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497880
人的元素：人类不变事物中的基本构件 五、有利就做的机会主义
1702497881
1702497882
人类有理性，也有原则，但总体上说，人类奉行的是有利就做的机会主义。有利就做势必惹出麻烦来，惹出麻烦可以再设法摆平。但是人类战车能够沿着“惹出麻烦——摆平麻烦——再惹出麻烦——再摆平麻烦”的轨迹，一直走下去吗？
1702497883
1702497884
人类有利就做的机会主义，和“妓女主义”有点相似，和一些放荡的西方人的“if it is good，do it.”差不多。在以快感为目标的现代迪斯科社会，人类的妓女主义倾向是不可避免的。妓女把心灵上的美感、崇高感、超越感抛到一边，追求金钱利益最大化，所以她们有利就做。现代化下的人类也把心灵上的美感、崇高感、超越感抛到一边，追求物质利益最大化，也是有利就做。妓女有利就做会惹出麻烦，人类有利就做也会惹出麻烦；妓女是惹出麻烦再摆平麻烦，人类也是惹出麻烦再摆平麻烦。
1702497885
1702497886
在科学研究中，只要能让自己出成果得荣耀，什么成果都能折腾出来，包括五花八门的社会学说、各种自然科学的理论和技术发明，而不管这些成果将给人类带来什么。“科学无禁区”，除了极少数起先就很危险的科技成果（如人的克隆）会被人类共同阻止外，一般难以预料后果的成果都会被准许问世。如核聚变核裂变研究，可能的麻烦非常大，但人类还是看重它的利益，不断推出研究成果，并加以利用。至于以后会不会闹出大灾难，人类管不了那么多，到时候再想办法对付去吧。在经济上，人类也是有利就做：全球化有利就推进全球化；城市化有利就推进城市化；工业化有利就消灭非工业化；网络化、数字化有利就建设网络化、数字化；拆掉老建筑有利GDP就拆掉老建筑；招工有利就招工，裁员有利就裁员；衍生金融有利就创新衍生金融。至于会不会闹出麻烦，管不了那么多，到时候再说吧。
1702497887
1702497888
但是，妓女和嫖客起先都没有病，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了病。棋手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不知道怎么就走出了败局。科技创新、经济发展的初衷都是造福人类，但结果却未必不会走向反面：研究力学、材料学和冶炼技术的科学家，想不到机枪、大炮、坦克会杀死那么多人；研究汽车火车轮船的科学家，想不到温室效应会破坏臭氧层，融化冰川，抬高海平面，淹没城市和村庄；研究化学反应的科学家，想不到生化武器那么残忍，化工废料会荼毒大地，食品添加剂也闹得鸡犬不宁；研究量能互换的爱因斯坦，想不到广岛长崎会那么惨烈，核武阴云会挥之不去；研究基因的科学家，自然也不会知道基因突变会带来什么。每一项科技研究在起点时都没有灾难，但发展到后来就不受人的控制了。在经济发展方面，全球化、工业化、城市化、网络化、数字化，也已经闹出了资源枯竭、环境破坏、生态失衡、精神危机等一大堆麻烦。
1702497889
1702497890
人类当然会对行为后果进行预期与评估，但人类的预期和评估要么被急功近利扭曲，要么确实看不清较长远的未来。这两个原因使人类不太可能通过预期和风险评估自觉遏制预后不良的活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研制原子弹对打击德日法西斯有利，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核武竞争，核扩散麻烦不断。全球化有利国际贸易和国际资本利润，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全球经济纠纷不断，牵一发动全身，一国感冒全球吃药。城市化有利物质生活，那就做吧，哪知城市病和竞争压力把人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政府举债开支有利刺激经济、维持政局，那就做吧，哪知政府债务危机转化为令人胆寒的经济金融危机。