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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62 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1701872265]
1701875663 语言存在论:海德格尔后期思想研究(修订版) 第四节 逻各斯与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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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65 “逻各斯”(Logos)这个课题在海德格尔那里始终是与语言思考联系在一起的。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就作了拯救“逻各斯”即恢复“逻各斯”之源始意义的努力,并且提出了“把语法从逻辑中解放出来”的口号。在那里,海德格尔把“逻各斯”的基本含义释为“言谈”(Rede),认为“言谈”就是实存论存在学上的语言。我们已经指出,由于受“基本存在学”思路的限制,前期海德格尔还没有把语言这个主题充分地突现出来,“逻各斯”意义上的“言谈”(语言)还只是被当作此在的一个实存论环节。海德格尔自己也承认了这方面的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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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67 反对逻辑主义的或工具主义的语言观,提出一种非形而上学的语言理解,这根本上就是后期海德格尔思想的大旨。据海德格尔自供,他在1934夏季学期的《逻辑学》讲座中,就开始大胆地探讨语言问题了。这个讲座是对“逻各斯”的思考,海德格尔想在其中“寻求语言的本质”。(47)在我们前面已有着重探讨的《形而上学导论》中,海德格尔对“逻各斯”作了有别于前期的解释。“逻各斯”的基本含义不再被释为“言谈”,而是被释为“聚集”。关于“逻各斯”这种“聚集”,《形而上学导论》中有一段话对之作了不失为有趣的描写,我们不妨引录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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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69 聚集绝不是单纯的凑集和堆积。聚集把纷然杂陈和相互排斥的东西纳入一种共属一体状态。聚集不是把这种东西崩裂在纯然涣散的和一味东倒西歪的状态中。作为一体共属的纳入,Logos具有无所不在的运作之特性,即Physis之特性。聚集不是把无所不在的运作而成的东西消散到某种空洞的无对立状态中,而是从相互排斥因素的统一过程而来把这种东西保持在其最鲜明的紧张状态中。(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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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71 综括起来讲,“逻各斯”就是存在本身(Physis)的无所不在的运作;“逻各斯”聚集纷然杂乱的东西入于在场而为在场者;聚集的结果是共属一体的状态——“一是一切”。“逻各斯”既是这个“一”(Hen),又是把一切“聚集”起来的“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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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73 后期海德格尔把“逻各斯”释为“聚集”,倒也不是说他前期释之为“言谈”就错了。“言谈”也是一种“聚集”。根本上,后期海德格尔在“聚集”意义上所思的“逻各斯”也就是语言。当然,从“言谈”到“聚集”,海德格尔对“逻各斯”的不同的释义,体现着海德格尔语言之思的深化。后期海德格尔所思的语言,不再是实存论上的此在的环节,而是一种把人也涵括在其中的无所不在地运作着的源始的发生性力量。在后期海德格尔那里,语言与存在可以说是一而二、二而一的。“聚集”意义上的“逻各斯”,既是存在的无所不在的运作,也是语言的无所不在的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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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75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在1930–1940年代主要着眼于“解蔽”(Aletheia)来思存在(语言)的“显–隐”运作;而具体地思考“逻各斯”(Logos)这一聚集运作,主要还是1950年代的事情。在《逻各斯》(1951年)一文中,海德格尔是通过对赫拉克利特的残篇的解释来思“逻各斯”的。在那里,海德格尔把Logos释为“采集着的置放”(die lesenede Lege),并且明确地指出,Logos就是语言。海德格尔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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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77 逻各斯(Logos),即to legein,就是采集着的置放。但对希腊人来说,legein(置放)始终也意味着:呈送、陈述、讲述、道说。于是,逻各斯或许就是表示作为道说的言说、表示语言的希腊名称。不止于此,作为采集着的置放,Logos或者还是希腊人所思的道说(Sage)的本质。语言或许就是道说。语言或许就是:聚集着让在其在场中呈放出来。(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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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79 语言就是“逻各斯”。