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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第三节 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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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关于物的思考,已经领我们在“逻各斯”(Logos)之途上走了一阵。物“物化”。“物化”即存在本身之“聚集”(Logos)。“物化”之际,世界成焉。世界“世界化”。“世界化”即存在本身之“解蔽”(Aletheia)。“世界化”之际,有物成焉。物与世界(Ding-Welt)有“区分”,那是“亲密的区分”。“物化”和“世界化”乃存在本身之一体运作。“亲密的区分”就是存在本身之“分–合”作用。此“分–合”作用即是作为“寂静之音”的语目之说。语言乃无声之“大音”。语言“令”物“物化”,“令”世界“世界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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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物之思实即语言之思。但我们看到,前述虽然引出了对语言之本质的揭示,却是着眼于物谈出来的。要说物即“聚集”方式,那么,根本上乃是语言使得物有此“聚集”方式。是语言“令”物到来。源始的“聚集”乃语言本身。语言即逻各斯。因此之故,海德格尔进一步要着眼于语言本身来揭示语言之本质以及语目(词)与物的关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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愈到晚期,海德格尔的“语言–存在”思想愈见老辣成熟。1957年12月至1958年2月间,海德格尔在弗莱堡大学做了三次演讲。这三个演讲冠有“语言的本质”之题目。后期海德格尔的语言思想在这里得到了最集中的表达。与后期的大多数文本一样,海德格尔的“语言的本质”演讲也是围绕诗歌文本展开的。诗人斯蒂芬·格奥尔格(Stefan George)的《词语》一诗幸获青睐,成了海德格尔的这个演讲的“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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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讲的意图是要“在语言身上取得一种经验”。但这并不是说,要对语言作一种实验性的研究以获得关于语言的知识。形形色色的语言科学和语言哲学为我们提供了关于语言的知识。新近的语言科学和哲学忙碌于“元语言”的制作,创出所谓“元语言学”。元语言学也无非是对语言现象的对象性(工具性)的研究,其结果是把一切语言形式化和技术化,使之成为全球性的信息工具。海德格尔说:“元语言和人造卫星、元语言学和导弹技术,一回事情也。”(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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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认为,海德格尔的这个看法表面上很荒谬,实际是很深刻、很有见地的。在西方,自莱布尼茨以来,人们提出了数百种“人工语言”方案,明显都是在技术上看待语言、处理语言的结果。所谓“世界语”之发明和推广,实可以看做人类对语言的技术化(工具化)的过程的突出情形。语言被视为可制作的,正如同人造卫星是被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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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说来,海德格尔并不是要弃智绝圣,否定知识。人类的所有知识都有其正当的、合理的权利。关于语言的科学知识也是如此。但知识的泛滥,知识对人类的宰制,人对知识的无度沉湎,极易把知识之外的“事情本身”给遮蔽了。海德格尔认为,语言知识无涉于我们从语言身上获得一种经验。相反,语言知识还掩盖真相,把人与语言的关系给颠倒和歪曲了。人们一向自以为是地把语言当作工具来操作。但人说话之际,语言本身果真已经被表达出来了吗?人说话能够连同把语言的本质也说出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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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语言确有一些似是而非的难题。语言的本质、语言的起源、人与语言的关系等等问题,都还不能说已经有了定论。语言科学和语言哲学在“人–语言”的“主–客”关系的框架中来提供关于这类问题的答案。语言首先被处理为人的对象和材料。然而在语言这个课题上,对象性的科学研究恐怕是最成问题的。因为人在语言中,正是语言使人成为人,包括科学研究在内的人的活动,都是在语言中并通过语言来进行的。内在于语言的人如何能超然语言之外来“研究”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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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说:“只是由于在日常的说话中语言本身并没有把自身带向语言而表达出来,而是抑制着自己,我们才能够说一种语言,在说话中讨论某事、处理某事。”(31)这话其实已经把一般人们所见的人与语言的关系拗转过来了。人说话之际表达出许多东西(事实、问题、请求等),但没有表达出语言本身;语言隐而不显,人之说才是有可能的。如此,就可以讲,不是人说语言,而倒是并不现身出来的语言让人说话。不是人占有语言,而是语言居有了人。人置身于语言中才有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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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含着一种态度的转变。倘若要获悉语言的本质,必先改变我们对于语言的态度,即首先改变我们对凡事凡物都要支配之、操纵之的知性科学的态度。海德格尔申明:“在语言上取得一种经验意谓:接受和顺应语言之要求,从而让我们适当地为语言之要求所关涉。”(32)这种态度的转变事关宏旨。我们需得响应语言、接受语言,而不是倨傲地对待语言。唯有顺应语言的“要求”,我们才有可能经历这样的瞬间,让语言之本质稍纵即逝地触及到我们。在款款期待的非暴力的顺应中,才可望让那隐而不显的语言触动我们,为我们所采纳和获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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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对于语言的顺应(归属)态度要求我们倾听。倾听首先是倾听诗人的歌唱,因为诗人拥有着与语言的特殊关系,诗人能够把他从语言那里获得的经验特别地、诗意地表达出来。譬如,诗人格奥尔格的《词语》一诗就特别地向我们传达出语言之本质,并对词与物的关系有所道说。这里,我们且来听听格奥尔格所唱的《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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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遥远的奇迹或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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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到我的疆域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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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待着远古女神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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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渊源深处发现名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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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能把它掌握,严密而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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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整个边界,万物欣荣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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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度幸运的漫游,我达到她的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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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一颗宝石,它丰富而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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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久久地掂量,然后向我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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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在渊源深处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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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宝石因此逸离我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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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疆域再没有把宝藏赢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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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哀伤地学会了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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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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