城市地面用水泥覆盖起来有利于盖房、修路和美化，那就做吧，哪知一遇暴雨，街道变成河流，地下水也不能在雨季补充。汽车增产有利于增加GDP和就业，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城市普遍拥堵。砍伐森林、修建水电站有利经济发展，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水土流失，生态破坏（甘肃省白龙河地处地质断裂带上，可是在全长600多公里的白龙河上竟修建了1000多座小水电站，导致河道断流、地下水下降，地质恶化。2010年舟曲县城爆发泥石流压死1000多人，花了50多亿元救灾和重建）。围湖造田、围湖造房、围湖建厂可以增加GDP，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大批湖泊干涸、萎缩、淤塞（中国每年消失数十个中等湖泊、数百个小湖泊和湖汊，白洋淀几近消失，洞庭湖、洪湖、鄱阳湖萎缩至三成），蓄水能力急剧下降，旱涝灾害不断发生。文化上也一样，电视上搞恶俗节目有利提高收视率，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使人变得庸俗不堪。手机上网有利交流，微博有利成名，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使人陷入垃圾信息不能自拔，失去阅读、沉思和思想创造的能力。网络游戏可以赚钱，那就做吧，哪知后果是青少年沉迷网络不能自拔，身心大受摧残。
1702497891
1702497892
现代文明与有利就做的机会主义相结合，必然要带来各种各样的危机和灾难，诸如：生物多样性被破坏导致生物失衡灾难；化学有毒物质和核物质大量倾泻（或泄漏）导致生态—环境灾难；非再生资源枯竭导致长久的资源争夺战（争油、争气、争水、争矿山的战争）；热量排放导致冰原融化，海平面上升淹没城市村庄，并可能使万年冰封的病毒肆虐人间；还有人类自己制造的生物变异灾难、病毒灾难、机器人灾难、克隆人灾难等。虽然不少科学家和政治家在为人类航船担当领航员的角色，随时观察前面可能的危机，怕就怕像“泰坦尼克号”那样，突然进入不可应对、不可纠错、无可挽回的状况。
1702497893
1702497894
没有谁能够保证，人类不会闹出无法摆平的大麻烦来。人类的科技和工业发展才三四百年，全面起飞才百多年，世界已经翻天覆地，再有三四百年的科技飞腾，人类会怎么样？人类战车已经驶入一片不可逆料的天地，它一边不断创造辉煌，一边不停地制造麻烦，然后又用新的辉煌去摆平麻烦。问题是，人类战车能够沿着“惹出麻烦——摆平麻烦——再惹出麻烦——再摆平麻烦”的轨迹，一直走下去吗？
1702497895
1702497896
妓女有利就做的后果是全面败味；人类有利就做的后果也会全面败味。现在就可以看到人类全面败味的趋势和种种迹象了。生态环境方面的败味触目惊心，社会伦理、精神需求、生命意义方面的败味同样令人忧心。下面是对伦理和精神败味的描画：
1702497897
1702497898
科技发明、经济发展、城市化、工业化、全球化、金钱至上、消费主义等等，已改变了整个世界，破坏了人类的社会秩序和内心精神秩序，带来各种意义的失落和生活的不确定性。现代生产方式将社会族群拆散为各种不同的利益团体，导致各种互助合作生活方式的瓦解，各种集体生活价值的丧失。现代生产的安排和科层组织的设置是基于理性原则、效率原则和利益原则，这些原则均与人性无关。在现代化大生产和集约化经营中，人成了整个生产配置中的一个环节或一个要素。现代化生产考虑的是如何实现人与其他要素和环节的最佳配置，社会被简化为若干原子化个体的不定组合，各种复杂的利益关系成了彼此之间唯一的联系纽带。人既是各种创造物的主人，也是这些创造物的奴隶，而所有的人（包括穷人和富人）今天都已沦为市场和科技的奴隶。
1702497899
1702497900