语言的本质就是“采集着的置放”,也就是“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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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81 海德格尔认为,希腊语言就是“逻各斯”。希腊人就居住在“语言的这一本质”中。但是身在其中的希腊人,包括早期那些对存在有所思的伟大思想家如赫拉克利特等,也从未思语言的这一本质。毫无迹象表明,希腊人直接从存在之本质方面思了语言之本质。相反地,语言也是被当作发声的“表达”(Ausdruck)了。因此,海德格尔说:“曾几何时,在西方思想的开端中,语言之本质曾在存在之光中闪现。曾几何时,赫拉克利特把Logos思为他的主导词语,旨在以此词语思存在者之存在。但此乃惊鸿一瞥,这种闪光突兀熄灭。没有人把捉住它的光芒以及它所照亮的东西的切近。”(50)连置身在语言之本质即“逻各斯”中的希腊人也没有思语言之本质,思作为“聚集”或“采集着的置放”的语言,就更不用说后世的形而上学时代中的西方人了。这也可见海德格尔自己的语言之思真是前无古人的事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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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83 海德格尔的语言之思在哲学史上确实是前所未有的。根本的原因在于,传统的哲学和语言科学都是着眼于语言的“显”处,来研究人的话语活动和作为词语材料之集合的语言的形式结构,而海德格尔则要深入“隐”处,来揭示“显”出的人言之所以可能的隐而不显的根基和背景。在海德格尔看来,人言之所以可能,是因为它植根于一种人言所不能涵盖的更为广大的有所显而自身隐的发生性力量。这种发生性力量可以叫做“大语言”。这就是海德格尔所谓的“大道”之“道说”(Sage),或者“寂静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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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85 我们理解,后期海德格尔的运思主题就是对这种“大语言”之运作的描述。这种描述在Aletheia(解蔽)和Logos(聚集)两个题目下展开。所谓Aletheia,突出的是作为“道说”的语言的“解蔽”运作(显、分);而所谓Logos,突出的是作为“道说”的语言的“聚集”运作(隐、合)。语言既有解蔽性,又有聚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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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87 这里依旧要重申的是,“解蔽”与“聚集”乃是语言的一体运作,需要对之作一体贯通的理解。“解蔽”乃是聚集性的“解蔽”,“聚集”是解蔽性的“聚集”。海德格尔说Logos是“采集着的置放”,就比较突出了“解蔽”与“聚集”的一体性。着眼于此,就更应该把Logos释为“解蔽着的聚集”(entbergende Versammlung),即有所显的隐或有所分的合。这才是“亲密的区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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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89 海德格尔正是在这样一种“解蔽着的聚集”(Logos)意义上来讨论物与词的。物之物化和词语之运作乃是“逻各斯”的聚集方式,即语言(Sage)的聚集方式。不妨说,物之物化是从存在方面说“逻各斯”,说“一是一切”;而词语之运作是从语言方面说“逻各斯”,说“一是一切”。但根本上说来,两者却是相互归属的一体。海德格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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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91 表示如此这般被思得的词语之支配作用的最古老词语,亦即表示道说的最古老词语,叫做逻各斯(Logos),即显示着让存在者在其“它存在”(esist)中显现出来的道说(Sage)。另一方面,表示道说的同一个词语逻各斯(Logos),也就是表示存在即在场者之在场的词语。道说与存在(Sage und Sein),词与物(Wort und Ding),以一种隐蔽的、几乎未曾被思考的,并且终究不可思议的方式相互归属。(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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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93 诗人格奥尔格却诗意地思了这种“相互归属”“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物之为物,是由于它聚集天、地、神、人“四方”于自身。物让“四重整体”的世界栖留在自身那里。这就是物之物化。由于物化,物才是物。而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物在词语中才成其为物。词语是物的“造化”(Bedingnis)。所以词语乃是把在场者带入其在场的“聚集”。于是,不可思议之处在于:物之物化是一种“聚集”,词语之运作也是一种“聚集”。物之物化就是词语之运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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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95 这里我们需得小心领会。