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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23 中国儒学史 [:1702022535]
1702087524 第一节 《新理学》的形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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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26 无疑,冯友兰是现代新儒学思想最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之一。他本人曾经明确地表示,自己的《新理学》一书所以名为“新理学”,是因为他所讲的“新理学”思想系统,大体上是承接宋明道学中之理学一派。而所以说“大体上”,是因为在许多点上,他的“新理学”思想体系与宋明以来的理学有不同之处,所以称为“新理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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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28 其间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冯友兰自觉地运用西方逻辑分析方法来接着宋明理学讲。按照他本人的说法是,运用现代逻辑学的成就,分析中国传统哲学的概念,使那些含混不清的概念明确起来,这就是接着讲和照着讲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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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30 冯友兰极其重视逻辑分析方法在哲学及中国哲学史研究领域内的应用。他说:“冯友兰分析哲学是从逻辑入门的,用古人的话说,就是从逻辑学‘悟入’,用今人的话说,就是从逻辑学‘打开一个缺口’。”(《中国现代哲学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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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32 他十七岁在上海中国公学上学时有一门课程是逻辑,所用的课本是耶芳斯的《逻辑浅说》,有一位先生公开地把这本书当成一本英文读本来讲,有一次这位先生把冯叫起来,问Judgment那个字中的g字母后面有没有e字母,后来又换了一位先生,他倒是有意要讲点逻辑,可是他不懂逻辑,冯当时对逻辑很有兴趣,就自学。他就自己做了书后的很多练习题。有一道题不会做,就去问这位先生,他想了一会儿,说:“等下一次告诉你。”可是,他以后就不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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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34 冯友兰说:“我学逻辑,虽然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但是这个开始引起了我学哲学的兴趣,我决心以后要学哲学,对于逻辑的兴趣,很自然地使我特别想学西方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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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36 以后他没有学过逻辑,“但是我对于逻辑学的一知半解,帮助了我学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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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38 他格外重视逻辑学对于哲学的重要作用,认为“逻辑学是哲学的入门”。对于逻辑分析的重视是三四十年代清华大学哲学系的传统学风,北大哲学系的传统和重点是历史研究。其哲学倾向是观念论,用西方哲学名词说是康德派。黑格尔派,用中国哲学的名词说是陆王。而清华哲学系的传统和重点是用逻辑分析方法研究哲学问题,其哲学倾向是实在论,用西方哲学的名词说是柏拉图派,用中国哲学名词说是程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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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40 冯说:“就我所能看出的而论,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的永久性贡献,是逻辑分析方法。……对于中国人来说,传入佛家的负的方法,并无关紧要,因为道家早已有负的方法,当然佛家的确是加强了它。可见,正的方法传入,就真正是极其重要的大事了。它给予中国人一个新的思想方法,使其哲学思想为之一变。……重要的是这个方法,不是西方哲学的现成的结论。(点石成金故事)——逻辑分析法就是西方哲学家的手指头,中国人要的是手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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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42 他认为正的方法尽管很重要,但它没有取代负的方法,只是补充了负的方法。他认为:“一个完全形上的系统,应当始于正的方法,而终于负的方法。如果它不终于负的方法,它就不能走到哲学的最后顶点。但是如果它不始于正的方法,它就缺少作为哲学的知识的清晰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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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44 他认为哲学并不能给人们提供积极的知识,而只能使人们达到最高的境界。给人们提供积极的知识的是科学,这是科学的实用。哲学没有科学的这种实用性,所以哲学是无用。