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867221
第十七章 中美朝鲜半岛恩怨录
1702867222
1702867223
1882年5月6日,美国总统签署了《排华法案》,以法律形式排斥华工移民美国,或许这是中美两国早期关系史上最不愉快的一个章节。然而就在同月22日,中美两国通过国际舞台上的外交合作,做了一件大大影响了东亚历史进程的事情,即让朝鲜进入到国际条约体系,具体做法就是在中国的帮助之下,朝鲜同美国签订了两国历史上第一个外交通商条约。美国势力自此进入朝鲜半岛,直到1905年日本将朝鲜变为保护国以后退出朝鲜。二战末期美国重新回到朝鲜半岛和东北亚地区,并一直持续到今天。
1702867224
1702867225
1882年朝美条约的签订是中国居间代理的,当时朝鲜无人懂得如何做近代的外交,因为和中国保持着数百年之久的宗藩关系,所以便在这一体系内求助于中国。中国本着“字小”(即保护小国和藩属)的传统原则,只能参与其中,具体负责的是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在中美商谈朝美立约的过程中,朝鲜除了最后同美国代表在仁川签署条约之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参与缔约谈判。条约签订两个月后,汉城发生了一场兵变(即“壬午兵变”),中国在不明底里的情况下,偏听偏信朝鲜在天津的使臣的情报,以为朝鲜王朝不保夕,于是火速派兵入朝戡乱。这是自1637年初清朝征服朝鲜并与之建立宗藩关系以来,第一次正式出兵朝鲜半岛,而且清军在这次行动中诱捕了朝鲜国王的生父兴宣大院君李昰应(1820—1898),并将其作为“祸首”押解至华,直到1885年才释放回国。
1702867226
1702867227
戡乱以后,中朝两国沿着朝美条约的道路,也签订了一个类似条约的通商章程,中国由此进入了朝鲜新开辟的通商口岸,并在仁川、元山、釜山三地建立了租界,逐步建立了领事馆制度,而且协助朝鲜建立了新式海关制度并将其置于中国海关体系之下。中国与日本以及美国、英国、法国等国家,逐渐在朝鲜开始了外交较量,一直到甲午战争之后中国退出半岛,美英法等国家于日本将朝鲜变为保护国的1905年退出半岛,最后日本于1910年正式吞并了朝鲜。1882年被视作晚清中朝关系的分水岭,更是东亚世界的一大变局,而美国在中国的协助之下进入半岛也是一个重要的外交变量。本章来回顾一下1882年开启的中美朝日四国关系和东亚外交的巨大变化。
1702867228
1702867229
早期美朝接触的失败
1702867230
1702867231
朝美两国最早的接触发生于1866年,当年7月一艘美国商船“谢尔曼将军”号(General Sherman)从天津卸货后,载着一些货物试图去朝鲜试试运气,但在平壤大同江和当地民众发生了冲突,该船在江面上遭到焚毁,船员也无一幸存。这件事情让美方感到非常蹊跷,因为另一艘美国商船“惊奇”号(Surprise)曾经在“谢尔曼将军”号抵达朝鲜的前一个月,即1866年6月24日,在朝鲜西海岸失事,但是船长和所有船员都被朝鲜安全地经过陆路护送到了辽东凤凰城,交给了中国政府,继而转回了美国方面,而“谢尔曼将军”号的船员却都被杀了。美国太平洋舰队立即派遣了一艘军舰“瓦丘塞特”号(USS Wachusett)前往朝鲜调查原因,这艘军舰的指挥官是薛斐尔(Robert W. Shufeldt,1822—1895)。薛斐尔一行从山东芝罘(即今烟台)出发,抵达朝鲜后因为冬天气候严寒,未能进入大同江,实际上也没有和朝鲜官方取得正式接触(图17.1)。
1702867232
1702867233
1702867234
1702867235
1702867236
图17.1 平壤大同江一瞥。笔者2018年6月摄。
1702867237
1702867238
