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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真相：对101个重要问题的思考 60．勃列日涅夫时期为什么会出现“持不同政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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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书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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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苏联社会出现了“持不同政见者”，发生“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甚至这样说也不为过：“持不同政见者”的存在，“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此起彼伏，是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的苏联社会的一种标志性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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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和“持不同政见者运动”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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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Диссидент）是俄语里的外来语，原意是“脱离国教的人”，中文通常译作“持不同政见者”，实际上译作“异议者”较为确切，因为有的并不涉及“政见”。本文沿用通常译法。勃列日涅夫当政以后，西方舆论界将苏联国内，尤其是知识分子阶层中那些不满斯大林模式的政治、经济体制，以及严厉的意识形态统制，向往自由、民主、个性解放的人，统称为“持不同政见者”。后来，这一称谓被苏联社会所接受，但是苏联官方始终不接受这一称谓，而是称为“反社会分子”、“反社会主义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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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联著名“持不同政见者”麦德维杰夫认为：“所谓持不同政见者是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对于任何社会（包括苏联在内）所赖以存在的意识形态、政治、经济或道德基础都多少持有不同的见解。不仅如此，他们还公开表明自己的观点，并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将这些观点表达出来。换句话说，他们不光是私下对自己的妻子或挚友发发牢骚而已。”［1］麦德维杰夫的这段话，是对“持不同政见者”的表象性概括。实际上，在当代世界，政治民主化、经济市场化、人的法律地位主体化，是支撑现代文明社会的三要素。尤其是发轫于文艺复兴运动的人本主义，是现代法治社会意识形态的立足点。斯大林模式在意识形态上是以国家主义取代了人本主义，与西欧社会相比较，原来就先天不足的俄国人本主义意识，也成为苏联意识形态领域革命和专政的对象，具有人本主义思想的人肉体上也遭到残酷迫害，甚至被杀戮。但是，在苏联存在的整个历史时期里，人本主义意识始终存在，并不时顽强地表现出来。当然，具有人本主义意识的人，并不等于是“持不同政见者”；但是毫无疑问，“持不同政见者”都是坚持人是自然和社会的主人这一信念，追求真理和历史的真实性而不肯屈从的人。因此，“持不同政见者”从思想意识上说就是具有强烈的人本主义意识者，它是苏联发展到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而喷发出来的特有社会现象。因此“持不同政见者”这一翻译，从严格的科学意义上说，是不甚确切的。因为“持不同政见者”群体相当复杂，彼此的思想观念、主张，各有差异。此外，“持不同政见者”所表达的意见、行为，也并不限于政治，而是涉及政治、经济、文化艺术思想、国际关系、民族关系、宗教信仰等方方面面。“持不同政见者”只是一种约定俗成，一个能够被普遍接受、理解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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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为了强烈地表现自己的思想、观念、意愿、主张，往往举行示威集会，成立各种组织机构，发表声明，印刷、传递各种出版物等活动，形成社会影响。因此，“持不同政见者”和“持不同政见者运动”，实际上就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就具体的人来说，是“持不同政见者”；就社会层面来说，就是“持不同政见者运动”。一般来说，国际史学界是将1965年12月5日（12月5日是苏联宪法日），为了抗议苏联当局逮捕西尼亚夫斯基和达尼埃尔，由诗人亚 · 叶赛宁 · 沃尔平牵头，在莫斯科的普希金广场举行示威集会，作为“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开始。因为这是自十月革命、苏联成立以来第一次以遵守宪法为口号，以维护宪法所赋予苏联公民权利为宗旨的示威集会，因而也被看成是“持不同政见者”的首次公开亮相。因此，也可以把1965年底看成是“持不同政见者”正式出现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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供职于苏联科学院高尔基文学研究所的作家西尼亚夫斯基从1959年开始，就以阿勃拉姆 · 捷尔茨（Абрам Терц）的笔名，在西方发表自己的作品。另一位作家达尼埃尔，从1961年开始，以尼古拉 · 阿尔扎克（Николай Аржак）的笔名，在西方发表讽刺斯大林主义的文学作品。由于西尼亚夫斯基所用的“阿勃拉姆 · 捷尔茨”的笔名是个犹太名字，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情报人员误认为作者是犹太人。有位作家在《消息报》上抨击说：“西尼亚夫斯基使用‘阿勃拉姆 · 捷尔茨’这个名字在国外出版反苏作品，企图使人们产生一种印象，即我国存在着反犹太主义。而且一个用‘阿勃拉姆 · 捷尔茨’这样笔名的作家，要想‘坦率’地写一些关于苏联生活的文章，他就只能选择西方的出版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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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9月，西尼亚夫斯基和达尼埃尔被逮捕。