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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二节 吴兢与《贞观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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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吴兢生平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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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兢,汴州浚仪人(今河南开封)。励志勤学,博通经史。方直寡交游,惟与魏元忠、硃敬则友善,二人亦颇深器重之,及居相辅,荐兢有史才,堪居近侍,因令直史馆,修国史。(37)中宗时,改右补阙,累迁水部郎中。玄宗时,为谏议大夫,卫尉少卿兼修国史,还曾出任台、洪、饶、蕲、相等州刺史,邺郡太守,后回京任恒王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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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兢既为史臣,“直史馆,修国史”。后任谏官,性情耿直,每敢犯颜直谏。唐中宗时,大权旁落,武三思、韦后等效法武则天,意欲铲除李唐继承人,乃唆使奸党“日夜谋谮相王(李旦)”与太子李重俊“通谋”造反。吴兢不顾个人安危,毅然上疏中宗,直率地指出把相王说成太子同谋,是阴谋。“贼臣等共加罗织,此则祸乱之渐,不可不察”,因劝中宗珍惜与相王“亲莫加焉”的手足之情,“若信任谗邪,置之于法,必伤陛下之恩,失天下之望。所谓芟刈股肱,独任胸臆,方涉江汉,弃其州楫,可为寒心,可为恸哭”,并进而指出“自昔翦伐枝干,假权异族者,未有不丧其宗社也”“验之覆车,安可重迹”(38)。吴兢分析说,如果相王被诬治罪,那么中宗本人也将陷入孤立无援境地。吴兢的表疏颇具影响,加之御史中丞萧至忠等同时上疏,终使相王平安无事。数年后,中宗被韦后等毒死,李隆基兴兵平乱,李旦继位,是为唐睿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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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宗临朝,“改中宗之政,依贞观故事,有志者莫不想望太平”(39)。在宰相姚崇、宋璟辅助下,“协心革中宗敝政”,“当时翕然以为复有贞观、永徽之风”(40)。吴兢转官起居郎,“掌录天子起居法度”。“秉笔随宰相入殿”,每“议政事,起居郎一人执笔记录于前”,皇帝“有命,俯陛以听,退而书之,季终以授史官”。起居郎可以“因制敕,稍稍笔削,以广国史之阙”(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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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讨诸韦有功的太平公主又复擅权揽政,重蹈韦后母女覆辙。辛替否因而上疏谏睿宗,“忍弃太宗之理本,不忍弃中宗之乱阶;忍弃太宗久长之谋,不忍弃中宗短促之计,陛下又何以继祖宗、观万国?”(42)对于究竟是“依贞观故事”,还是踵“中宗之乱阶”的政治较量,最终由太平公主势力被一举尽歼而结束。玄宗亲政之后,励精图治,倚重贤相姚崇,抑权幸、纳谏诤、却贡献,“旁求宏硕,讲道艺文。昌言嘉谟,日闻于献纳;长辔远驭,志在于升平”。终使“贞观之风,一朝复振”(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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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即位之初,“收还权纲,锐于决事”,一反中宗、睿宗难以独掌权柄的局面,然而权力的集中也带来诸多负面影响。臣僚谏表可采者,未蒙召见细访;忤旨者,先见其责罚。吴兢虑及玄宗勇于果决,而疏于纳谏,乃上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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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人臣不谏则国危,谏则身危。臣愚,食陛下禄,不敢避身危之祸。比见上封事者,言有可采,但赐束帛而已,未尝蒙召见,被拔擢。其忤旨,则朝堂决杖,传送本州,或死于流贬。由是臣下不敢进谏。使所言是,有益于国;使所言非,无累于朝。陛下何遽加斥逐,以杜塞直言?道路流传,相视怪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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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主居尊极之位,颛生杀之权,其为威严峻矣。开情抱,纳谏诤,下犹惧不敢尽,奈何以为罪?且上有所失,下必知之。故郑人欲毁乡校,而子产不听也。陛下初即位,犹有褚无量、张廷珪、韩思复、辛替否、柳泽、袁楚客等数上疏争时政得失。自顷上封事,往往得罪,谏者顿少。是鹊巢覆而凤不至,理之然也。臣诚恐天下骨鲠士以谠言为戒,桡直就曲,斗方为刓,偷合苟容,不复能尽节忘身,纳君于道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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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与治同道罔不兴,与乱同道罔不亡。人将疾,必先不甘鱼肉之味;国将亡,必先不甘忠谏之说。