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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羡与感恩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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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澄清我的论点,似乎需要提及我关于早期自我的一些观点。我相信自我从分娩一开始就存在,虽然是一种原初的形式,而且大部分缺乏凝聚性(coherence)。在最早的阶段,自我就已经执行着一些重要的功能。也许这种早期自我接近于弗洛伊德所主张的自我无意识部分。虽然他并未认定自我从一开始就存在了,但是他赋予有机体一种在我看来只能由自我去执行的功能。内在死之本能所造成的灭绝威胁,以我的观点来看,是初生的焦虑(primordial anxiety)——在这个关键点上我和弗洛伊德的观点不同。[18]服务于生之本能(甚至是经由生之本能召唤而运作)的自我,在某种程度上把那样的威胁转向了外界。弗洛伊德认为对死之本能的基本防御属于有机体,而我却认为这个过程是自我的首要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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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还有其他一些基本活动,在我看来,这些活动是因为迫切需要处理生死本能之间挣扎。活动的功能之一是逐渐整合,这源于生之本能,表现为爱的能力。相反的倾向是自我分裂为自体和客体,这一方面是因为出生时自我非常缺乏凝聚性,另一方面是因为这构成了一种对抗原初焦虑的防御,因此是一种保存自我的方法。多年来,我一直认为一个特定的分裂过程极其重要,即将乳房分成一个“好”客体和一个“坏”客体的过程。我认为,这是爱恨之间先天的冲突及随之而来的焦虑的一种表达。然而,与这种分裂并存的还有各种分裂过程,只是在最近几年,人们才更清楚地理解了其中一些分裂过程。例如,我发现与贪婪和吞噬内化客体(首先是乳房)同时发生的,是自我在不同程度上碎裂了自体及其客体,以这样的方式舒解破坏冲动和内在的迫害焦虑。这样的过程在强度上有所差异,并且决定了个体的正常性的程度,它是发生在偏执——分裂心理位置(paranoid-schizoid position)期间的防御之一,我认为偏执——分裂心理位置在正常情况下贯穿生命最初的三到四个月。[19]我不是说在这期间婴儿无法充分地享受食物、与母亲的关系,以及常见的身体舒适和安好状态。但是无论焦虑何时升起,它主要是偏执性质的,而对抗它的防御以及所使用的机制,主导的都是分裂性质的。在以抑郁心理位置为特征的时期,做一些必要的更改(mutatis mutandis),分裂同样适用于婴儿的情绪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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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分裂过程,我视它为婴儿相对稳定的先决条件。在前几个月,他明显地将好客体和坏客体分开,因此以一种根本的方式保存了好客体——这也意味着自我的安全感得到增强。同时,只有在具备足够爱的能力和相对强大的自我时,这种原初的分裂才会成功。因此,我的假设是:爱的能力既推动了整合倾向,也促成了爱恨客体之间成功的原初分裂。这一点听起来是矛盾的。但是如我所言,因为整合是以一个根深蒂固的好客体为基础,这个好客体形成了自我的核心,因此一定量的分裂对整合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因为它保存了好客体,后来自我才可以合成它的两个层面。过度的嫉羡(一种破坏冲动的表达)妨碍了好乳房、坏乳房之间的原初分裂,便无法充分地建立好客体。因为后来的好坏分化在各个环节上都受到了干扰,所以就没有为一个充分发展和经过整合的成人人格奠定基础。这种发展的紊乱是由于过度的嫉羡,它在最早的阶段又是源于普遍的偏执和分裂机制。根据我的假设,这些机制形成了精神分裂症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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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探索早期分裂的过程中,如何区分好客体和理想化客体是非常重要的,尽管我们无法明确地做出这样的区分。在客体的两个方面之间,如果有很深的裂隙,则意味着被分开的不是“好”客体和“坏”客体,而是一个理想化的客体和一个极度坏的客体。如此深层和明确的割裂意味着破坏冲动、嫉羡和迫害焦虑非常强烈,而理想化主要是作为对抗这些情绪的一种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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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好客体是根深蒂固的,这种分裂就从根本上带有一种不同的性质,并且使非常重要的自我整合和客体合成的过程得以进行。因而爱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缓和恨,这样抑郁心理位置得以修通。结果对一个完整的好客体的认同就更安全地建立起来。这也会带给自我力量,使自我可以保持其身份认同,且保有一种拥有自身的美好的感觉。自我就更不容易毫无区分地认同各式各样的客体(脆弱自我的一个特征)。而且,对一个好客体的充分认同,伴随着自体拥有自身美好的感觉。当出现问题时,自体分裂开来的部分被投射于客体,这种过度的投射式认同导致自体和客体之间产生一种强烈的混淆,于是客体也代表着自体。[20]与此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是自我的虚弱化,以及客体关系的严重紊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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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那些破坏冲动和迫害焦虑占主导的婴儿,爱的能力强大的婴儿对理想化的需求更小。