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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经天营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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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代,除上面的“天地剖判”说外还流传有一个不同的开辟故事。据《淮南》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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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未有天地之时,惟像无形,窈窈冥冥,芒芠漠闵,澒濛鸿洞,莫知其门。有二神混生(高诱注,“混生,俱生也”),经天营地。孔乎莫知其所终极,滔乎莫知其所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离为八极;刚柔相成,万物乃形。烦(高注,“烦,乱也”)气为虫,精气为人。(《精神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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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二神混生经天营地”的故事,从其本质上看,还不大失却神话的原有面目,可信为一“往旧”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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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经天营地”的两神是谁呢?高诱注说,“二神,阴阳之神也”,非是。这二神当是重、黎。重、黎“经天营地”的传说,曾见于《周书》。《周书》的《吕刑》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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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曰:“若古有训:……皇帝(即上帝)[16]……命重、黎绝地天通。”(《吕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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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地天通”,即“分离天地,使不连接”之意。《国语》的《楚语》亦曾谈到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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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王问于观射父曰:“《周书》所谓重、黎实使天地不通者,何也?……”对曰:“……重、黎……后……”宠(韦解,“宠,尊也”)神其祖,以取威于民,曰:“重实(《说文》‘实,正也’)上天,黎实下地。”(韦解,“言重能举上天,黎能抑下地,令相远,故不复通也”。)(《楚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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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举上天,黎抑下地”之说又见于《山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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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令重献(任臣云,“献,《路史》作载”)上天,令黎邛(即抑)下地。(《大荒西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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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楚语》更说得显明,且更富于神话的意味。照诸书的说法,大约古人以为:太初天地未分,相接相通,浑然为一;自从重、黎(帝子,见《神统纪》)奉了上帝之命,分离天地——“重举上天,黎抑下地”——使不连接,乃成为今状。这个故事和《淮南•精神训》的二神“经天营地”的传说显然相合。像这种开辟论,也是各民族常见的一种说法。如新西兰人说,最初天地合在一起,浑而不分;那时一片黑漆漆的什么都瞧不见。后来天地的子女,因为寻求光明,他们把头抵着地,拿脚撑住天,用力伸直,强为分开,然后成了今状。又如埃及人说最初天地是紧紧的连接着,诸神及空气之神都被困在中间,几乎喘不过气来。后来他们渐渐的不能耐忍,遂起了革命,结果天被提高到现在的样子,地也显露出来了。都和上说,有些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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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又想到《庄子》里的另一故事来。那故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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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海之帝为鯈,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鯈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鯈与忽为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应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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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寓言。不过,凡是寓言常有某种神话为其构成的素底。所以这寓言的背后实隐藏有一个鯈忽开凿浑沌世界故事。这个故事和上说的二神经天营地之说,本质相同,知为从同一母题衍分而出的。要解释这个问题,必须转一个弯,从“重黎”说起。古相传重、黎为天帝之后;《郑语》又说黎为“火正”(火神),“光照四海,故命之曰祝融”(《国语》)。韦解:“祝,始也。融,明也。”其实“黎”字的本义便有“光明”之意。考“黎”与“犂”音近古通:《墨子•明鬼》“黎老”,《泰誓》作“犂老”。《鲁峻碑阴》“魏郡犂阳”,《三公山碑》“群犂百姓”,“黎”通作“犂”;《左传》“郳犂来来朝”(《庄公五年》)峻谷作“黎”[17]。而“犂”古可通“离”:《礼记•少仪》“犂而不提心”,《释文》云,“犂本作离”(《文选•辩亡论上》“丁奉离斐以武毅称”,注黎与离音相近)。“离”,“明也”(《玉篇》)。《易•象》曰,“明两作离”,案:“明两作”,重明也,故其《彖》曰,“离,丽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是“离”即“重黎”。又《易•说卦》云,“离为火,为日,为电”,是黎当为日或电火现象之神格化者[18]。又考《天问》王逸注“鯈忽焉在”说,“鯈忽,电光也”。是“鯈忽”之意与“离”、“重黎”暗合。由上可证“鯈忽开辟混沌”之说,当即“重黎分离天地”的另一讲法,而故事则同一个。这种“鯈忽或重黎开辟混沌”的说法和希腊的创世故事有些相像。据希腊人说:最初天地未形,海陆及空气未分,一切浑沌。到了神埃勃司(Erebus)的二子爱撤尔(Aether意即光明)和海赉拉(Hemera意即白天)出世,才把这个混沌世界加以经营:分开了天和地,布置了山川陆湖,复创造了鸟兽虫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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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黎“绝地天通”,天和地才远远的分开着。天地分开后,“经天营地”的工作毕,然而二神还不“止息”,“于是乃别为阴阳”(阴阳的本意为暗明;暗明即天问的“冥昭”,已见上文)。有了光明,则浑濛的瞢暗景象消去,一个明朗的世界出现了。冥昭已别,昼夜乃分:光明的时候称之为昼,黑暗的时候则称之为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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昼夜已分,但昼来夜去,是怎样的呢?《天问》曾以此为问,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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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阖而晦?何开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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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宿未旦(明),曜灵(日)安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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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云,“天门开阖”,《晋书•天文志》记,“角二星为天关,其间天门也,其内天庭也”。角宿为天门,故曰“何阖”“何开”。开而明,阖而晦,则司理昼夜的为天。光明是出于天的,《淮南》曾说,“天道……圆……圆者主明”(《天文训》)。天门[19]开,则光照下地,世界便明亮了;天门阖了,则光明隐去,世界便晦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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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已经分开了;地在下,而天则高高的在上,为何坠不下来?[20]古人对此,遂有一番解释。如埃及人,说天所以不坠下来,是因为有四个蛙首人身的神怪立在地的四隅,擎托着他。又如北欧人,说神们创造了天,又使壮健有力的侏儒四人(一名Austri(东),一名Sudri(南),一名Westri(西),一名Nordri(北),立在地的四极,以肩承天,天始不坠。我们的古代也有一种“八柱承天”(《张说文贞公碑》)的说法。《天问》曾以此为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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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柱何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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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地有……八柱”(《太平御览•地部一》引《淮南》)。这“八柱”是在“天地之间”(《淮南•形训》);它们托根于地而上承于天。这“承天”的八柱,据说是八座山,故《天问》王逸注,“言天有八山为柱”(《楚辞章句》)。这八座山,是在这世界“八纮之外”。《淮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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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纮之外,乃有八极(柱)[21]:自东北方曰方土之山……东方曰东极之山……东南方曰波母之山……南方曰南极之山……西南方曰编驹之山……西方曰西极之山……西北方曰不周之山……北方曰北极之山……(《形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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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八山,即“承天”的“八柱”。据《天文训》说:“共工……怒而触不周之山,天柱折,地维绝。”“不周之山”即上面的西北方的山;这山为西北方“承天”之柱,“天柱折”,故“天倾西北”,而“日月星辰移焉”。这“八极”,即前述二神“离为八极”的“八极”。吾先民大约以为:二神分离了天地后,复在地的八隅布置了八座山,撑持着天[22]。天既有八柱撑持,自然安稳,不会下坠而和地再连合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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