但是哲学可以使人明白如何成为真正的人,这是哲学“无用之处”,“也可以称为大用”。冯友兰在此区分了哲学与科学,认为它们各有自己的用途。所以,他认为,玄学和科学之间的争论是没有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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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46 科学以经验为对象,哲学也从分析经验开始,这似乎是两者的共同点,但是冯友兰接着指出,科学是关于经验的科学,它以经验为对象,对之作积极的解释,由这种解释而得到的知识可以由经验得到证实或否证。而哲学则不同,它虽也从分析经验开始,但哲学只对经验作逻辑的分析,或形式分析,所谓“形式底”意思是说“没有内容底”,是“空底”,所以哲学的所谓分析经验不是为了得到科学的知识,它只是笼统地肯定事物的存在,而从事物推出事物所以存在的理由。所以冯说:“哲学由分析实际底事物而知实际,由知实际而知真际。”他认为哲学的真正目的是要得到真际,即理世界,或共相世界。但我们得到对于理世界的认识必须经由分析实际事物而知实际,由实际而知真际,这种意义上的哲学严格说来不是哲学,而是得到哲学的程序。真正形上学不应拖泥带水,应不著形象。这种意义上的哲学“不切实际,不事实”,“哲学中之观念,命题,及推论,形式底,逻辑底”。冯认为,我们得到哲学要靠经验,但我们既已得之之后,即见其并不另需经验一位证明。其所以如此者,因为此种观念,命题,及推论,对于实际并无所主张,无所肯定,或最少主张,最少肯定。这就是说,我们得到这种哲学离不开经验,因为得到某种东西,无论什么东西,都是在具体的经验之中,但一旦得到了这种哲学之后,我们就不再需要经验,这种分析告诉我们,第一种意义上的哲学即得到哲学的程序,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形上学,因为这样的哲学并不符合“玄学”标准。第二种意义上的哲学,才是极高明,才是最哲学底哲学,不著实际,超乎形象,玄之又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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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48 这种哲学只对真际有形式肯定,也就是说,以真际为对象。什么是真际,他说:“真际与实际不同,真际是凡可称为有者,实际是指有事实底存在者。”冯认为,实际又与实际底事物不同,实际底事物是指有事实底存在着底事事物物,如楼房、车子等等,哲学以真际为对象,所以不著实际,不肯定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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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50 毫无疑问,《新理学》表述的是一种形上学的思想体系。冯友兰认为,他的《新理学》是“接著”宋明理学讲的。而不是“照著”宋明理学讲的。这表明《新理学》中的形上学系统既与宋明理学有着思想渊源的关系,又有着性质上的差异。这种思想上的渊源关系表现在冯友兰反复强调“哲学是对于人生底、有系统地、反思底思想”,“形上学是哲学中底最重要底一部分。因为它代表人对于人生底最后底觉解,这种觉解,是人有最高底境界所必需底”,“形上学的功用,本只在于提高人的境界。它不能使人有更多底积极底知识。它只可以使人有最高底境界”。(1)冯友兰对哲学或形上学性质和功能的这种看法显然是渊源于中国传统哲学,而不同于西方哲学的传统。而《新理学》与宋明理学的性质上的差异在于“宋明道学没有直接受过名家的洗礼,所以他们所讲底,不免著于形象”,“尚有‘拖泥带水’的毛病,因此,由他们的哲学所得到底人生,尚不能完全地‘经虚涉旷”,(2)而《新理学》则充分地利用了西方近代以来的逻辑学的最新成果,冯友兰说:新理学就是“利用现代新逻辑学对于形上学底批判,以成立一个完全‘不著实际’底形上学”。(3)宋明理学著于形象,而《新理学》则完全“不著实际”。这就是二者之间的实质性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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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52 对于冯友兰来说,这一差异源于他曾经受过维也纳学派经验主义的洗礼,接受了逻辑实证主义的方法。他认为,维也纳学派对传统形上学的批判是正确的。冯友兰指出,维也纳学派拒斥传统的形上学,这是对的。但如将一切形上学都推翻则是错误的。形上学是不能推翻的。然而将来的形上学一定要不同于传统的形上学。冯友兰自觉地承担起了重建形上学的任务,他说:“新理学的工作,是要经过维也纳学派的经验主义而重新建立形上学。”(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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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54 如果囿于冯友兰“接著”宋明理学来讲《新理学》的思路,我们就将不可能完全正确地理解《新理学》一书的哲学性质。我认为,《新理学》哲学性质的秘密在于冯友兰是要经过维也纳学派的经验主义而“重新建立形上学”。这一重建工作包含着三个主要的环节,它们分别是:现代的逻辑分析方法、经验事实和人生境界。这最后一个环节即是所谓“接著”宋明理学讲的意思。而前两项则来自于西方现代哲学中的经验主义哲学传统,它们在《新理学》的形上学系统中分别成为了这一新形上学的建构方法和建构起点。由于建构的方法和起点已经完全不同于中国的哲学传统,这就使得《新理学》中的人生境界说也不同于典型的中国传统的人生境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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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56 对逻辑学的哲学功能的高度重视使得冯友兰把逻辑分析看成是哲学工作的主要的方法。把逻辑分析方法看成是哲学工作的主要方法,使得冯友兰十分重视当时在世界哲学领域内很有影响的维也纳学派的经验主义思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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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58 运用逻辑分析的方法来处理哲学问题始于英国哲学家罗素。