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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第二节 亲密的区分:物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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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看到,海德格尔之论物,是十分玄怪的。海德格尔是在非科学的(非形而上学的)层面上发议论。满脑子科学的人们以为凭科学已经笃笃实实地掌握了物,认识了世界。海德格尔却说科学是对物的消灭,而只有他所思的物才是真正的切近的物,他所思的世界才是人在其中栖居的世界。实际上,在海德格尔那里。所谓“物物化”,“世界世界化”,说的是存在本身(Ereignis)的运作和展开。物化之际,“四方”居有并照亮,浑然一体而为“世界游戏”。形而上学和科学是“说”不了这样的事情的。说这样的物和世界,要求一种非形而上学的诗意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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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开篇的“语言”一文中,海德格尔进一步实践了这种诗意的“道说”。海德格尔借奥地利著名诗人特拉克尔的《冬夜》来解说物与世界及其关系。物与世界虽说是存在本身的一体的运作,但两者无疑是有区别的。两者的“关系”,海德格尔称之为“亲密的区分”。海德格尔认为,特拉克尔的“冬夜”一诗恰好道出了物与世界以及两者的“亲密的区分”。我们先把特拉克尔的这首诗录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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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在窗外轻轻拂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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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祷的钟声悠悠鸣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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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已准备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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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为众人摆下了盛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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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少量漫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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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幽暗路径走向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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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光闪烁的恩惠之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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吮吸着大地中的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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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者静静地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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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已把门槛化成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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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澄光华的照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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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桌上的面包和美酒。(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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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描写一个冬夜。但它不是对某时某地的一个真实冬夜的描写。诗的形式和内容都不算奇特。在形式上,此诗堪称音韵完美、格式齐准(我们的中译不免已经使之走样了)。内容上也没有冷僻模糊之处。它写的是在落雪的冬夜漂泊的游子晚归的情景。诗学鉴赏指南会告诉我们,此诗通过对漂泊途中与恬美居家的形象化比较,写出了游子漫游的困顿和归家的心情。不过如此而已。又有什么稀奇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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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海德格尔对此诗另有一些高见。他认为这首诗的第一节是命名“物”的,第二节是命名“世界”的,第三节是命名物与世界的“亲密的区分”的。由这一番命名,这首诗揭示了“物化”和“世界化”,体现了存在本身的运作和展开。