现代生活方式同样服从理性原则、效率原则和利益原则，生活方式的变化带来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变化，从而改变整个社会关系：工作和生活在彼此隔绝的楼房加深了人的疏远，紧张忙碌使人缺少沟通时间，生活便利使人不必相互依存，高频率流动使人难以深交；形形色色的诱惑使人烦躁不安，快节奏生活使人缺乏耐心，信息爆炸使人无所适从，竞争压力使人产生对立情绪；过度发展的个性强化了自我中心主义，漫无节制的获利冲动使人变得唯利是图，宗教的退场和道德的缺失使人无所顾忌，市场和科技的神化使人轻视人本身；生活在人造的世界使孩子告别童年的时间越来越早，溺幼轻老使父辈丧失家庭权威；人对物的依赖越多使得人对人的信赖越少。这一切使人与人之间，人与自然之间，人的心灵之间失去了天然依存关系。
1702497901
1702497902
个人必须服从生产过程和科层组织的安排，使伦理道德沦为功利算计，使家庭、族群和社区等天然结合体趋于瓦解，其社会组织功能丧失殆尽。资本已经渗透到世界的每个角落，它前所未有地激发了人的欲望，使物欲满足成为天经地义，节俭不再是美德，反而豪富、奢侈成了美德。资本将一切都商品化，将人也商品化，包括那些曾经是最天然和神圣的部分，如婚姻、生育、抚育、亲情、赡养等。传统的家庭人伦关系越来越受到各种经济关系、法律关系的冲击，孝的家庭伦理正在演变成西方的权责伦理，内在的约束（道德、禁忌）正在转换为外在的经济规范和法律规范。两性关系的变化（金钱味、市场味的大量渗入）尤其影响深远，它不仅影响到家庭成员，动摇家庭秩序，而且必然会影响整个社会秩序。
1702497903
1702497904
几千年来，人类一直依靠其先哲创造的基本价值而生存，如古希腊的哲学思想，东亚地区的儒家伦理，印度次大陆的印度教和佛教，阿拉伯地区的伊斯兰教，欧洲的基督教等。现代社会具有天然排斥各种传统价值的倾向，它推崇的品质是独立、果敢、理智、冷静、冒险、进取、竞争、征服、创造、变革等，而把传统价值中的仁慈、诚实、顺从、虔诚、安分、怜悯、怀旧、敬畏、感恩、孝顺、勤俭、礼让、忍耐等打入冷宫。工业时代使人沦为了工具，信息时代使人沦为了数据，而现代教育则成了制造专业工匠的生产线。在人的异化过程中，对宗教的致命打击来自科学，对道德的致命打击来自市场，因为科学关心的是物质事实，商业关心的是利益计算，它们都与人的精神、心灵无关。用科学解构一切、衡量一切，结果是一切神灵都被剿灭、一切禁忌都被突破，人没有了任何生命依托，变成了纯粹的动物，尽管是“有本事的动物”。如果忘却了生命的意义，进步发展有什么价值？如果失去了自然和谐，生命、智慧和精神的源泉从何而来？如果宗教、形而上学、艺术和情感生活都退场了，拿什么来填补人的精神空虚？（以上四段文字引自未署名网络著作《现代性与人和自然之矛盾》，见豆瓣网2008年8月30日，来自布虚曼，此处做了删减和文字修改，深谢该书作者。）
1702497905
1702497906
1702497907
1702497908
1702497910
人的元素：人类不变事物中的基本构件 六、诗的枯萎与灵魂的撕裂
1702497911
1702497912
在这个工业化、自动化、网络化、信息爆炸、金钱至上的迪斯科时代，诗人和骑士都失去了生存舞台，主角变成了经济学家、诡辩论者、打情骂俏的戏子和锱铢必较的商人。
1702497913
1702497914
时代在发展，迪斯科旋律在高扬，田园诗旋律和进行曲旋律以及这两种旋律下的诗意却在鸣奏着它的挽歌。网络上的这段文字就是挽歌的代表作：
1702497915
1702497916
在如今高楼林立的、车水马龙的电子网络时代，人们再难看到那种简单、朴素而又充满人情味的生活场景和生活状态，更难体味其中的温馨和乐趣。住的房子虽然漂亮，但挤在密密麻麻的高楼中闷得发慌。老人每天接送孙子上幼儿园，一路上，很多原来给人步行、骑自行车的地方，都停满了汽车，行人被逼得无路可走。20分钟的路程，老人必须一直拉着孙子的手，一旦身后有汽车声音，他们必须马上躲闪，等汽车经过后再走。路修得越来越宽，但都是给汽车走的。过马路要走很远，行走不方便。老人觉得，他生活的城市里给有钱人消费的豪华场所越来越多，理个发几十元，洗个澡一百多元，“双语教学幼儿园”每个月光学费就要四五千元，而普通幼儿园挤不进去。有个北京人在网络上发表一篇文章，题目是《我们生在北京，也准备死在北京，没想到我们还活着，北京就先死了》，看得很多老北京直掉泪。
