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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的镜子和慧能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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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念不为外物所染,这就叫做无念”——染(污染)与净(干净),这是禅宗的一对矛盾主旋律。简要来讲,慧能的禅法是作减法,神秀的禅法是作加法。所谓加法,是说修行者应该努力努力再努力,大搞题海战术,悬梁刺股,克服千难万险,功力越来越高,最终达到成佛这一目标;所谓减法,是说修行者应该减负,想吃就吃,想玩就玩,想学习了也没人拦着你,等把心里的担子全放下来,都放空了,也就成佛了。——这些担子,就是“染”;本来的心性,就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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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也说人人心里都有佛性,这和慧能是一样的,但在神秀看来,佛性就像一面镜子,本来是清清亮亮的,但上面早已堆积了无数的人生尘埃,镜子的光亮一点都发不出来。那该怎么办呢?——擦镜子,使劲擦,每天都要擦,湿布用完用干布,“时时勤拂拭”,去污粉、洁厕灵、砂纸、刷子一起上,只要肯卖力,总有一天能把镜子擦出来。当然,擦出来之后也不能放松,神经还得紧绷着,还得天天擦,因为这世界的污染实在太厉害了,脏东西天天往镜子上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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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慧能所理解的佛性更像一只垃圾桶,不过这垃圾桶是没有底的,可是人们因为执著,便总是把各种各样的垃圾牢牢地握在垃圾桶里不肯放手,随着垃圾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累。慧能告诉大家:你只要别再执著,别那么累,放轻松,放开手,垃圾自己就会从桶底一下子漏下去的。这个垃圾桶本来就空空如也,上边没盖,下边没底,不管外面的世界有多少垃圾,才一扔进来就会从底下漏出去,毫不粘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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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能的这个见解是当时的一大革命,可慧能前边明明说他的这套佛法是从祖师爷那儿传下来的,这是怎么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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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无论慧能禅还是神秀禅,在印度都有源头,所以把禅宗说成纯粹本土的宗教是不大确切的。“心性本净,客尘所染”本来是印度上座系的观点,他们认为心的本性是清净的,之所以清净之心不能解脱,就是因为受了外界的污染。所以,解脱之道就是去除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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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座系在这个问题上充分表现出了印度佛教的特色:复杂的分析与思辨,建立了一整套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论证体系,把“心”分出了八十九种范畴,大范畴又套小范畴,等等等等。简单再简单地来说,他们认为去掉污染的方法就是禅定,从禅定当中对心性作出深入的分析研究,最概括的分析是把心理现象分为九类,每一类都有各自的专有名词,比如平静状态叫“有分心”,分别善恶叫“分别心”,九种心迁流不息、循环往复,是谓“九心轮”,比《神雕侠侣》里金轮法王的独门武器还要多出四个轮子。最后,人死了,心也就变成了“死心”(又是一个从佛教而来的常用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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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追踪到祖师爷的家法,会发现神秀才是真传,慧能才是旁门,神秀讲的“观心看净”正是上座系乃至在佛陀以前就流行于印度大地的禅定方法,而慧能着力批判的也正是这种方法。不过这就没法说了,历史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在宗教史上也是一样,只是慧能胜得并不完全。现在我们能够看到的结果是:慧能系统几乎一统禅宗天下,但事实上,坐禅的套路始终未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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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秀的擦镜子我们可以说成“舍弃一切”,慧能的倒垃圾我们可以说成“没有执著”,这两点其实有着共同的源头,都是小乘佛教“四无量”所谓“慈、悲、喜、舍”中“舍”字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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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无量”也不是小乘的原创,而是印度各宗各教共通的内容,只是在解释上各有差别而已。后来大乘宗师龙树著《菩提资粮论》,以“万法一如”的思想囊括一切,认为既然万法一如,没有分别,自然也就无可执著;既然无可执著,也就自然而然地舍弃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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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舍”这个概念就分为小乘的“有执著、下功夫的舍”和大乘的“无执著、自然而然的舍”——这我们就看清楚了,前者正是神秀禅,后者正是慧能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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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诗说禅·借儒说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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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有一首名篇《定风波》,很多人都能背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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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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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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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两句“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你下你的雨,我走我的路,这就是不为外物所扰,不执著于外物。很简单,这就是慧能说的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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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身无长物,垃圾桶里没东西,无可舍弃自然无可执著。只是“一蓑烟雨任平生”还是“有我之境”,如果换一个字,变成“一蓑烟雨是平生”,就接近万法一如的“无我之境”了。这大概是苏轼的性格和修养使然,他所传达的意思是“我就这样,谁能把我怎么着”,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情绪在里边。以人格修养和诗词艺术来看,这都是好的,我的评语是只谈禅而不论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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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这句很妙,正是所谓“念念无住”,心理活动随着身体的自然反应(酒醒)和外界环境的自然变化而自然流转,念念相续、念念无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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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这个“回首”也非常自然,不是“惊回首”,也不是“蓦然回首”,只是自然而然、似乎毫无来由的一个回首,“也无风雨也无晴”就是无念,风雨阴晴只是我的所见、所闻、所知、所感,可以让我生出自然的反应,却不会沾染我那颗清净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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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相、无念、无住,这“三无”都在苏轼这一首《定风波》里。当然,假使苏轼复生,会不会认可我的解读,这得另说。^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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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二程兄弟是都理学大师,有一天两人一同赴宴,宴会上有歌伎陪酒。理学家置身这种场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小程愤然离席,大程却照吃照喝,谈笑风生。第二天,小程余怒未消,到书房去找哥哥,责备他昨天失了尊严。大程笑道:“昨天座中有伎,我心中无伎;今天书房无伎,你心中有伎。”这话只说得小程自叹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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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故事和大家熟悉的两个和尚背女人过河的故事如出一辙,只是主人公变成了理学宗师。顺便一提,慧能禅风在宋、明时代深入主流文化圈,儒家弟子们看上去却像禅宗弟子。朱熹注《中庸》,说《中庸》是“孔门传授心法”,这话完全是一副禅师的口吻,但即便如此,坐禅入定的功夫在他们那里同样盛行,像二程、王阳明他们都是很能打坐的。在打坐过程中体悟天理人心,培养浩然之气,追求那个与真如佛性异曲同工的终极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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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没有就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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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穷书生到寺庙里借宿,和尚见他一脸穷酸相,就对他爱答不理,态度冷淡。过不多时,寺院里来了一位高官,这和尚颜色大变,跑前跑后,满脸堆笑,张罗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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