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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899 科举停废与近代中国社会 第五章 立停科举后的抡才与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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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01 就个人前途而言,终结科举制对于不同地域和年龄的士子命运有着不同的影响,而从政府层面看,立停科举的制度变革初衷,实际贯彻起来却遇到了不少棘手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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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03 在奏准立停科举的督抚及清廷的意识里,科举为立停而非废除。“立停科举”是与此前清廷批准的十年三科渐停科举相对应的概念,既是1905年袁世凯等督抚向清廷奏陈之策,亦为传媒报道指称清廷颁布停止科举考试上谕的事件所用之词。后来人则多以“停废科举”或“废除科举”相称,往往忽略了“立停”与“废除”在词义与立意方面的差异。“立停科举”决策的用意,其实在于合并科举于学堂,使科举与学堂归于一途,抡才与培才相互统一。与一般时人及后人理解的断然废除有着显著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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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05 诚然,当时不少人亦将立停科举理解为废除或废止,故对停科举之后考试频繁不满。而对后科举时代的学堂的诸多非议,究其原因,还是误以为学堂应该取代科举,与晚清趋新督抚们合并而非取代的设计初衷相去较远。结果使得学堂非驴非马,为世人所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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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07 科举为国家抡才取士之大典,朝廷选官之“正途”,由于科举侧重文字能力及对儒家经典的理解,这种选材取士标准,与近代欧美各国强调录用专业人才的取向反差较大。[1]清统治者乃至社会有识之士,在后科举时代如何确立考试与选材标准等问题上,认识反复,态度摇摆。[2]而因新式教育从外国传入,中西学能否兼通,亦造成莫大困扰。如何协调中西新旧,一直缠绕不清。立停科举的酝酿及抉择,含有知识系统弃旧图新的价值判断,但旧物并非全为糟粕,而新品未必均是救弊良方,如何权衡取舍,成为长期困扰中国人的一大难题。围绕这一问题的争论,科举改革前已经开始,立停科举后仍然未能解决,矛盾反而在后来的考试与选材用人中进一步凸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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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09 关于清代科举考试的研究成果颇为丰硕,因研究角度和关注重点不同,迄今对于科举停止后考试、选材与用人新旧交织、错综复杂的情形仍观照不足,一些不同看法应当通过更多的实证研究加以证明。[3]尤其重要的是,对于立停科举前后相关章程与措施的本意及实情,尚须认真解读和联系贯通,才能避免落入“盲人摸象”的误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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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12 第一节 合并科举于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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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14 清季立停科举后频繁举行的各类考试,多被时评及后来研究斥为“科举余毒”。细读相关章程,可知这其实是立停科举的设计者们向清廷奏请兴学的题中应有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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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16 既往研究者鲜少注意的是,清初至戊戌前,会试后取中的贡士,须经殿试得“进士传胪后,一甲一名除翰林院修撰,二名、三名除翰林院编修。其余进士再经朝考,选考在前列者为庶吉士,入翰林院肄业,谓之馆选;未膺选者,分别用为部属或知县等职”。[4]由于清廷在戊戌年(1898)七月初三日已颁布谕令,宣布“嗣后一经殿试,即可据为授职之等差,其朝考一场,著即停止”,[5]宣布取消殿试之后入官通籍的“朝考”,[6]改变了唐以来取士与试官二者分开的事实,取士试官合二为一,成为隋唐以来选官制度的重要变动。[7]但癸卯、甲辰会试后仍举行朝考,新式学堂学生毕业则无须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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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18 如此调整朝考选官制度,本来是为了与科举改革倡导学用合一相适应,新政时沿用,客观上为立停科举后抡才与培才的统一奠定了基础。