我们来看看海德格尔的具体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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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的第一节是对物的“命名”,这大约不会引起什么大的异议。诗中出现了雪花、钟声、屋子、餐桌、筵席等“物”。但海德格尔对于诗的“命名”和“物”都有异乎寻常的看法。何谓“命名”?“命名”(Nennen)是一种召唤,一种“令”(Heiβen)。“命名”召唤物,令物到来。物在诗之“命名”的召唤中现身在场,但又不是成为具体的在场之物。海德格尔认为,诗所召唤的物的在场是一种隐入不在场中的在场,是比眼前事物的在场更高的在场。这意思大概是说,诗创建的是既隐又显的存在之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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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之命名的召唤“令”物到达,“令”物作为物关涉于人。于是,落雪把人带入黑夜的天空之下,晚祷的钟声把终有一死的人带到诸神面前,屋子和桌子把人与大地结合起来。“被命名的物聚集亦即召唤天、地、神、人四方于自身。这四方乃是源始统一的相互并存。物让四方的四重整体栖留于自身那里。这一聚集着的让栖留乃是物之物化。我们把在物之物化中栖留的天、地、神、人的四重整体称为世界……物通过物化来实现世界……。由于物化,物才是物。由于物化,物才承受(实现)一个世界。”(20)所以,诗的第一节不光是命名物,而且也命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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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诗的第二节一开始命名了终有一死的人,也即少数“漫游者”。“漫游者”这一形象,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突出了终有一死者的“死”。第二节的后两行特别重要,是专门召唤世界的。这两行诗突兀而起,所命名的物全然不同于前面所命名的:“金光闪烁的恩惠之树,吮吸着大地中的寒露”。这里所说的“恩惠之树”,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命名了“神圣者”(das Heilige)。恩惠之树闪烁着金色光芒。“神圣者”显出,即成世界。因此,在闪着金色光芒的树上,包含着“天、地、神、人”。而这“四方”的四重整体就是世界。对“恩惠之树”的命名就是令世界到来,把世界的四重整体召唤出来,因此向物召唤世界。神圣之光即世界之光,是存在之无蔽的澄明之光。在世界的金色光辉中,物成其本质。物“实现”世界,世界“允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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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海德格尔认为,诗的第一节是令物走向世界;诗的第二节是令世界走向物。顺势而下,第三节必令物与世界的“中间者”到达。接着的阐释就更见其玄怪了。海德格尔在此发挥出他的“区分”说,并借此进一步发挥出他奇特的语言观。物与世界本属一体,是亲密无间的。要说两者之间有“中间者”,那么这个“中间者”就是“亲密性”(Innigkeit)。但“亲密”不是抹杀“区分”,“区分”中才有“亲密”。海德格尔说,物与世界的“亲密性”就在于“区分”(Unter-Schied)之中。所谓“区分”,不是一般用以鉴别不同事物的概念,不是通常所说的区别,也不是关系。海德格尔所用的“区分”已经远离了这个词的日常用法,所以他用“Unter-Schied”这种特殊的书写方式来表示。“区分”是使物与世界相互贯通的“中间者”,海德格尔说:“区分”在世界化中实现世界,在物化中实现物,“区分”首先决定了物和世界达乎其本质,进入其亲密的一体。(21)这样的“区分”,实际上就是“存在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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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关于“区分”,我们还要多说几句。我们理解,海德格尔所谓“区分”,乃是对其前期的“存在学差异”的深化的表达。所谓物与世界的“区分”,实际上就是存在者与存在的“差异”(Differenz)。但何以海德格尔这时不说“差异”,而要说“区分”?我们认为,这又是海德格尔出于对形而上学概念词语的超越的考虑。“同一”、“差异”之类的形而上学词语,无论我们多么用力,都无法排除它们已经沾染的形而上学的逻辑思辨品质。所以海德格尔宁可用“亲密”和“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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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区分”也并不就是固定的和唯一的用法了。在稍后的《从一次关于语言的对话而来》中,海德格尔不是用“区分”,而是用了另一个玄奥的词,即“二零性”(Zwiefalt)。关于“二重性”,我们在前文已有所议论。海德格尔认为,他一向坚持了“存在者之存在”与“作为存在的存在”(存在本身、澄明)的“区分”。而所谓“二重性”,指的就是“存在本身”。“存在本身——这说的是:在场者之在场,亦即两者的出于其纯一的二重性。”(22)存在本身的运作是“有–无”(在场–不在场)的统一,存在本身一方面显现为存在者之存在(有),同时作为存在的存在又隐而不显,隐蔽入无。这就是“二重性”,也是“亲密的区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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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还指出,他是要“在语言与存在之本质即二重性之运作的关系之中来沉思语言”。(23)由此可见,海德格尔所谓的“区分”和“二重性”,都是表示“存在本身”及其运作的词语,可以说,都是后期海德格尔寻求非形而上学的思想尝试的表达。总括言之,物(“物化”)和世界(“世界化”)都是“存在本身”的一体运作,但表现有所不同。“物化”是从无到有(隐→显)的“聚集”(居有),“世界化”是从有到无(显→隐)的归于隐匿的“解蔽”(澄明)。“物化”之际,物实现世界,即“天、地、神、人”“四重整体”的世界得以“显”出;而“物化”的这种有所而“物化”的这种有所“显”的“聚集”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世界化”这种由显入隐的“解蔽”。世界是“显”,但趋向于隐蔽人无,在物中聚集起来;物是“隐”,但趋向于由隐入显,在世界中显突出来。“物化”由隐入显而“实现”世界,“世界化”由显入隐而“允诺”物。“物化”成就世界之本质。“世界化”成就物之本质。其中的关系,我们不妨简化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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