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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64 中国的社与会(增订本) [:1703022339]
1703025065 中国的社与会(增订本) 第四节 宗教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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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67 在古代中国社会,宗教的影响力不可小觑。宗教一旦社会化以后,其教义深入到士大夫、平民百姓各社会阶层,就会对整个社会结构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进而波及人们的社会生活。换言之,宗教已经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息息相关。无论是士大夫的游戏人生,与僧人相交,民间百姓的宗教信仰生活,互助结会,还是民间秘密宗教团体所进行的反抗朝廷的斗争,无不以结社结会作为其组织的团体。当然,宗教结社的崛起,显然是以佛道二教尤其是佛教的世俗化与平民化为前提,而宗教结社团体的大量涌现,反过来又使宗教更趋社会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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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69 一、“诗坛兼法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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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71 中国传统的士大夫,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都是走在前列的。他们为人楷模。在乡村,他们可以是乡贤、名宦,也可以为豪强、恶衿。他们游戏人生,结成各种消闲的团体,甚至不乏与僧人结交,互相结社。明人袁宗道诗中“诗坛兼法社”一句(注:袁宗道:《白苏斋类集》卷4《结社二圣寺》,37~38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就是士大夫宗教结社生活的最好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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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73 士大夫与僧人交往,其中所反映的就不仅仅是一种清闲雅致的生活,而是宗教世俗化所带来的必然结果。这是因为,在正统士大夫的心目中,佛道是异端,是洪水猛兽,所以必须予以排斥摒弃。但至少自晋以后,士人与僧道相交的例子已是不胜枚举。此风至唐犹存,至宋稍盛,及明大盛,入清仍不绝如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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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75 在一些信佛、崇佛甚至佞佛的士大夫中,却并不将佛教视作异端,而是极力提高佛教的地位,进而主张儒、佛、道三教合一。宋人苏轼与佛印相交,一直为后世士大夫所津津乐道。又如金代李纯甫,本为儒家子,官拜翰林,却崇信佛学,甘为居士。他在《重修西壁庵记》一文中,说及自己为学而信佛的经过:“偶于玄学似有所得,遂于佛学亦有所入。学至佛则无可学者,乃知佛即圣人,圣人非佛;西方有中国之书,中国无西方之书。”(注:刘祁:《归潜志》卷1,附录,见《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6册,5913页。)这位李居士,对佛教极力颂扬。他的《释迦赞》云:“窃吾糟粕,贷吾秕糠;粉泽丘、轲,刻画老、庄。”并认为,宋代程颐诸儒,虽明性理,但“皆窃吾佛书者也”(注:刘祁:《归潜志》卷9,见《宋元笔记小说大观》,第6册,5986页。)。在明代以前,士大夫称颂佛教能做到如此大胆、坦率,李纯甫堪称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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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77 到了明代,尤其是中期以后,由于禅悦之风在士大夫中间的流行,明人对佛教更是百般称赞。士大夫自仕宦罢归以后,除了陶情声伎、肆意山水、求田问舍之外,就是“学仙谭禅”(注:陈弘绪:《寒夜录》卷上,《豫章丛书》本。)。顾起元《参禅》诗云:“晏坐团蒲上,瞒盰白昼长。西来意何似?薝卜逆风香。”(注:顾起元:《懒真草堂集·诗部》卷17。)此诗所反映的,就是士大夫闲居参禅的生活。至明末,在士大夫中形成了一股“狂禅”之风。他们标奇选异,炫耀世俗。据张尔岐记载,他有一好友,就曾为佛书所惑,作有《中庸说》一卷,“皆极力辩驳朱子之失。大率引佛氏之说,以解《学》、《庸》、《论语》”(注:张尔岐:《蒿庵闲话》卷2,见《笔记小说大观》,扬州,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1984。)。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在士大夫中就形成了喜与僧人结交的习俗。明人叶权对此习有如下揭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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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79 古名贤多与僧徒往返,然必通禅理、有戒行、知文翰者方与交。如今俗僧治家供役,酒色无赖,比常人尤甚。士大夫喜其应接殷勤,遂与相狎。且不论其深意莫测,但默睹其炎凉体态,桀傲形状,已极可厌恶矣。谚云:“不交僧与道,便是好人家。”此言有感而发。