过度的理想化意味着迫害感是主要的驱动力量。正如许多年前我在关于小孩子的工作中所发现的,理想化是迫害焦虑的一个必然结果——是一种对抗它的防御,而理想的乳房则是毁灭性乳房的对应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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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好客体相比,理想化的客体在自我中是较少整合的,因为它主要源于迫害焦虑,而很少源于爱的能力。我也发现,理想化源于天生就感觉存在一个极度好的乳房,这种感觉导致婴儿渴望好客体,并且渴望爱它的能力。[21]这似乎是生命本身的一种状况,也就是生之本能的一种表达。因为对好客体的需要是普遍的,所以不能将理想化客体和好客体之间的区别看作是绝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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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通过将好客体理想化,来处理自己无法拥有一个好客体的无能(这种无能感源于过度嫉羡)。这种最初的理想化是靠不住的,因为体验到的对好客体的嫉羡,势必会扩展到其理想化的层面。对更多客体的理想化和对它们的认同也是一样的,都是不稳定且未加分辨的。在这些未加分辨的认同中,贪婪是一个重要因素,因为想要从每个地方得到最好的东西,妨碍了选择和分辨的能力。这种无能也和在原初客体关系中对好与坏产生混淆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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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能够带着相当的安全感建立好的客体,即使好客体有缺点,他们也能够留住对它的爱。而对另外一些人而言,理想化是他们爱的关系和友谊的特征。这种关系易于破裂,于是一个爱的客体常常需要换成另一个,因为没有客体可以完全符合期望。先前理想化的人通常被他们感觉是一个迫害者(这显示理想化的起源对应的是迫害感),主体嫉羡和批判的态度被投射到他身上。极其重要的是,在内在世界中运作着相似的过程。以这样的方式,内在世界保留了一些特别危险的客体。这些都导致了关系中的不稳定性。这是自我虚弱的另一个层面,之前我在未加分辨的认同的关系中已经提到过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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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一种安全的母子关系中,也很容易产生与好客体相关的怀疑。这不只是因为婴儿非常依赖母亲,还因为经常出现的焦虑,担心他的贪婪和破坏冲动会支配他——这种焦虑是抑郁位置中的一个重要因素。然而,在生命的任何阶段,在焦虑的压力下,对好客体的信仰和信任都可能被动摇。但是,怀疑、沮丧和迫害这类状态的“强度”和“持续时间”决定了自我能否重新整合自己,并安全地恢复其好客体。[22]正如可以在日常生活中观察到的,对存在美好事物的希望和信任,帮助人们度过了重大的逆境,并且有效地抵制了迫害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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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羡与感恩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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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嫉羡的后果之一,似乎是一种早发的罪疚感。如果在自我尚不能忍受时就经验到过早的罪疚感,它就被感觉为破坏感,唤起罪疚感的客体就会被转变成迫害者。于是婴儿要么无法修通抑郁焦虑,要么无法修通被害焦虑,因为它们彼此混淆了。几个月之后,当抑郁心理位置升起,更整合、强大的自我有更大的能力去忍受罪疚感的痛楚,并发展相对的防御,主要是修复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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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最早阶段(即在偏执——分裂心理位置),过早的罪疚感加剧了迫害感和崩解的事实,带来的后果就是抑郁心理位置的修通同样也失败了。[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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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在孩童和成年病人中观察到这样的失败:只要一感觉到罪疚感,分析师就会变成害人者,由于很多理由而遭到控诉。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发现他们像婴儿一样,在经验罪疚感的同时,被导向迫害焦虑及其相对应的防御,这些防御后来成为对分析师的投射和彻头彻尾的否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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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假设是:罪疚感的一个最深层的来源总是和嫉羡喂食的乳房有关,也和觉得嫉羡的攻击已经毁坏了乳房的美好有关。