住了。如果他的行为是故意的,人力资源部门的经理便会解雇他。如果真的像那个人说的一样,他“不是有意那样做的”,那么公司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使用你的专利软件,扫描仪检测出了模式D。人力资源经理一个劲儿地催问,这是不是意味着那个年轻人的行为是故意的。你回答说,被动攻击行为的一个标志性特点就是有意的恶意侮辱,同时被试强烈地否认他是故意的。被动攻击型个体的失望与沮丧,就来自他们不认为自己有攻击的意图,而我们觉得他们是故意的。由于你认为模式D与被动攻击行为存在完美的关联性,因此不管那位年轻人是否承认,他的侮辱行为都很可能是故意的,因此他被解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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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与大脑模式的相关关系到以心理学理论为基础的预测,这个过渡是多么严丝合缝。为了证明模式D代表意图性,你接受了心理学对行为的解释,即被动攻击言论是故意的。当研究某种心理状态,且意图是这种心理状态的定义的一部分时,便不可避免地会发生这样的循环思维。神经科学在研究某些心理状态方面取得了重大进步,而对于这些心理状态中的大多数来说,意图都并不是其关键特征。恐惧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们可以全面地研究恐惧的各种解剖结构与生理构成,因为我们不需要解读心智,不需要确定意图。恐惧反应是自发的、反射性的,是为了避免危险而进化出来的固有回路。与之类似,我们可以研究动物和人类的听觉及视觉,而不需要确定知觉的意图。另一方面,如果我们不确定意图的程度,便不可能得到利他精神、慷慨、同情、诚实、道德判断或其他复杂心理状态的确凿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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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允许我插一句,我并不是在批评那些试图通过研究人类及动物行为,对人类本性得出常识性假定的研究。确实,这本书在很大程度上是我的个人预测,其基础正是我根据所掌握的这些信息形成的关于心智的个人观点。不过我并没有把我的看法作为科学提供给读者。我担心的是,我们把行为观察中获得的数据作为心理状态的客观证据,而不是把数据作为观察资料(从外部,即主观的视角进行的观察)。因为我们都知道,模式D可能只是在被动攻击型人格障碍患者身上出现的,容易使他们变得愤怒急躁的遗传倾向的体现。它可能反映了患者患有妥瑞症[注:妥瑞症:一种非常严重的痉挛疾病,包括运动痉挛、声音痉挛以及综合痉挛。最常出现的症状有眨眼睛、噘嘴、装鬼脸、耸肩膀、摇头晃脑等快速而短促的动作,以及清喉咙、擤鼻子、发出类似骂人的“干”音或一长串诅咒的声音等。——译者注]的潜在生物学倾向,只是并没有在临床上表现出完整的症状。如果是这样,你还能说突然冒出来的侮辱性言语是故意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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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解意图是进行任何心智解读尝试的主要目标。为了知道X为什么做了Y,我们需要知道X的意图。如果我们想知道X说的是不是实话,我们还需要问X是否打算说实话。如果X说他不记得琼斯太太被射杀那天晚上他在哪儿,我们当然不能直接知道他是否曾试着去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相反,我们只能从他的行为推断他是否在尽量回忆。在审判被告时,在判断总统是否打算兑现他在竞选时期做出的承诺时,或者当我们处于青春期的儿子说他已经在学习上付出了百分之百的努力,我们试图判断他说的是不是实话时,都会对意图进行直觉上的主观评估。尽管神经科学家有着美好的愿望,但我们确实没有测量意图的客观方法。如果你是陪审团成员,你对被告的意图以及他应该承担责任的程度的最终决定,都取决于你对自己讲述的、有关被告人行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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尝试用科学的方法解读心智还存在另一个重要的局限,那就是缺乏适当的动物模型。动物不能告诉你它们在想什么或感觉到了什么,因此最终我们只能根据如果人类做出这种行为,它理应代表什么意义,来形成我们的看法。如果动物把自己的一部分食物分给饥饿的同伴,我们便把这视为分享行为,是共情、慷慨和同情的证据。由此我们看到了利他的鲸和白蚁。在我看来,鲸能够思考自身行为的道德含义似乎是合理的。白蚁则不太可能具有同情和制订长期计划的能力。不过我的解释本身就是用科学数据(鲸的神经元数量与白蚁的神经元数量的比较,以及它们大脑与身体的体积比的差异)为纯粹的推测进行辩护的一个例子。无论神经元计数多么精确,不对每个物种进行访谈,我们都无从知道使动物,产生自我意识、意识及意图的神奇的神经元数量临界值。任何试图用脑的大小、结构或解剖特征来证明我的结论的尝试,都等同于梭形细胞的论点,刚才我们已经看到它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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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图”不是一个准确的说法,“目的”同样不是。思考一下黏菌的例子。如果我们把黏菌放在英国的地形图上,我们可以预测黏菌将重新创造出英国高速公路系统的草图。我认为至少我们都会赞同,寻找食物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我们也会赞同黏菌并不想设计出高速公路系统。但是当动物的复杂程度不断提高时,做出这类判断会变得越发困难。我们能说白蚁不是有意想建造白蚁丘,因为它们的大脑太小,不可能执行那些指令,也不可能具有有意识的愿望和意图吗?如果单个的白蚁从来没有修建白蚁丘的构想,却总是和同伴合作修建白蚁丘,那么它们的意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我们又一次回到了那个问题上,即如何在神经层面上客观地识别意图——无论是对单个白蚁,还是对一群白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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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这个问题的另一种方法是比较两种疾病——发展障碍与药物成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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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毁容貌综合征是一种与X染色体相关的罕见的遗传缺陷,其特点是某种酶缺失或水平偏低,导致运动发育延迟、中度精神发育迟滞和特有的自残行为。如果没有适当的限制,患儿会把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咬自己的嘴唇和手指尖上。对于这种有明显遗传倾向的行为,你会如何进行分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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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咬掉手指是某种遗传疾病常见的行为,那么就不能认为它是随机行为。如果它不是随机行为,我们该怎么称呼这种行为?是故意行为,有目的的行为,还是非自主行为?无论我们的决定是什么,都取决于我们如何定义意图、目的和意志,以及我们在多大程度上把这些标签与有意识的心理状态捆绑在一起。如果孩子知道会受到惩罚(被更严格地限制),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那会怎样?有些人说妥瑞症的秽语突然爆发便属于这个类别:虽然是有意识的行为,但那是为了满足无法控制的强烈欲望。我猜想大多数人会选择居中的解释:那种行为是不自主的,也是故意的,因为大脑发出了特定的运动冲动,它带着咬手指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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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这种情况与药物成瘾比较来看。尽管科学已经证明成瘾者的大脑奖赏系统非常渴望毒品,但我们认为他们至少应该对自己的行为负一部分责任。其含义是,成瘾者继续吸毒的意愿处于某种程度的自我控制之下。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基于我们对应该怎么做的希望和看法来判断意图的程度的。很难想象在确定意图时我们没有掺杂个人的道德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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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智工具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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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对意图的看法,总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我们自己对能动感的理解和感受的影响。如果存在造物主,那么这一定会被算作他的一个令人愉快的恶作剧——创造了无意识的心理感觉,来帮助我们决定在某个想法或行为中包含了多少自愿的意图,然后让我们用这些解释来试图创造出公平的社会秩序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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