(注:叶权:《贤博编》,22页,北京,中华书局,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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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81 显然,明代士大夫与僧人相交,本身导源于僧人的世俗化乃至无赖化。而“不交僧与道,便是好人家”云云,则堪称警醒之语。清醒之士固然存在,但士人与僧道相交却依然故我。对此,明人张凤翼也有如下记载:“近来士夫谢病,多挈一僧出游,以表见其高。人见之,便谓是苏长公、佛印作用。”(注:张凤翼:《谭辂》,见《说郛续》卷20。)这样,礼佛、饭僧也就成了士大夫生活的基本内容。如顾起元《礼佛》诗云:“长日空斋里,和南绣佛前。仍惭滥巾客,未了世因缘。”说的就是士大夫在空斋绣佛前的礼忏生活。《饭僧》诗又云:“为饭莲花僧,伊蒲馔还具。若遇赵州来,且教啜茶去。”(注:顾起元:《懒真草堂集·诗部》卷17。)对此,明人蒋德璟一语道破:“故今世士夫无不礼《楞严》,讽《法华》,皈依净土。”(注:蒋德璟:《理学经纬十书序》,见黄宗羲编:《明文海》卷229,第3册,2368~2369页。)说的就是当时士大夫皈依佛教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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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83 不但士大夫喜与僧人交游,僧人也乐意与士大夫结交,使自己的宗教生活增加几分世俗的情趣。如苏州竹堂寺僧福懋,文墨标雅,诗画兼工,于是,“吴之名公巨卿,皆折节与之交,而郡使一方之尊,亦礼遇之,缁衣莫不啧啧称羡”(注:万表:《玩鹿亭稿》卷3《送天池山侍者行山还山卷引》,见张寿镛辑:《四明丛书》,第27册,16848页。)。又如僧人冷云过柳浪时,曾拿出张茂才的时艺若干篇,请求袁宏道品评。(注:袁宏道著,钱伯城笺校:《袁宏道集笺校》卷35《张茂才时艺小引》,下册,1115页。)显然,这位冷云也周旋于文人学士之间。此外,明代僧人喜读儒书,同样反映了儒、佛合一之风。如释戒征,“喜读儒书,而词翰俱妙,有前人风”(注:吴宽:《匏翁家藏集》卷42《雨庵宗谱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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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85 僧人与文士交游,最终必然导致由二者共同参与的宗教结社的出现。考宗教结社的起源,当推晋、宋间慧远在庐山结成的“白莲社”。此社亦属僧俗合一,可谓源远流长(详见附表23)。此后,齐时竟陵文宣王“募僧俗行净住法”,结成一个“净住社”。梁时,僧祐曾撰《法社建功德邑会文》。(注:释赞宁:《结社法集文》,见曾枣庄、刘琳主编:《全宋文》卷39,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2006。)此外,梁时士大夫沈约等与僧人结成“千僧会”,共聚会10次。前八集“仰凭上定林寺祐法主”。第十会,沈约又集“百僧于所田庐”(注:沈约:《千僧会愿文》,见《全梁文》卷32,收入严可均辑:《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可见,历代以来,一些文人雅士均与寺僧结成法会、法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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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89 至隋代,在士大夫中流行请僧人作法会的习俗。如陈渊,“仰胜化道无方,随缘济物,卫护国土,级行天人”,于是在崇正殿设“千僧法会”,奉请僧人智为“菩萨法师”(注:陈渊:《请释智为戒师书》,见《全隋文》卷15,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在唐代,白居易与东都圣善寺钵塔院长老如满大师交好,后又与长老振大士结成“香火之社”(注:白居易:《圣善寺白氏文集记》,见《全唐文》卷676,第7册,6905页,北京,中华书局,2001。)。另白居易《长庆集》卷17《与果上人殁时题此诀别兼简二林僧社诗》云:“本结菩提香火社,为嫌烦恼电泡身。”取名香火,则是因为结社时需要香烟灯烛供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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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91 宋代士大夫与僧人结成的宗教性会社则更多。如李遵勖、杨亿、刘筠常聚集高僧谈论宗性。遵勖让画工各绘其像,图成后,名为“禅会”。(注:王铚:《国老谈苑》卷上,见《说郛》卷43。)可见,宋代此类禅会比较普及。又如西湖昭庆寺僧今常,慕慧远结社雅风,“贻诗京师,以招卿大夫”。于是,士大夫“咸寄诗以为结社之盟文”(注:丁谓:《西湖结社诗序》,见《全宋文》卷208。)。此社虽可归于诗社一类,但其诗“悉置意空寂”,再加之主持其事者为僧人,显然亦可与白莲社并称。此外,宋代还有僧人主持、士大夫参与其事的“白莲社”。此社设于钱塘昭庆寺,社主为圆净大师,“预白莲之侣者,凡一百二十三人”。在这些社侣中,有很多人就是宰衡名卿、邦伯牧长。(注:释智圆:《故钱塘白莲社主碑文》,见《全宋文》卷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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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93 至明末,士大夫与佛教僧人所结的佛社很多,著名者有“金粟社”、“胜莲社”、“月会”、“放生会”、“澹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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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95 金粟社起初的本意不过是“二三净侣结参禅念佛之社”,一旦成立,参加者却多达10余人。此社不论沙门及宰官居士,只要真心办道,又愿意加入,就可列名于册,以入社早晚作为排列的次序,“愿久住者听,愿暂住者听”。社中僧人以雪照为主,而宰官居士则以云浦居士为首。