物当然不是词语。词语也不是物。物是通过置回到隐而不显的大地之中才把世界聚集于自身,这就是作为“聚集”的物之物化。而词语如何“聚集”呢?海德格尔说,词语“崩解”处,一个“存在”出现。这也就是说,词语之聚集运作是返回到“寂静之音”中才让存在者存在。而此处所谓“寂静之音”,就是隐而不显的大地的“涌动”和“生长”,就是希腊的Physis意义上的存在本身。大地之中有无声之“大音”。因此,作为“聚集”方式的物之物化和词语之运作,乃是作为发生之源的大地的涌现,也即作为大地的无声之歌的“寂静之音”的“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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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97 需要指出的是,在“天、地、神、人”“四方”中的“大地”指的是“显”出的大地,而作为“显”的世界的立足之处的大地本身则是“隐”而不显的。这个“隐”的大地启示着希腊意义上的Physis,即存在本身。这一点海德格尔在《艺术作品的本源》中已多有讨论。在世界与大地的“显–隐”关系中,海德格尔无疑更强调“隐”的大地的源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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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699 我们认为,海德格尔在“逻各斯”意义上对词与物的探讨,实际上着意于语言的“大地性”。长期以来,语言被看做人说话的活动,是语言器官(嘴、唇、舌等)的活动。人们进而把在发声过程中被说出的东西,即符号关系的系统,当作语言的本质要素来研究。生理学和物理学对发声现象作了大量的科学研究。但在海德格尔看来,在这种研究中,语言的“肉身因素”是否被揭示出来了,还是大可置疑的。因为语言的“肉身因素”根本上并不是形而上学的哲学和科学研究所能触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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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701 海德格尔为此举例说,就连“方言”这样简单的事情,几乎也没有被思考过。语言科学家对“方言”固然作了大量的实证研究,但都还不是对“方言”的本质的思考和揭示。海德格尔说:“方言的差异并不单单而且并不首先在于语言器官的运动方式的不同。在方言中各各不同地说话的是地方(Landschaft),也就是大地(Erde)。而口不光是在某个被表象为有机体的身体上的一个器官,倒是身体和口都归属于大地的涌动和生长——我们终有一死的人就成长于这大地的涌动和生长中,我们从大地那里获得我们的根基的稳靠性。”(52)显然,在海德格尔看来,“方言”这一现象是很能表明语言的“大地性”的。而这种语言与大地的源始关系,早已超出了“形而上学–技术的解释”的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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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703 看来,还是诗人荷尔德林对这一源始的一度有所揭示和洞察。在《日耳曼人》一诗中,荷尔德林把语言说成“口之花朵”(die Blume des Mundes)。在《面包和美酒》中,荷尔德林又说:“词语,犹如花朵。”这在海德格尔看来就是对语言的“大地性”和源始意义上的语言(“寂静之音”)的暗示了。“如果把词语称为口之花朵或口之花,那么,我们就倾听到语言之音的大地一般的涌现。从何处涌现出来?从道说中,从那种在其中发生着让世界显现这样一回事情的道说中。音(das Lauten)从鸣响(das Läuten)中发出,从那种召唤着的聚集中发出,这种对敞开者(das Offene)敞开的聚集让世界在物那里显现出来。”(53)“口之花朵”来自何处?来自涌动着、生长着的“大地”,来自那有所敞开地聚集着的“寂静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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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705 在今天这个物湮灭、词语荒疏的科学时代里,人类已经被“连根拔起”了。被“连根拔起”的人类扩张着对物的掠夺和对语言的滥用,离弃了源始的“根基”,本真的“家”。而这个“根基”就是大地。这个“家”就是语言——大地的无声的无边无际的寂静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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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707 (1) 海德格尔:《演讲与论文集》,德文版,弗林根,1978年,第2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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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709 (2) 参看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德文版,图宾根,1986年,第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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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75711 (3) 参看海德格尔:《物的追问:康德先验规律的学说》,德文版,图宾根,196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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