薛斐尔之行以后,有消息说四名“谢尔曼将军”号上的船员仍旧活着,为了证明这一消息的可靠性,海军准将戈尔兹伯勒(Goldsborough)又命令指挥官费比格(John C. Febiger)率领“谢南多厄”号(USS Shenandoah)军舰再度前往朝鲜,溯大同江而上,去进一步调查“谢尔曼将军”号的损失情形。当“谢南多厄”号到达大同江口并施放随舰小舟试图溯江而上之时,该舟立刻遭到了朝鲜要塞守军的炮击,被迫撤回母舰。费比格试图与朝鲜方面取得联系,希望对方能够对“谢尔曼将军”号事件做一个解释,但朝鲜地方官知会他说因为他没有奉美国总统的训令,所以不能和朝鲜朝廷接触。费比格从朝鲜地方官那里获得的“谢尔曼将军”号事件的解释,就是惨剧发生是因为船员们的不端态度引发了当地人的不满。除此之外,费比格没有获得其他情报,只好返航。
1702867239
1702867240
此时的朝鲜政府由朝鲜国王生父、兴宣大院君李昰应摄政。1863年,朝鲜哲宗国王薨逝,因无子嗣,经过李昰应的努力,其嫡次子李熙(1852—1919)入承大统(即朝鲜高宗)。李昰应拜封“大院君”,代年幼的国王摄政,称“兴宣大院君”或“大院位大监”,一直到1873年高宗亲政为止才退到幕后,乃朝鲜开国以来近500年中首位摄政的国王生父(图17.2)。李昰应一生积极参与政治,更与高宗后来的妻子闵妃相党争,为朝鲜近代史上之关键人物。大院君政策相对保守,1866年在朝鲜国内展开过镇压天主教的行动,杀害了一批法国传教士和朝鲜皈依者,史称“丙寅邪狱”,同年9月法国派军远征朝鲜,法军登陆江华岛,洗劫一番以后退去。法军的远征在朝鲜被称为“丙寅洋扰”,使得大院君进一步加强了其攘夷的政策。美国商船“谢尔曼将军”号的不幸,恰是发生在这种环境之下。
1702867241
1702867242
1702867243
1702867244
1702867245
图17.2 朝鲜国王生父、兴宣大院君李昰应。
1702867246
1702867247
1867年以来,美国驻上海总领事西华(George F. Seward)就一直致力于推动对朝鲜的通商政策,不断地建议美国政府和朝鲜接触,谋求打开朝鲜的大门。在中国做生意的美国商人们,也不失时机地推波助澜,因为美国商船横跨太平洋的航线迫切需要同朝鲜达成朝鲜沿海地域的救助协议等事宜。外交和通商两个方面的压力,使得美国国务院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与朝鲜的交际问题上来。1870年,西华和美国海军亚洲舰队总司令海军少将罗爵斯(John Rodgers)在访问北京期间,同美国驻华公使镂斐迪进行了关于远征朝鲜的商讨。镂斐迪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非常热心于远征的准备。由于美国所掌握的有关朝鲜的情报少得可怜,镂斐迪除了打算从清朝官员方面广为搜罗朝鲜信息之外,甚至一度打算从朝鲜赴华的贡使那里获取某些情报。
1702867248
1702867249
为了事先同朝鲜方面取得联系,镂斐迪希望总理衙门能够把他的信转交到朝鲜方面,总理衙门一开始明确告诉镂斐迪这种事情没有先例,不能代为转递书信,但镂斐迪进而做了多次要求。1871年3月28日,总理衙门抱着“关切属国之道”的心态,经由礼部将镂斐迪致朝鲜国王的书信转发给朝鲜之后,特意发函告诉镂斐迪此系“一时权宜之计”,日后不能再为美方代递书信。总理衙门也在信中再次强调说:“朝鲜虽系属国,一切政教禁令,皆由该国主持,中国向不过问。”镂斐迪在同年4月3日致美国国务卿汉密尔顿·菲什(Hamilton Fish,1869—1877年出任第26任国务卿)的报告中,将总理衙门屡屡表示的这层朝鲜自主之意解释为朝鲜是一个享有“完全独立”的国家。
1702867250
1702867251
1871年5月19日,镂斐迪一行五艘军舰开抵江华岛,试图同朝鲜接触。5月31日,舰队到了汉江口,三名朝鲜地方官来到美舰,表示朝鲜国王意欲维系两国友善,但缔约一事尚需从长计议。6月10日,美军登陆江华岛草芝镇,开始了为期两天的军事行动,总共摧毁了5所要塞。朝鲜方面大约250人战死,多人受伤;美军3人战死,9人受伤。镂斐迪试图靠对朝鲜的这次震慑性攻击迫使朝鲜政府答应谈判缔约,并试图重新与朝鲜政府进行书信联络,但当即碰壁。镂斐迪想让美国军舰沿汉江进入汉城,取城下之盟,但罗爵斯少将考虑到部队的给养不足以及擅自驶进朝鲜都城能否为美国政府批准还在未知之中,所以镂斐迪决定中止行动。7月3日,镂斐迪一行返回芝罘,未能达成预定的和朝鲜政府进行外交接触的目标。
1702867252
1702867253