(注:袁中道:《珂雪斋前集》卷18《金粟社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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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97 胜莲社实际上是杭州士大夫成立的一个放生会。此社一般逢“每月六斋日”,就在西湖上方池、净慈寺万工池、昭庆寺香华池,醵金放生。每当会日,专食素斋。放生毕后,“各念阿弥陀佛号千声,或静坐默念,毋竞谭俗谛,以溷静众”。此社亦立有清规戒条,如果社中人违反,就要罚银赎生。(注:虞淳熙:《胜莲社约》,见《说郛续》,清顺治三年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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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099 月会是杭州士人群体的一个集团组织。会日一般是在每月六斋中“随卜一日”,参加者为邹、严、闻等四姓子弟。月会的宗旨是“要以究性为先,不则五伦当晰;又以文会为切,不则六艺可游”。显然,这与真率会大致相同,是一个儒家士人群体立社会文的组织。但值得引起关注的是,月会还戒杀,而且持斋吃素,故又具“莲社之风”(注:严武顺:《月会约》,见《说郛续》。)。由此可见,月会是儒佛两家的结合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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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101 明代杭州之俗,崇尚释老,梵刹林立,是士大夫荟萃消闲之地。一些士大夫纷纷与佛教名僧交游,儒佛趋于合一。西湖的放生社、澹社,同样是这种儒佛合一的宗教结社。放生社由冯梦祯创设,参加者有僧人莲池与邵重生、虞淳熙、朱大复、徐桂、屠隆等人。(注:万历《钱塘县志》之《纪献·冯梦祯》,《武林掌故丛编》本。)澹社成立于万历三十九年(1611),究其实也是士大夫与僧人的结会。此社由冯梦祯主席,参加者有僧人佛石禅师,以及吴之鲸、黄汝亨、胡仲休、卓去病、吴允嘉、卓尔昌、钱孟玉、沈鼎新等人。一般每月一会,每会选择湖山最胜处为集会之地。会中除喝茶驱除寂寞之外,还“随意谈《楞严》、《老》、《庄》,间拈一题为诗”。为此,冯梦祯专门作有《澹社》一诗,云:“寒随早梅放,春气动林泉。到此入青眼,相期社白莲。清音茅屋下,明月竹窗前。澹意息心在,都忘俗虑牵。得与远公在,无将陶谢分。去喧聊避俗,习苦自逃群。曲涧移时汲,深松静夜闻。空山门不闭,遥度九溪云。”(注:吴之鲸:《澹社序》,见吴之鲸:《武林梵志》卷3,收入王国平主编:《西湖文献集成》,第22册,69~70页,杭州,杭州出版社,2004;翟灏等辑:《湖山便览》卷9《南山路·澹社》,249页,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赋诗与谈禅合而为一,使澹社大有清趣,符合晚明士大夫的生活情趣。在谈禅风气的影响下,至明末清初,也就出现了“《金刚经》会”。如祝锡文,其人慷慨好义,急士之穷而忘己之穷。正是这样一个信奉儒家学说之人,却在后来也好善而皈依释氏,受《金刚经》,每天与宗人之好善者“为《金刚经》会”,“早晚呶呶不辍”(注:陈确:《陈确集》之《文集》卷15《金刚会问》,370~371页,北京,中华书局,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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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103 清代仍有“放生会”的存在。钱大昕记苏州放生会事云:“吴郡向有放生会。每月朔望,诸善士各携水族,纵之石湖。”(注:钱大昕:《潜揅堂文集》卷21《放生池古泉记》,《四部丛刊》本。)后来考虑到石湖距城太远,“渔者嗜水,恐仍不免网罟”,于是就“议于白莲泾同仁堂左凿池四亩,以为滋育之所”。在北京,每年四月八日,也有“放生大会”,“豪商妇女、显宦妻妾凝妆艳服,蜂屯蚁集”(注:阙名:《燕京杂记》。)。可见,其参与者主要是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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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105 二、民间的宗教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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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107 在中国历史上,除了士大夫与僧人结成的宗教会社以外,还广泛存在着以民间佛道宗教信仰为基础的宗教结社。细分之,民间的宗教结社尚可分为三类。下依次分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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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109 (一)僧人主持下的宗教结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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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25112 佛僧结社,起源颇早,至唐代而达到极盛。唐开成五年(840),会稽禹寺请释玄英法师在余姚平原精舍讲《金刚经》,会众达1250人,结成“九品往生社”,“挹其遗踪,施有等差,阶陈九品”(注:处讷:《结九品往生社序》,见《唐文拾遗》卷50,收入《全唐文》,第11册,10939页。)。唐僧人处讷所结“九品往生社”碑刻,埋于绍兴大禹寺中,故金石家皆未见及。至清道光末年,“寺中僧人始地得之,遂为方可中所拓,碑复发见”(注:陈去病:《五石脂》,386页,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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