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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10 逍遥游:当《庄子》遭遇现实 [:1702008582]
1702010911 逍遥游:当《庄子》遭遇现实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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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13 但是,如果不存在国家、民族的问题,只考虑日常生活中的为人处世,《庄子》的话还是会被很多人喜欢的。《庄子·杂篇·庚桑楚》讲了一则和颜榖受聘近似的故事,也非常的耐人寻味。故事是说老聃有个弟子,叫做庚桑楚,虽然未臻化境,但道行也算很深了。南荣趎向他讨教,庚桑楚说:“保全你的形体,护养你的性命,如是者三年,应该就差不多了。”但南荣趎不得要领,庚桑楚也没办法,承认自己教不了他,推荐他到南方去找老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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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15 南荣趎走了七天七夜,终于见到了老聃,把一直困惑自己的问题在老聃面前摆了出来。这些问题,是很多人或多或少都有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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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17 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庄子·杂篇·庚桑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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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19 南荣趎问的是:如果我装傻,人家就会觉得我真傻;如果我聪明起来,那就会危及自身。如果我不仁,就会伤害别人;如果我行仁,就会伤害自己。如果我不义,就会伤害别人;如果我行义,就会伤害自己。我怎么才能避免这些情况呢?这三点都是我很忧虑的,希望您老看在庚桑楚的面子上指点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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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21 南荣趎的问题实在太有现实意义了。一个良知未泯的人在乱世之中应当如何求存,如何在良知和利益的钢丝上保持平衡,这确实很不容易。当然,所谓不容易也是因人而异的,孟子就不觉得这是个难题,舍鱼而取熊掌,舍生而取义,就是这么简单。但在庄子眼里,正如前文讲的,熊掌并不比鱼值钱,仁义也不是什么褒义词,何况战国乱世,哪里去找什么真正的仁义呢?虽然视生如寄,视死如归,并不把个人生死放在心上,但比之死的熊掌,还是活鱼更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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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23 如果换做是我们身处乱世,有一种行为准则应该是很容易被接受的,即装傻充愣、和光同尘、委曲求全、不做出头鸟,只要小心“和光同尘”不要流于“同流合污”就好。这种道德即便在儒家看来也是无可厚非的,孔子就称赞过宁武子,说他“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论语·公冶长》),国家有道就尽情展现聪明才智,国家无道就装傻充愣,这是一种中国人很擅长的韬光养晦的本领。孔子觉得宁武子的聪明还好学,装傻这一套就不那么好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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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25 不过孔子还说过“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论语·卫灵公》),杀身成仁成了中国传统的一句经典古训;他还说过“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论语·雍也》),做人应当以正直立身,只有那些不正直的人才靠侥幸和逃避来求活路。那么装傻到底可不可以呢,如果可以的话,可有一个什么限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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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27 这就要看孔子的另一句名言:“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论语·宪问》),如果国家有道,说话和做事都要正直;如果国家无道,行为仍要正直,但说话必须小心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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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29 这个思想被儒家后学发展起来,就是一个经与权的关系问题,经是原则性,权是灵活性。灵活性一定是有限度的,否则的话,也就无所谓原则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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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31 南荣趎的问题,其难点就在于如何处理原则性与灵活性的关系,以及灵活性的限度究竟何在。时逢乱世,夹尾巴、装孙子,这都不妨一做,最难的是当你夹尾巴、装孙子的时候必定会对别人造成伤害。也就是说,当你实在找不到一个可以在不伤害别人的前提下让自己委曲求全的办法时,你应该怎么办呢?如果只能二选一,要么违背良知,伤害别人,要么遵循良知,伤害自己,你会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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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33 实际问题甚至比这更加复杂,就算你宁可牺牲自己也不肯伤害无辜的人(我相信很多人都能够做到这一点),但你坚守良知的结果是连累自己的亲朋好友一道遇害,你还能坚持得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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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35 如果我们可以把考据上的争议搁置起来的话,那么方孝孺的案例就是一个典型:方孝孺为了坚守自己的良知,导致了十族被诛(尽管这件事还存在考据上的疑点,但我们此刻不妨从俗而论)。