12月初，莫斯科流传一张题为《告公民宣言书》的传单，抗议当局逮捕他们两人，并要求对他们两人进行“公开审判”。《告公民宣言书》说：“这种情况破坏了宪法上规定的公民有基本写作权利的条文……不可思议的是，作家因为写作而成了国家的罪犯。”《告公民宣言书》最后说：“我们公民有向专横的法律斗争的手段——公开集会，或者（打出）适当的公开标语和口号。集会时所有参加者的唯一口号是：‘要求公开审判’；要一字一顿地、清晰地高喊。”［3］《告公民宣言书》相约：12月5日晚6点，在普希金广场诗人纪念碑旁的街心花园公开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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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5日傍晚，几百名抗议者在普希金广场公开集会。集会者打出的标语是：“请尊重苏联宪法”；“要求法院公开审判西尼亚夫斯基和达尼埃尔”。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便衣很快抢走传单、标语，抓走20多人。事后，40余名大学生因参加集会而被学校开除。要求当局遵守苏联宪法，切实保障宪法所赋予公民的民主权利，成为勃列日涅夫当政时期“持不同政见者”的共同基本要求。以后，每年的12月5日，普希金广场几乎都有人举行要求保障苏联宪法规定的公民民主权利的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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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2月，西尼亚夫斯基被判处7年强迫劳动；达尼埃尔被判处5年强迫劳动。他们一起被送往设在摩尔多瓦的劳改营服刑。1967年夏，萨哈罗夫曾向安德罗波夫反映达尼埃尔的艰难处境，请求给予关注。1970年9月，达尼埃尔获释，并准予在莫斯科居住。西尼亚夫斯基于1971年6月获释，不久即移居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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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运动”的高涨，发生在60年代末70年代初，这是与苏联的国内外局势有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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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列日涅夫上台后，将确保欧洲边界现状，召开欧洲安全和合作会议，作为同美国和西方世界争夺欧洲的重要内容。60年代末，苏联为了呼吁和筹备欧洲安全和合作会议，并争取和联邦德国签订条约，使之承诺不以武力改变欧洲国家的领土现状，在对外政策上做出了更大的缓和姿态，对国内“持不同政见者”的打压有所松动。在这种氛围下，“持不同政见者”的活动，无论是广度或者深度都有所拓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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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的各种社团组织大多在这段时间里成立。比较有影响的社团组织有：60年代后期，列宁格勒的“全俄罗斯基督教人民解放联盟”；1968年12月，弗拉基米尔市的青年工人成立“独立青年联盟”，以“发展苏联的社会主义民主和社会进步”为宗旨；1969年5月，“保卫人权行动小组”成立，宗旨是“同侵犯人权的行为作斗争”，支持政治审讯的受害者，以及因政治原因而被送进精神病院的牺牲者；1970年11月，在萨哈罗夫、特维尔多赫列鲍夫、查利泽等三名著名物理学家的倡议下，成立了“人权委员会”，并宣布该组织为“国际人权联盟的集体成员”；1973年，在莫斯科成立的名为“七三小组”的组织，该组织的宗旨是“声援政治犯”；1974年秋，莫斯科成立的“国际大赦小组”，其宗旨是动员公众舆论，要求释放政治犯，并给予在押人犯以最人道的待遇。“持不同政见者”的群体也越出了知识分子的范围，扩及苏联的其他一些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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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为了传递信息、交流思想、扩大影响，曾经印制过诸如《播种者》、《市民会议》、《社会问题》、《西格马》、《钟声》、《乌克兰通讯》、《离境》、《三七》等名目繁多的材料。这些材料被苏联当局严厉禁止和取缔，被通称为“私下出版物”。“私下出版物”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比较盛行，其中影响较大的是《时事纪事》、《展望》和《政治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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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事纪事》由以亚基尔为首的莫斯科“民主运动小组”编辑。该刊的宗旨是：通过在人们中间培养民主与科学的信念，使国家民主化；反对斯大林主义，保护自己不受镇压；与任何极端主义作斗争。该刊1966年创刊，1983年停刊，共出版过64期。1971年，“大赦国际”为其出版了此前的英文版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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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望》是列宁格勒大学历史系四年级的两名学生，于1978年春创办，刊登一些探讨苏联社会现实问题的文章。由于是在大学里的青年学生中流传，影响很大。两名创刊者还在市区租了一套房子，供志同道合者讨论问题和住宿，称为“公社”。1978年底，《展望》被查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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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日记》由麦德维杰夫于1964年10月开始编辑，1975年5月停刊，共出过70多期。1972年，在阿姆斯特丹赫尔岑基金会的资助下，结集出版了《政治日记》（1965—1970年）。1975年，第二册《政治日记》（1965—1970年）又在阿姆斯特丹出版。