后科举时代的相关措施,均试图通过合并科举于学堂,以实现抡才与培才的统一,达到学以致用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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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20 一 抡才与培才并于一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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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22 袁世凯、张之洞等人倡议立停科举的目的和理由,似与后来学人的理解有不少距离,其中之一,是前者屡次强调“致治必赖乎人才,人才必出于学校”,而“学校所以培才,科举所以抡才,使科举与学校一贯,则学校将不劝自兴”,[8]其内在用意往往被忽略。在倡停科举的督抚们看来,学校在培才方面的作用,正是科举最薄弱的环节,而科举抡才的功能,却可以通过学堂考试与奖励出身的结合来实现。既然学校可以吸收科举的优点,科举无法替代学校的作用,那么,停止科举无疑有利于学校发展,促进人才辈出。因为“凡科举抡才之法,皆已括诸学堂奖励之中,然则并非废罢科举,实乃将科举学堂合并为一而已”。[9]因此,立停科举后,学堂考试从形式至内容均有不少科举的痕迹,甚至毫不忌讳对科举程式的模仿,其实并非“余毒”的作用和影响,反倒与期望科举与学堂殊途同归的理想设计相吻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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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24 据现有资料,将科举合并于学校的设想最早于1896年10月由梁启超提出,即取法三代和泰西,“合科举于学校”。[10]而后在新政期间督抚们议改科举的奏章及往来信函中,方案逐渐形成与完善。1901年两广总督陶模、广东巡抚德寿的《奏请变通科举折》,即以“三代以上,只有学校,并无科举”立论,主张“嗣后无论旗汉,无论由何项进身,非有学堂执照者不得授以实官,则所取皆实学,所学皆实用,学校既兴,人才自出”。[11]所奏直接将学校制度与铨选制度挂钩,主张完全以学堂执照取代科举功名,将毕业文凭与任官资格相互贯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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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27 1902年10月下旬,由仓场侍郎而为政务处提调的荣庆与徐世昌、铁良一道赴军机大臣瞿鸿处“面酌奏稿,并陈科举学堂合一办法,颇蒙赞赏”。[12]则京官与枢机亦有意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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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29 1903年,张之洞在与袁世凯讨论科举减额动议受阻的信函中,也以学堂考试完全取代科举,毕业与就职合为一体为归宿,并阐述其立论依据:“惟思科举不能包学堂,学堂仍可包科举。各堂学生平日虽用积分法,毕业时仍可参用考试法,其文理不优、学术不正者,尽可于毕业考试时分别去取……从前江楚会奏变法折,本有此说。如此则进士出身之京朝官,不致因失差出阻。且此后翰林、进士,均须肄业学堂,于各门科学曾经研究,足任主司之选。其一学堂之内,学生毕业或偶有参差,可令先毕业者停待数月,汇齐若干名,再请放考官,并无妨碍。”张之洞希望袁世凯以此说服当道,特别叮嘱:“此事关系甚大,科举不改,学堂终无成效。”[13]如前所述,由于鸦片战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纳学堂于科举的尝试屡遭挫折,故尝试以学堂包容科举,便成为情非得已的选择。一些趋新官员在兴办学堂的过程中,却对此信心满满:“合科举于学校之中,蔚起人文,定堪操券。”[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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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1 然而,在立停科举之前,对于“考什么”与“怎样考”的问题,抑或在如何用新的考试制度替代科举的考试功能方面,改革的倡导者及推动者的思考都还比较粗略。[15]除了肯定以学堂毕业文凭取代科举功名外,关于考试的范围、内容与标准,尚无具体要求,只是模糊地以学堂“各门科学”的学业作为考试内容,希望将所学与所用贯通。在具体实施方面,引入西方学制进行壬寅、癸卯学制订定前,并无整体规划及步骤安排。这与中国传统官学与私学教育,注重因材施教,强调人的品性塑造重于技艺娴熟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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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3 在政府层面,将科举与学堂并途的思路则始终有迹可循,只是前期试图纳学堂于科举未果,有心栽柳柳不发、老树未能接新枝,只得乾坤扭转,后期改由学堂纳科举而已。如在科举改革之初,清廷已为奖励新学起见而设置了学堂出身(包括留学出身);在停罢科举后,则为旧学疏通出路考虑,保留了旧学中的优贡、拔贡考试,生员考职与举贡保送四种考选形式。这种新旧并途的过渡衔接,在减少与缓和新旧过渡矛盾冲突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消极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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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5 其实,培才与抡才二者能否殊途同归,科举与学堂是否可以长短互补,必须经过实践检验。