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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人力车夫:1920年代的市民与政治 第十章 工会与派别:北伐战争后有组织的劳工阶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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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28年总商会与商民协会就“保护成本”问题而展开的斗争,反映了北伐军抵京之后城市政治的普遍激化。首先,张作霖离去造成的政治宽容气候,使得地方政治遍地开花成为可能。张作霖在北京执政的时期,政治迫害达到空前的程度。除了1927年逮捕和处决李大钊及另外19名共产党人,张作霖的手下还处决了其他数十甚至数百名政治犯。(2)而试图发扬五四运动和五卅运动式政治激进主义的干部们就必须面对牢狱或死亡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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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北伐军要人有着偏执狭隘的倾向,但在1928年夏天还是出现了新的、比较自由的政治氛围。得胜一方的军阀冯玉祥、阎锡山以及他们的总司令蒋介石内部的互相牵制,使得谁也不能像张作霖那样以高压政治控制这座城市。阎、冯、蒋三人的支持者分享了北京和华北地区的市级和省级职位。不论是南京国民政府还是驻扎在城内外的华北军阀,都无法决定性地干涉地方事务,因为他们害怕这会打破地区的势力平衡。(3)结果,尽管蒋介石对群众运动及其男男女女的领导人极不信任,他也无法继承张作霖在北京实施高压统治的衣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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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国民党本身,作为负责民众动员的国民政府的一个组成部分,其权力正逐渐落入蒋介石领导的军队和政府官员手中。1928年夏,蒋来访北京,在其演讲中对那些有“党权高于一切”“这样错误思想的人”提出了警告。(4)党员应做“民众的先锋,向民众宣传,做调查劝导的工作”。“简单一句话,党员是只有义务没有权力的。”然而,华北的地方党员组织者却坚决不肯放弃赋予他们权力的职务,即将学生、工人、妇女、农民以及其他团体与阶层组织成政治上活跃的协会和联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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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抵制党对蒋介石的从属地位时,国民党组织者不太愿意鼓励一个自由主义的多元化政治体系。他们的目标是由国民党来主宰政治和社会。对他们来说不幸的是,不论是南京国民政府还是当地精英分子,都对这个宏图大业不感兴趣。竞争组织如法团和行会,连保住自己的地位和特权都忙不过来。且事实证明,国民党总部也没有能力和意愿将公民纳入到庞大的政治机器中。政党无法全面征服当地社会,总部也不能完全控制当地党部,这造成了一种多元化的政治动员模式。那些致力于一党独裁的人,既没有在地方上击败其他对手、赢得城市精英分子和群众效忠的本领,也没有全国的影响力,把他们及其支持者与统一的中央集权的政权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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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作霖离京之后不久,蒋、阎、冯等人就忙着着手瓜分被剥夺国都地位的北京城所剩下的政治战利品。蒋介石之所以不愿将国民政府定都北京,毋庸置疑,其中必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希望降低这座在军阀军事范围内的城市对他们的重要性,并且避免自己的政权受到这些不可靠盟友的直接影响。现在,北京更名为北平特别市,并设立了全新的政府体系。(5)市长之下有8个行政部门:公安局(警察)、社会事务局、卫生局、工务局、财政局、教育局、公用事业局以及土地局。(6)其中公安局消耗了市府70%的预算。就好像是为了加强警察在新政府中的地位一样,特别市政府被临时安置在刚挂上国民党旗帜和招牌的旧警察大楼。(7)工务局有近千名员工,负责之前由警察部队承担的道路维修的监管任务。社会事务局的83名职员负责调解劳工纠纷。这两个部门,再加上财政局,合共占用了余下非警务支出的绝大部分(占总预算的24%),其余各局个个人手不足,资金紧缺。(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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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人力车夫:1920年代的市民与政治 干 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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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的北京和华北其他地区政治阵营,迫使高层政治当局勉强地部分容忍新运动、新观念和新组织。在这种政治宽容的大氛围下,最大的例外就是继续迫害被困于地下状态的少数共产党人。(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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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民党政客和组织者由秘密走向公开,提出了一个涵盖全市居民的代表方案。这张基于国民党统一领导群众的政治蓝图,在之前天安门外的群众集会和上海、广州等南方城市的尝试中已初见端倪。由于特别市政府主要由山西官员控制,冯玉祥和蒋介石的支持者在政府中势孤力单,因此国民党政客们另辟蹊径,通过建立新的群众组织来加重自己的砝码。在这个南京鞭长莫及的地方,他们在现有社会体制之外,设立了工人联合会和其他群众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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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6月6日,北伐军进城之日,当地国民党部转入公开活动。国民党干部们将前门外的湖南会馆作为他们第一个党部,(10)并以锦旗和海报大张旗鼓地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存在。(11)翌日,市党部正式开会。会上诵读了孙中山遗嘱,并做了三分钟默哀(12),向国旗和孙中山像鞠躬,然后宣誓防范共产党活动以及维持城市秩序。