如果在婴儿早期,原初客体已经相当稳定地建立起来,便能更成功地适应这类感觉所唤醒的罪疚感,因为此时嫉羡更加短暂,并且更不容易危害和好客体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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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度的嫉羡妨碍了充分的口腔满足,因此也扮演了一种加强性器欲望和趋向(trends)的刺激物。这意味着婴儿太早转向性器的满足,后果就是口腔关系变得性器化,而性器趋向沾染了太多口腔怨恨和焦虑。我经常主张性器知觉和欲望可能从出生起就开始运作了。例如,我们都知道男婴在很早的阶段就已经有勃起。但是我所说的这些知觉过早地唤起,是指性器趋向在正常口腔欲望的全盛阶段妨碍了口腔趋向。[24]在这里我们要再度考虑早期混淆的影响,这样的混淆以模糊口腔、肛门和性器冲动及幻想的方式表现出来。在力比多和攻击性的各种来源之间有一些重叠是正常的,但是当重叠太多,导致无法充分体验两种趋向在其恰当的发展阶段的主导地位,那么后来的性生活和升华都受到了不良影响。性器特质如果是基于逃离口腔特质,就是不安全的,因为附着于受损的口腔享受的疑心和失望,会被带入性器特质。借由性器趋向妨碍口腔的原初性,会逐渐毁坏性器领域中的满足,也经常是强迫自慰和滥交的原因。因为缺乏原初的享受,会在性器欲望中引入强迫行为的要素。正如我在一些病人中看到的,也会因此导致性感官进入所有活动、思考过程和兴趣之中。对一些婴儿而言,逃入性特质中也是一种防御,来避免怨恨和伤害那令他有矛盾感觉的第一个客体。我发现,过早出现的性器特质必定和早期发生的罪疚感有关,是偏执和分裂案例的特征。[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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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婴儿进入抑郁心理位置,而且变得更能面对他的精神现实时,他也能感觉到:客体的坏大部分是因为他自身的攻击和继之而起的投射。正如我们在移情情境中所看到的,当抑郁心理位置在其高峰时,这样的洞识会引发巨大的心理痛楚和罪疚感。但是它也会带来释放和希望的感觉,结果减少了将客体和自体两个层面重新合一和修通抑郁心理位置的困难。这种希望是基于这种不断增长的无意识知识,即内在和外在的客体并不像在其分裂层面时所感觉到的那么坏。经由爱缓和了恨,客体在婴儿的心里得到改善,不再那么强烈地感觉到它在过去已经被摧毁,它在未来被摧毁的危险也降低了;由于没有被伤害,也不再感觉它在现在和未来那么脆弱。内在客体获得一种控制和自我保存的态度,它的更大力量是其超我功能的一个重要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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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郁心理位置的克服和对好的内在客体有更多的信任密切相关。我在这样描述克服抑郁心里位置时,并不认为这种结果不会被暂时消除(undo)。内部或外部性质的紧张,很容易在自体和客体引发抑郁和不信任。然而,挣脱这种抑郁状态并且重新获得内在安全感的能力,在我看来,是人格发展良好的一个评断标准。相反,通过麻木自己的感觉和否认抑郁来处理抑郁,这种常见的方法是一种退行,退行到抑郁心理位置期间婴儿所使用的狂躁防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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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的发展与对母亲的乳房所体验到的嫉羡有直接的关联。嫉妒是基于对父亲的疑心和敌对,父亲被指控拿走了母亲及其乳房。这种敌对标志着直接和反向俄狄浦斯情结(inverted Oedipus complex)的早期阶段,一般在生命4个月到6个月和抑郁心理位置同时出现。[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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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狄浦斯情结的发展受到和母亲第一个排他关系更迭变化的极大影响。当这种关系太早受到干扰,婴儿就会过早地进入与父亲的竞争。阴茎在母亲里面或在她的乳房里面的幻想,把父亲转变成一个敌对的入侵者。当婴儿尚未体验到早期母子关系带来的全部享受和快乐,尚未安全地纳入第一个好客体,这种幻想会特别强烈。这种失败部分地取决于嫉羡的强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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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早期作品中我描述了抑郁心理位置,我指出在那个阶段,婴儿逐步地整合爱和恨的感觉,合成母亲好和坏的两个层面,并且经历了与罪疚感觉密切相关的哀悼状态。他也开始更了解外部世界,体会到他无法把母亲留给自己独占。婴儿是否能找到协助,对抗在与第二个客体(父亲)或周遭其他人建立关系过程中的哀伤,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对失去唯一独特客体所体验到的情绪。如果那个关系基础稳固,则失去母亲的恐惧就不那么强烈,分享母亲的能力也更大。于是,他也可以体验到更多对其竞争者的爱。这些都意味着,他能令人满意地修通抑郁心理位置,而这取决于对原初客体的嫉羡并未过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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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们所知,嫉妒在俄狄浦斯情境中与生俱来,伴随着恨和死亡的愿望。然而,在正常情况下,获得可以被爱的新客体(父亲和兄弟姐妹),以及发展中的自我从外在世界获得的其他补偿,在某种程度上减缓了嫉妒和怨恨。如果偏执和分裂机制非常强烈,嫉妒(最终是嫉羡)就不能得到减缓。俄狄浦斯情结的发展从根本上受到所有这些因素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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