呜呼,惟陛下深监于兹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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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疏引经据典,不容置疑,直言谠论,令人震撼。历举拒谏灭亡史迹,并“贞观故事”以谏玄宗。可惜文长不能俱引。由于吴兢谙习史事,其举太宗纳谏言行说:“太宗尝谓宰相曰:‘自知者为难。如文人巧工,自谓己长,若使达者、大匠诋诃商略,则芜辞拙迹见矣。天下万机,一人听断,虽甚忧劳,不能尽善。今魏征随事谏正,多中朕失,如明鉴照形,美恶毕见。’当是时,有上书益于政者,皆黏寝殿之壁,坐望卧观,虽狂瞽逆意,终不以为忤。故外事必闻,刑戮几措,礼义大行。陛下何不遵此道,与圣祖继美乎?”然后辨析说:“夫以一人之意,综万方之政,明有所不烛,智有所不周,上心未谕于下,下情未达于上。伏惟以虚受人,博览兼听,使深者不隐,远者不塞,所谓‘辟四门、明四目’也。其能直言正谏不避死亡之诛者,特加宠荣,待以不次,则失之东隅,冀得之桑榆矣。”(44)自此玄宗一改拒谏作风,日闻献纳,终于开创中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开元、天宝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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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兢所上谏疏皆关乎国家大事。所进《谏十铨试人表》即是明显一例。当时在选用官员时,玄宗绕开吏部而在禁中做出决定。且程序繁杂,难于分清职责。吴兢于是奏疏予以谏止,其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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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易》称“君子思不出其位”,言各止其所,不侵官也,此实百王准的。伏见敕旨,令韦抗等十人分掌吏部铨选,及试判将毕,递召入禁中决定,虽有吏部尚书及侍郎,皆不得参其事。议者皆以陛下曲受谗言,不信於有司也,然则居上临人之道,经邦纬俗之规必在推诚,方能感物。抑又闻用天下之智力者,莫若使天下信之,故汉光武置赤心於人腹,良有旨哉。昔魏明帝尝卒至尚书省,尚书令陈矫跪问曰:“陛下欲何之?”帝曰:“欲按行省司文簿。”矫曰:“此是臣之职分,陛下非所宜临。若臣不称职,则就黜退。陛下宜即还宫。”帝惭而返。又陈平、丙吉者,汉家之宰相也,尚不对钱穀之数,不问路死之人。故上自天子,至於卿士,守其职分,而不可辄有侵越也。况我大唐万乘之君,卓绝千古之上,岂得下行选事,顿取怪於朝野乎?凡是选人书判,并请委之有司,仍停此十铨分选,复以三铨还有司。(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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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朝廷各个部门应各司其职,选官事必须由吏部主之。强调要按既定法规行事,皇帝也不能任意改变制度,亦不得随意干预各部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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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吴兢历转多官,如迁水部郎中,兼判刑部郎中,皆修史如故。参与修定《则天实录》,并新成《中宗实录》、《睿宗实录》三部史书;还奉诏参预编次秘书监图书;任卫尉少卿时兼修国史,撰成《贞观政要》。后因母丧去官,朝廷几次欲“夺情”起复,吴兢三上《让夺礼表》,坚守“三年之制”(46)。期间,即使“停职还家”,却依然“匪忘纸札”,坚持修撰。开元三年守丧期满,“拜谏议大夫,依前修史,俄兼修文馆学士”(47)。开元八年,源乾曜为侍中、张嘉贞为中书令。即吴兢《贞观政要序》中所云:“有唐良相曰侍中安阳公、中书令河东公,以时逢圣明,位居宰辅。”二公并相之时,弼谐王政,缅怀故实,以“太宗时,政化良可足观”,“爰命下才,备加甄录”。吴兢受命,“于是缀集所闻,参详旧史,撮其旨要,举其宏纲”(48),开始编录《贞观政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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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年,吴兢忽然辞去史职,请求外任。其《乞典郡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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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自掌史东观,十有七年。岁序徒淹,勤劳莫著,不能勒成大典,垂诫将来。顾省微躬,久妨贤路,乞罢今职,别就他官。至于理人之政,在兢尤所详晓,望令试典一郡,刺举外台,必当效绩循良,不负朝寄。(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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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宗批答曰:“岂转要以从闲,乃回难而就易,私愿或惬,公道若何”(50),因而不许。吴兢之所以欲辞去史职,是因张说为相并监修国史。先是,吴兢与刘知几重修《则天实录》,记长安三年张昌宗诬陷魏元忠,引张说作证事,“颇言:‘说已然可,赖宋璟等邀励苦切,故转祸为忠,不然,皇嗣且殆。’”读之,心不善,知兢所为,即从容谬谓曰:“刘生书魏齐公事,不少假借,奈何?”(51)其事据《唐会要》、《资治通鉴》所记为:张昌宗欲图皇太子,乃谮魏元忠等密谋拥立太子夺位。逼迫张说作证,并“赂以美官”,张说“伪许之”。宋璟恐说阿意,乃谓曰:“大丈夫当守死善道”。