(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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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员们自然有理由庆祝。由于张作霖1926年在华北大获全胜,北京国民党干部被迫转入地下,有大批党的工作者遭到杀害或关押。(14)在警方探员的骚扰之下,国民党人艰难地与他们想领导或控制的社会势力保持着联系。在1926年三一八惨案之后,非共产党员的国民党干部们已经着手扩大他们在群众运动中的基础。(15)在这场地下政治攻势中,一位名叫丁惟汾的关键人物脱颖而出,他是孙中山革命阵线创始人之一,也是国民党华北党部主要领导人。(16)丁通过组织对抗共产党影响的团体公开反对统一战线政策,这个团体就是后来的“大同盟”派。在北京,身为这个中左派团体的核心人物的非共产党干部都是来自北京朝阳大学(北京最大的私立学府之一)的学生,他们和丁一样都是山东人。(17)共产党人已经在1925年和1926年初扩大了他们与工人的联系,面对共产党人的顽强竞争,非共国民党干部们则设法接近粪夫、人力车夫、水夫、报夫和印刷工人。一位幸存下来的老党员强调道:“我们不停挥舞着刀剑,从不退却。”(18)段祺瑞在1926年春对共产党及其国民党左派盟友的攻击确实使得这次竞争不如预计的那么困难。但是国民党人也同样遭到了控制这座城市的张作霖部队的镇压。在北伐军抵达之后,党部的首要目标之一就是释放在押人员,这也表明了多年地下活动所付出的代价之大。(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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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6月转入公开活动,开始或继续动员城市居民的国民党员,多为在五卅运动之后入党的受过大学教育的年轻人。(20)他们大多数都是外来人员,这也是北京各行各业中的普遍情况。(21)大同盟派在市党部的崛起,部分原因是由于其与山东人领导者的关系,比如在组织群众中举足轻重的李乐三和张寅卿。利用同乡心理来发展一批核心追随者和扩大个人影响力,是中国城市政治中屡试不爽的一招。商会会长孙学仕和安迪生就各自利用了他们的山东和河北(直隶在1928年更名为河北)人脉,作为其闯荡公共生活的基础。总之,在北平政治中,山东关系对大同盟来说是一笔财富,因为在这里,如水行、粪行等许多行业都被山东人把持,且又有许多精英分子来自这个丘陵半岛省份的城镇和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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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导干部的储备,来自各个政治化的大学、学院,政治意识日益增强的工人阶级,还有受到军阀和革命打击的官场。对受过教育的青年来说,从政相当有吸引力,何况他们能够选择的职业机会本来就不多。(22)一个共产党人后来颇有敌意地谈到,在1928年,李乐三和他的同志们“一无兵,二无钱;只有几个山东同乡——朝阳大学的学生作骨干,力量薄弱得可怜。他们为了要造成自己的权势,巩固自己的地位,就向‘民众运动’方面发展”。(23)其后台丁惟汾出任南京的中央党务学校训导长一职也为大同盟助了一臂之力。(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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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28年和1929年,国民党党员人数大致在2000到3000人,他们狂热地进行着将旧都革命化的任务。(25)党内积极分子试图根除任何他们认为是城市生活和文化中封建和反动势力的东西。某些被判定为“含有封建思想”或“毫无意义”的街道名称被更改了,例如“猪头胡同”改为“竹头胡同”,“户部街”改为“公安街”,(26)“麻线胡同”改为“法宪胡同”。(27)市党部宣传部还派同志往前门外的照相馆没收张作霖、段祺瑞等军阀和政客的“反革命分子相片”。(28)为了将文化生活也“现代化”,当局还曾试图强迫市民过阳历新年而不是阴历春节,但是没有成功。(29)至少,从事情的表面来看,正如一位报社专栏作家所言,北京正透露着一股革命化的“味道”。(30)他们对教育和政治也进行了“党化”。“女子有革命化的剪发(短发),男子有革命化的中山服……吃饭有中山馆,游玩有中山公园(原名中央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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革命的文化和光环紧紧地依附在国民党政客所推动的群众运动周围。基层运动有望加深这种似乎只是城市政治和文化生活徒有其表的变化。李乐三和张寅卿等干部在1928年的夏天和秋天忙忙碌碌,建立了一个群众组织网络,其中包括各种工人、农民、商人、学生和妇女的协会和联合会,而这些都与他们所控制的市党部和“民众训练委员会”紧密相连。(31)商民协会力争取代京师总商会。市学生会在国民党的支持下重获新生。妇女们加入到了一个党办协会。甚至城郊的农民也参加了国民党人所指导的组织。李和张对劳工运动也制定了宏伟的计划,而这正是自五四运动以来群众组织者一直难以实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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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人力车夫:1920年代的市民与政治 工会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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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总工会自6月成立以来,不到几个月就吸纳了数十个工会和16000余名会员。(32)总工会从北京那些规模不大但极具战略意义的现代公用事业公司、通信公司和工厂那里获得了支持。不过这个组织也把人力车夫、粪夫、理发师、清扫工、赶骆驼的和水夫等纳了进来。(33)若是考虑到各行会的权势经久不衰,以及来自全国和地方的掌权者加强了对基层组织的抵制,那么1928年北平工会运动为自己打基础的工作可以说是相当出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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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会运动也得益于总工会干部清晰明了的民粹主义和激进的宗旨。1928年夏,随着运动名单上的公司和行业越来越多,李乐三和张寅卿旋即公开呼吁开展阶级斗争。(34)(但没过多久他们便右转谋求将自己的立场与较保守的国民党主流进行调和。)(35)总工会干部积极物色潜在的工会新成员,并树立高调的公共形象,以吸引更多的工人加入工会事业。就在国民党人公开活动后不久,电车工人就联系到党干部表达了组织工会的意愿。张寅卿及另一位同僚造访了位于天桥区的电车厂,并商定举行隆重成立典礼的事宜。6月26日拂晓,成立典礼举行。(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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