三十年代,维也纳学派更加严格地限制了逻辑分析方法运用的范围,即把逻辑分析适用的范围限制在经验现象之内。把逻辑分析方法引进中国哲学界是一件意义十分重大的事情。对此,冯友兰曾经说到:“就我所能看出的而论,西方哲学对中国哲学的永久性贡献,是逻辑分析方法,……对于中国人来说,传入佛家的负的方法,并无关紧要,因为道家早已有负的方法,当然佛家的确加强了它。可是,正的方法的传入,就真正是极其重要的大事了。它给予中国人一个新的思想方法,使其整个思想为之一变。”(5)冯友兰虽然在逻辑学的研究上没有做出什么贡献,但在自觉地引进和运用逻辑分析方法处理哲学问题这一方面却与中国现代著名哲学家金岳霖一样都做出了各自的卓越贡献,在中国现代哲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新理学》可以说是自觉、熟练地运用逻辑分析方法的典范。而且《新理学》是运用逻辑分析方法重建形上学以回应维也纳学派拒斥形上学理论的第一部中国哲学著作。其意义也应得到充分的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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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60 逻辑分析的方法是《新理学》主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唯一的方法,经验事实则是《新理学》哲学分析的起点。这是《新理学》为了重建形上学而得自于维也纳学派的两个重要思想。我认为正是这两个重要的思想,而不是所说的“接着”宋明理学讲这一事实,决定了《新理学》中的形上学的性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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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62 于是,冯友兰认为形上学的出发点应当是经验事实。传统的形上学探讨的主题是关于超验的实在的命题,如上帝存在、灵魂不朽、意志自由等。维也纳学派认为,这样的命题所涉及的对象并不存在于经验事实之内,它们因此没有相应的经验事实可供我们作为判别它们是否有意义的标准,所以这样的命题没有可证实性,我们即不能证实它们,也不能否证它们。结论自然也就是,它们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意义的命题,当然不在哲学讨论的范围之内。冯友兰完全同意维也纳学派对传统形上学的批判,于是他以具有可证实性的经验事实作为形上学系统建构的出发点。他说:“哲学始于分析,解释经验,换言之,即分析解释经验中之实际底事物。”(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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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64 哲学虽始于分析经验,但并不局限于经验。这是冯友兰不同意维也纳学派的经验主义的地方。他指出,形上学的工作是对于经验作逻辑底释义”,应“由分析实际底事物而知实际,由知实际而知真际”。(7)冯友兰形上学的要义在于,它要从经验事实出发,并进而运用逻辑分析方法从中演绎出没有任何经验事实内容的形上学的全部观念。这是冯友兰形上学的逻辑构造方法和逻辑构造进程。不是为经验世界寻找形上学根源,而是相反,直接从分析经验事实入手来为形上学的全部基本命题寻找经验论的理由。恐怕这就是冯友兰的新形上学不同于传统形上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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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66 但如说“哲学始于分析,解释经验”或“分析解释经验中之实际底事物”,这就有可能再次走入传统形上学的老路,即“未免著于形象”,过于“拖泥带水”。于是,冯友兰进而对逻辑分析方法的对象作了进一步的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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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68 他认为,“以逻辑分析方法讲形上学,就是对于经验作逻辑底释义”。而“我们所谓‘逻辑底’,意思是说‘形式底’。……所谓‘形式底’,意思是说‘没有内容底’,是‘空底’”。(8)对于一经验事实能否作这样的形式和内容的划分是一个有争议的问题,但我们可以暂不去讨论这一问题。我们可以看到,冯友兰所谓的逻辑分析,就是不管对象的具体内容,而只对之作形式的分析。在此,我们可以看到,冯友兰对逻辑分析方法的理解已经大大不同于罗素、维也学派所说的逻辑分析方法。因为后者根本不对经验事实作冯友兰这样的划分,他们所关注的只是命题和事实之间的对应关系,只是对经验事实的确实性进行不同层次的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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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70 冯友兰不同于维也纳学派的经验主义而对经验事实作了形式与内容的划分。这一看法虽偏离了经验主义的轨道,然而大体上说来,它仍然落在西方哲学的框架之内,它倾向于柏拉图、康德的区分形式与内容的哲学传统。从此,我们更可以深入地看到西方哲学对冯友兰的深入骨髓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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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7572 由于只对经验事实作“形式底”分析,所以在冯友兰看来,真正的形上学的命题,必须是“一片空灵”的,“形上学底命题,是空而且灵底。形上学底命题,对于实际,无所肯定,至少是甚少肯定,所以是空底。其命题对于一切事实,无不适用,所以是灵底”。(9)冯友兰认为形上学的命题是否“空灵”是衡量一形上学思想体系是好或坏的唯一的终极标准。经验主义哲学家运用现代逻辑的分析方法给形上学以致命的打击,使它从此一蹶不振,而冯友兰运用同样的逻辑分析方法却给形上学以生存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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