刘知几又谓曰。“无污青史,为子孙累。”当武后让张说对质时,张说“因厉声言魏元忠实不反,总是昌宗令臣诬枉”。武则天因此斥责其为“翻覆小人”。于是,贬元忠,而流放张说。而此时,张说以宰相兼修国史,见《则天实录》中这段记述,明知是吴兢所记,却又假说刘知几论魏元忠事“殊不相饶假,与说毒手”,吴兢当面从容对曰:“是兢书之,非刘公修述,草本犹在。其人已亡,不可诬枉于幽魂”。在场的史官无不惊异,赞佩说:“昔董狐古之良史,即今是焉。”张说见暗示无效,便私下找吴兢,“频祈请删削数字”,吴兢回答得很直率:“若取人情,何名为直笔。”(52)坚持不改。但吴兢深恐在其属下修史,难于直笔叙史,因而申请外调。后终因吴兢“以父丧解(职),宰相张说用赵冬曦代之”。(53)开元十三年,吴兢“丧终”,转官太子左庶子。此后未再担任史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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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年十月东封泰山,玄宗途中“数驰射为乐”。吴兢上《谏东封不宜射猎疏》,“依贞观故事”劝谏玄宗,说“贞观时,太宗文皇帝凡有巡幸,则博选识达古今之士”,“每至前代兴亡之地,皆问其所由,用为鉴戒。伏愿陛下遵而行之”。同时指出,“骋奔马于涧谷,要狡兽于丛林,不慎垂堂之危,不思驭朽之变”,安可与太宗“同年而较其优劣”(54)玄宗纳之。第二年六月又上《大风陈得失疏》,其文有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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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闻百王之失,皆由权移于下,故曰:“人主与人权,犹倒持太阿,授之以柄。”夫天降灾异,欲人主感悟,愿深察天变,杜绝其萌。且陛下承天后、和帝之乱,府库未充,冗员尚繁,户口流散,法出多门,赇谒大行,趋竞弥广。此弊未革,实陛下庶政之阙也,臣不胜惓惓。愿斥屏群小,不为慢游,出不御之女,减不急之马,明选举,慎刑罚,杜侥幸,存至公,虽有旱风之变,不足累圣德矣。(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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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大风为灾,玄宗诏群臣陈得失之机,引据经典,进一步劝谏玄宗“斥屏群小,不为慢游”,“明选举、慎刑罚、杜侥幸、存至公”。诫骄奢,听忠言,防微杜渐,致力政理,以维护清平之治于不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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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兢在武后朝,虽任史事,然由武三思、张易之等监领,“阿贵朋佞,酿泽浮辞,事多不实”。郁郁不得志,乃私撰《唐书》、《唐春秋》,刊削未就。任太子左庶子的次年,吴兢上《请总成国史奏》,追述自武后朝以来预修国史的经历,及私撰国史的情况,特请朝廷给楷书手和纸墨,以便抄录成书。玄宗未复其史职,只是诏吴兢就集贤院“修成其书”。后张说致仕,亦诏其在家修史。宰相李元纮上奏曰:“国史者,记人君善恶,国政损益,一字褒贬,千载称之。今张说在家修史,吴兢又在集贤院撰录,令国之大典,散在数所。且太宗别置史馆,在于禁中,所以重其职,而秘其事。望勒说等就史馆参详撰录,则典册旧草不坠矣”。(56)诏从之。二人虽然同在史馆修撰,但是修史的文风却迥异其趣。张说是开元盛世有名的“燕、许大手笔”之一,文笔自然高出吴兢,然其“志在粉饰盛时”;吴兢质朴无华,且旨在“直书”、“实录”,而伤于疏略、过简。期间,《贞观政要》书成,写《上贞观政要表》,并书稿一同呈上。在史馆日久,坐书事不当,贬荆州司马,后历转数郡刺使,皆“许以史稿自随”。及萧嵩入相领国史,奏遣使者就兢取书,得六十馀篇。(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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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兢一生精力,主要集中在国史修撰上。除表疏之外,文章保存甚少,因此并无文集传世。史学著作,仅《新唐书·艺文志》所载,就有十余部,计有:《乐府古题要解》一卷,《齐史》十卷,《梁史》十卷,《陈史》二十卷,《周史》十卷,《隋史》二十卷,《唐书》一百卷(《隋史》、《唐书》与韦述、柳芳等合撰),《唐春秋》二十卷,《太宗勋史》一卷,《唐书备阙记》十卷,《高宗后修实录》十卷(初令狐德棻撰,刘知儿、吴兢续成)、《中宗实录》三十卷、《睿宗实录》五卷、《贞观政要》十卷、《唐代名臣奏》十卷。“与韦承庆、崔融、刘子玄撰《则天皇后实录》”二十卷,《国史》一百六卷(又一百一十三卷),“兢卒后,其子进兢所撰《唐史》八十余卷”。(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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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目录学和兵家、医学著作,《新唐书·艺文志》还载有:《兵家正史》九卷,医书《五藏论应象》一卷。(59)其中《贞观政要》十卷属于晚年之作,也是吴兢惟一流传至今的一部史书。其余少部分著作尚有后人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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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兢不愧为一代良史,他对文献编纂工作做出了重要贡献,其成就留给后世丰富的思想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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