对于这些“私下出版物”，1970年12月21日，安德罗波夫在给苏共中央的报告中惊呼：“对在知识分子和青年学生中传播的所谓‘私下出版’的书籍的分析表明，‘私下出版物’近几年来发生了质的变化。如果说5年前传阅的主要是有些思想上有毛病的文艺作品，那么现在具有政治纲领性的文件得到了越来越广泛的传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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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不同政见者”虽然以民主、法治、人权、思想自由为基本诉求，但是彼此的主张也不甚相同，麦德维杰夫、萨哈罗夫、索尔仁尼琴等三人，可以看成是“持不同政见者”的三位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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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伊 · 麦德维杰夫生于1925年，历史学家，曾任莫斯科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苏联教育学院职业教育研究所所长，苏共党员。麦德维杰夫认为马克思主义的科学社会主义理论是正确的，但是苏联的斯大林社会主义模式完全歪曲了马克思主义，苏联不是真正的社会主义社会，必须进行带根本性的民主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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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4年，麦德维杰夫撰成《让历史来审判》的初稿，一部尽可能根据真实的史料研究斯大林时期苏联政治史的史学专著。这本书稿虽然尚未正式出版，但是很快在苏联乃至国际社会引起强烈反响。1968年8月4日，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向苏共中央建议：“有必要把麦德维杰夫找到苏共中央宣传部，就他的作品问题同他进行详尽而认真的谈话，根据谈话的结果再来决定制止这部书（指《让历史来审判》——作者注）问世的进一步措施问题。”［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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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9年4月，麦德维杰夫给《共产党人》杂志编辑部写了一封公开信，反对为斯大林恢复名誉，并把信的副本分送苏共中央政治局委员以及一些知识分子。不久，这封信便以小册子的形式，冠以《应当为斯大林恢复名誉吗？》的标题，在巴黎出版。为此，8月间，麦德维杰夫被开除出党，理由是：“以批判斯大林个人崇拜为借口，对整个苏联人民、国家和社会制度都进行了恶毒的诽谤。”［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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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10月，警察抄了麦德维杰夫的家，理由是“麦德维杰夫牵涉到列宁图书馆图书失窃案”。警察把麦德维杰夫的家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搜到一本价值为90戈比、盖有图书馆印章的书。但是警察却从麦德维杰夫家搜走了7大包文件和剪报资料。麦德维杰夫还因此而被开除公职。此后，麦德维杰夫的著作《让历史来审判》、《社会主义和民主》、《谁是疯子》（与孪生哥哥若 · 麦德维杰夫合作）在西方正式出版。1975年，麦德维杰夫的家再次被抄。此时，麦德维杰夫正从事《米哈伊尔 · 肖洛霍夫创作生涯之谜》一书的写作。这次，麦德维杰夫坚决不许警察把正在写作的书稿带走，说：“这些东西凭任何标准都不能认为是‘反苏’的。”此后，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对麦德维杰夫的迫害也加紧了，称他为“苏联国家和社会制度明确反对者”；“有必要制止麦德维杰夫的犯罪活动”；“要他承担刑事责任”，等等。麦德维杰夫的住所和日常行动，被苏联国家安全委员会严密监控，实际上是丧失了自由。直到戈尔巴乔夫当政后的1985年5月，才撤销对麦德维杰夫的监控。富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戈尔巴乔夫时代，麦德维杰夫成了苏共中央委员，是社会主义的坚定支持者，他继续批判斯大林主义，坚持列宁的社会主义。1989年当选苏联人民代表大会代表（议员）。“8 · 19事件”后苏共被查禁，他出来组织劳动人民社会党，是该党的两主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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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烈 · 德米特里耶维奇 · 萨哈罗夫生于1921年，苏联核物理学家、苏联科学院院士（1953年通过）、苏联中型机器制造部实验物理科学研究所科研副所长、苏联国家原子能委员会首席顾问。由于其对苏联发展核武器所作的杰出贡献，萨哈罗夫三次获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获苏联国家奖金和列宁奖金，被誉为“苏联氢弹之父”。1957—1960年苏联接连发生核事故后，萨哈罗夫要求赫鲁晓夫停止核试验。1961年、1962年，萨哈罗夫又接连上书赫鲁晓夫，要求停止核试验。这一连串要求不仅被苏共中央拒绝，还招致苏共中央的忌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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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列日涅夫上台后，萨哈罗夫激烈反对种种或明或暗的为斯大林恢复名誉的做法，抗议各种形式对“人权”的侵犯。1968年5月，萨哈罗夫写成《关于进步、和平共处和思想自由的思考》一文，阐发了他的基本主张。文章最初打印成5份，分寄包括麦德维杰夫在内的友人。文章把斯大林模式社会主义、希特勒在德国建立的法西斯专政，都称为当代的“警察专制制度”。文章说：“法西斯主义在德国存在了12年，斯大林主义在苏联存在的时间比之要长一倍。它们有许多共同性，但也有一定的区别。这就是对伪善和蛊惑作了多得多的巧妙的掩饰，不是像希特勒那样依靠公开的吃人的纲领，而是依靠进步的、科学的、在劳动人民中受欢迎的社会主义意识形态。这种意识形态是用来欺骗工人阶级和麻痹知识分子与争夺政权的竞争者的警惕性的最方便的幌子。”［7］此外，文章还表述了萨哈罗夫的另一重要思想，即反对“思想自由的威胁；呼唤精神生活民主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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