仔细考察清末最后几年的情况可知,立停科举后的考试与选材,遇到了种种错综复杂的情况,朝野围绕这些问题出现的意见分歧与相应的方案调整,反映了起初将科举学堂合并为一的设想似乎过于简单。因为合科举于学堂,将抡才与培才并途,始终无法回避两个重要问题:从培才的方面来看,教学内容唯中还是唯西,能否中西学并重;就抡才的角度而言,则涉及人才选拔的取向和标准,究竟取通才抑或选专才,两者能否兼得。而上述问题不仅涉及教育宗旨与内容,还与思想文化、价值观念、评估方式和标准密切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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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7 科举由改到停,现实问题之一,是考试的形式与内容如何才能反映知识要求的时代变化,各地于此均有方面、程度等差异,考验着主考者对选材取士准则的理解与把握。在经历千古未有大变局的近代中国,如何在中西新旧的复杂纠葛中确定人才取舍的知识标准,不仅令当道颇为棘手,也使倡导西学的开明之士感到困惑。1901年的新政上谕中,充分反映出最高执政者的无奈:“而今之言者率出两途:一则袭报馆之文章,一则拘书生之浅见,指其病未究其根,尚囿于偏私不化;睹其利未睹其害,悉归于窒碍难行。新进讲富强,往往自迷始末;迂儒谈正学,又往往不达事情……特是有治法尤贵有治人。苟无其法,敝政何从而补救,苟失其人,徒法不能以自行。”[16]既然清季朝野舆论多认定科举取士不能学以致用,那么沟通中西学,由新式学堂培养选拔德才兼备的国家栋梁,便成为举国期待。就此而言,抡才与培才结合,确定恰当的选材标准与培才方式,至为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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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39 二 学堂教育中西学并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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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1 选材的学识测验唯中还是唯西,能否中西兼顾,决定着培才的方向及内容。因此,选材标准与教学内容的侧重、考试标准的确定密切相关。而如何学以致用,涉及中西学轻重缓急的权衡取舍。清季朝野对于这一问题的思考,在立停科举之前已经开始,洋务学堂的办学实践因而不断受到困扰,始终未能找到有效的解决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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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3 1898年5月,皮锡瑞翻阅时务学堂考生的考卷,发现其中学程度甚差,感慨之余,在日记中写下了自己的担忧:“梁卓如言今之学者,未得西学而先亡中学,今观诸生言洋务尚粗通,而孟子之文反不通,中学不将亡耶?予非守旧者,然此患不可不防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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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5 政府方面,对学堂教育最早公开质疑的是大学士孙家鼐。他在1896年8月奏《议复开办京师大学堂折》中,明确表示对洋务学堂教学成效的不满,认为总理衙门所办同文馆及各省语言学堂,多以外国语言课程为重心,“充其量不过得数十翻译人才而止”;而福建船政学堂、江南制造局学堂及南北洋水师武备各学堂,则过于强调专业知识,“皆囿于一才一艺,即稍有成就,多不明大体,先厌华风,故办理垂数十年,欲求一缓急可恃之才而竟不可得者,所以教之之道,固有未尽也”。[18]1898年7月,主持洋务的总理衙门也反映:“近年各省所设学堂,虽名为中西兼习,实则有西而无中,且有西文而无西学。盖由两者之学未能贯通,故偶涉西事之人,辄鄙中学为无用。各省学堂,既以洋务为主义,即以中学为具文。其所聘中文教习,多属学究帖括之流;其所定中文功课,不过循例咿唔之事。”[19]这说明还在新式学堂早期的实践中,已出现培才意图与抡才标准不统一、“体”与“用”分裂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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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1947 新式学堂学生对中国固有学术文化的轻视与忽略,使得以操办洋务为主业的总署颇为担忧,认为东西各国的学校,“断未有尽舍本国之学而能讲他国之学者,亦未有绝不通本国之学而能通他国之学者。中国学人之大弊,治中学者则绝口不言西学,治西学者亦绝口不言中学,此两学所以终不能合,徒互相诟病,若水火不相入也”。为防弊起见,总署强调,中西学贯通,体用兼备,是人才的根本条件,二者缺一不可。倘若“不讲义理,绝无根底,则浮慕西学,必无心得,只增习气”。洋务学堂不能成就真正的人才,其弊在此。同文馆、广方言馆初设时,风气尚未大开,目标“不过欲培植译人,以为总署及各使馆之用”,只是救急之需,“故仅教语言文字,而于各种学问皆从简略”。今后学堂的人才培养应考虑长远,吸取教训,“力矫流弊”,“中西并重,观其会通,无得偏废”。[20]可见议停科举之前,朝廷内外对于新式学堂培养人才的成效已经有所怀疑和忧虑。在此背景下,关于体用关系的思考,以及选材兼顾中西学的要求,成为此后调整教育方针的重要取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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