1702497917
1702497918
死去的不只是北京，而是整个精神赖以寄托的传统。人类对传统死去的难受，不亚于一个人死去父母！
1702497919
1702497920
现代生活中的人总是感到很繁琐、很拥挤，透不过气来。因为人越来越远离自然。生命的母体永远是山川大地，它是所有故事、所有人性演化的基础。而现代社会，城市的急剧扩展，人们更多地被自己制造的东西控制和限定了，活得越来越紧张、琐碎、无聊、麻木。因为总是盯住近处，所以两眼再也不能聚焦，打量生活时就会出现很多虚幻和叠影。畸形的生活导致畸形的心理。
1702497921
1702497922
在繁华的都市里，人们上班下班不过是从高楼到地铁这样的往返过程，是一再重复的轨迹，每天在生产线上跟随机器运转的工人更是不断往返重复。人们跟大自然没有了摩擦交集，看不到云的舒展、种子的破土、枝蔓的攀爬、庄稼的生长、百花的开放、落叶的枯黄、积雪的融化。人们整天面对的是权力、金钱、美色、荣耀四大魔鬼的诱惑和驱迫，以及这种诱惑和驱迫下人际关系的纠结。结果只能是心理的枯萎、变异。当人们追求和炫耀自己的物质作品时，他们的心灵往往被遮蔽。本来大自然是最好的心理疗伤师，而现代人却远离了这个疗伤师。物质生活舒适本身是有价值的，但人不但要物质生活舒适，还要精神舒适，要有和谐感、超越感、阔大感、永恒感、宇宙感、崇高感，而这些都不能从物质中获得，它们只能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大自然，另一个是人类自身的“超越的、深邃的、干净的、玄妙的、通往神性的思维”，这种思维的主要载体是哲学、宗教和文学艺术。但可悲的是，当人们被功利、物欲紧紧束缚的时候，人们的思维也飞扬不起来。即使想进入精神升华的状态，也找不到一块清净之地。
1702497923
1702497924
在三种社会旋律中，唯有迪斯科旋律是没有诗意的。田园诗旋律下自有田园诗，进行曲旋律下还有慷慨激昂的史诗，唯独在迪斯科旋律下，只有物质、功利、肉欲，没有诗意。
1702497925
1702497926
迪斯科旋律下，诗坛是枯萎的，诗人是痛苦的，太认真的诗人甚至会受不了这个社会而自杀，反映了诗歌、诗人与时代的紧张关系。诗人荷尔德林形容现代社会是“以物质的繁富包裹着根本的精神贫乏”。一般人向往肥满生活的温热，而诗人却感到心灵上的寒冷。只有从“寒冷的现代之夜”与诗人“永怀内热如同地火”的激烈冲突之中，才能理解诗人的痛苦。那个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的顾城，当年是何等执著于理想，但是十年之后却“倾心死亡”。他和海子一样，想在现代社会寻找心灵的家园，但身后的大门已经砰然关闭，于是只好纵身跃入深渊。现代化的肉欲横流让诗人感到了精神上的死亡，比如徐迟早早地就从网络中看见了现代世界的梦魇。
1702497927
1702497928
诗人昌耀则在上世纪90年代就感到了迪斯科时代的烘烤，感叹在这个花朵受难而众人无动于衷的时代。“没有一辆救护车停下，没有谁倾听花儿叫喊。”生与死没有本质区别，人仅仅是活着而已。“世界失去了圣杯，同时也失去了宝剑，纵是作一只逃亡的鸟，也没有了自由的天空。”总之，在这个工业化、自动化、网络化、信息爆炸、金钱至上的迪斯科时代，诗人和骑士都失去了生存舞台，主角变成了经济学家、诡辩论者、打情骂俏的戏子和锱铢必较的商人。在这种旋律或氛围下，谁还在意崇高，谁还会上演堂吉诃德的剧情，即使有人愿意上演，又演给谁看？（上两段文字的写作，参考、借用了湖南文艺出版社2010年出版的《小站》中王光明先生的《诗人之死与新诗写作的危机》一文中的若干文句与信息，谨致谢意。）
[
上一页 ]
[ :1.702497879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