1871年美国人的远征,被朝鲜称为“辛未洋扰”,和1866年以法国人为主角的“丙寅洋扰”一样,它对朝鲜造成的最大影响就是进一步增加了摄政的大院君对攘夷锁国政策的强化,以至于大院君命把刻有“洋夷侵犯,非战则和,主和卖国”和“戒我万年子孙”字样的斥和碑立在汉城市中心和全国各主要城镇。
1702867254
1702867255
在远征朝鲜回到北京之后,镂斐迪于1871年11月22日致函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认为中朝之间自明代便建立起来的宗藩关系实际上“有名无实”。虽然很快便遭到了总理衙门恭亲王等语气强硬的逐条批驳,镂斐迪却认为自己的观察是正确的。
1702867256
1702867257
日朝交涉与美国的再次东来
1702867258
1702867259
1867年,自1600年以来就实际统治着日本政坛的德川幕府,在新的国际外交的情况下不得不拱手将权力归还给当时的明治天皇,即所谓的“大政奉还”(图17.3)。1868年1月,明治政府成立,宣布废止幕府,此即“王政复古”。日本天皇由此逐渐重新获得了政治权力,日渐变成近代日本国家的最高领袖。新的明治政府建立之后,展开了一系列的改革,即通常所谓的“明治维新”。在这轮改革中,日本传统的通过对马岛的宗氏家族对朝鲜的外交,被位于东京的新成立的外务省(即外交部)收走,对马藩遂永久失去了对朝外交的中间人和代理人资格,日朝交际变为两国间政府外交。对此外交上的剧变,朝鲜完全缺乏认识,依旧沿着传统的对马外交路线对待明治政府派往釜山进行官方接触的外交官,而东京新的明治政府试图同汉城建立对等外交关系的计划一时无法达成。
1702867260
1702867261
1702867262
1702867263
1702867264
图17.3 日本京都二条城一角。笔者2011年10月摄。二条城本来是第一代德川幕府将军德川家康从江户(今东京)到京都拜见天皇时的离宫住所。1867年11月9日,德川幕府第十五代将军即末代将军德川庆喜,在此将政治权力奉交天皇,即著名的“大政奉还”。
1702867265
1702867266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国内“征韩论”再起,主张出兵征伐朝鲜,西乡隆盛、板垣退助和副岛种臣等都主张对朝鲜采取积极强硬的政策。然而,自1871年到1873年赴欧美考察的岩仓使团的成员岩仓具视、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等人,在归国后将“征韩论”一派暂时压制了下去,主张日本必须以富国强兵为先,这是岩仓使团高瞻远瞩的战略成果。当然,日本并未放弃征韩的计划,但要征韩首先要弄清楚朝鲜与中国的关系,否则一旦征韩启动而中国直接参与干涉,那将是日本的噩梦。日本的实质目标,是要否定中朝之间的宗藩关系,否定朝鲜是中国的属国,这样的话日本对朝鲜动武之时就与中国无涉。
1702867267
1702867268
在这种战略之下,1873年日本全权大使副岛种臣访华与中国政府互换1871年的中日条约的时候,特意拜会了美国驻华公使镂斐迪,谈到中朝关系和朝鲜的国际地位问题。镂斐迪把1871年时同总理衙门的照会往来拿给副岛种臣看了,副岛根据这些中美外交文书,得出了朝鲜在“清国主权之外”的结论,并特意抄录了一份该信函携回日本备用。正是通过这次日美会晤,日本在否定清政府声称的朝鲜系中国属国的外交政策上,开启了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政策合流的闸口。这是恭亲王和清廷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也是他们并不知道的美日外交沟通对日朝政策的重要影响。为了进一步澄清中朝关系的性质,1875年江华岛事件后,日本派遣英美留学归国的年轻外交官森有礼为驻华公使,赴北京同总理衙门专门辩论朝鲜的国际地位一事,而森有礼也专门前往保定直隶总督府同李鸿章进行了会谈,最后得出的总体结论是朝鲜为独立之国,朝日交涉不应受中朝关系的束缚。
1702867269
[
上一页 ]
[ :1.7028672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