尽管在现代人看来,方孝孺所坚守的东西实在不值得如此高昂的代价,但试想一下,如果换做你的良知中最值得坚守的东西,你甘愿为之付出十族的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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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37 按照康德的道德,人只能是目的,而不能是手段。那么在方孝孺的案例里,他不顾十族的性命以坚守自己的良知,这不就是以十族的几百口人为手段吗,这当然是不道德的。以不道德的手段捍卫道德,这道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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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39 那么,仍然诉诸康德的道德,设若方孝孺放弃了坚持,保全了自己与十族的性命,但其他一些人的性命却会因此而受到威胁,事情就变成了以他人为手段来达到保全自己及十族的目的,依然是不道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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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41 怎么选择才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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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43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是一条普遍的行为准则。但人命怎么衡量孰轻孰重呢?十族和自己最亲,所以最重要吗?或者那些将因为自己的屈服而受害的人是正统的皇室后裔以及将会为这个国家做出更大贡献的人,所以他们才更重要吗?功利主义的道德标准确实避免了两难问题,但这种标准可以被我们的良知接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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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45 有一则案例可资参考,东汉灵帝熹平六年,辽西太守赵苞派人回山东老家去把自己一家人接来,没想到一家人路遇鲜卑军队,被抓做了人质。两军阵前,赵苞望着母亲悲号失声,可他能怎么做呢,是投降鲜卑以保全家人性命呢,还是忠孝不能两全,坚决和鲜卑人开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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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47 王夫之为赵苞想出过一个不得已之下的办法:拔剑自刎,把战事委托给自己的部下,不考虑母亲的生死和城池的存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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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49 这个办法想来大多数人都难以接受,王夫之也认为这么做的话不但赵苞的母亲活不了,连城池也保不住。(《读通鉴论》卷8)不过王夫之可不是一个功利主义者,他把原则看得比结果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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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51 这件事情的真实结局是这样的:赵苞对母亲说:“从前我是您的儿子,现在我是皇帝的臣子,义不得顾私情。”母亲对他说:“人各有命,你就勉励尽忠吧!”赵苞便带兵进攻,打败了敌人,自己一家人却无一幸免。皇帝为了表彰赵苞,封以侯爵,而赵苞在回乡安葬了家人之后,对乡人说:“食禄而避难,非忠也;杀母以全义,非孝也。如是,有何面目立于天下!”于是呕血而死。(《资治通鉴》卷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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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53 类似的两难在历史上出现过很多,极端者再如唐代著名的睢阳保卫战,张巡和许远要在守城和吃人之间做出选择。这种事虽然无独有偶,前有臧洪,后有朱粲,但毕竟不是一般人的心理能够承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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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55 回头看看南荣趎的三大问题,其情形倒还不像方孝孺、赵苞和张巡、许远这样极端,但这实在是庄子,或者说是庄子学派,在战国乱世这个特定的环境下迫切需要解决的切身问题,也是一个从来都不过时的经典问题。幸运的是,老聃的答复并不是玄而又玄的道论,而是实实在在指导,至于这些指导是否比王夫之的意见高明一些,又或者方孝孺等人究竟能从中得到多少借鉴,这就很难讲了。老聃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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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57 卫生之经,能抱一乎?能勿失乎?能无卜筮而知吉凶乎?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己乎?能翛然乎?能侗然乎?能儿子乎?儿子终日嗥而嗌不嗄,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庄子·杂篇·庚桑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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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10959 这段话比较费解,述其大意,老聃是说护养生命的原则能抱一吗,能无失吗,能不用卜筮而知吉凶吗,能停止吗,能结束吗,能不假外求而求之于己吗,能像婴儿一样吗?婴儿整天都在哭号,喉咙却不会沙哑,整天握着拳头而不松脱,整天瞪着眼睛而不疲劳,个中缘由是值得我们效法的。行动时不知道目标,安居时不知道做什么,随顺外物,任其自然,这就是护养生命的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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