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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21 科举改制与最后的进士 [:1703084588]
1703087122 科举改制与最后的进士 二 学员对入馆肄业的复杂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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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24 壬寅年十一月初二日诏开进士馆的特旨一经颁布,就对科举制和无数士子造成多面冲击。新进士中的庶吉士、主事、中书须入大学堂肄业,毕业后方可散馆、留部,无异于给进士仕途平添了不可控因素,客观上增大了科举入仕的难度。因为若不能毕业,便无法散馆、留部。况且学堂所学乃进士相对陌生的法政、理财等新学。这就让许多士子望而生畏,从而降低了进士的吸引力。同时,举人既中进士,本可高高在上,而今却须重做学生,“屈伏充生徒”,[28]也拉低了科举的声价。因此,士子如何回应此举,无疑是值得考察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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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26 甲辰科进士冯汝琪于1902年中式壬寅补行庚子、辛丑恩正并科顺天乡试举人。这是科举改章后的首次乡试。冯汝琪在八股时代,已“五试秋闱”,此番得中,欣喜可知。其父冯金鉴时任四川建昌道,得信狂喜,赞其“卒能慰老人二十年之期望,从此可继书香,可入正途”。其弟冯汝玖斯时随侍任所,本欲捐官出仕,受其中举鼓舞,“颇肯发奋用功,必欲下一二场,方可出仕”。[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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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28 然而,当冯金鉴见到进士入学的上谕后,即生疑虑:“明年庶吉士、部属、中书均须先入学堂,有卒业文凭,方可散馆、奏留。琪纵联捷,亦不能即作实官。”冯汝琪此时也在筹划捐官,冯金鉴因此关切地询问:“捐郎中究竟合算否?印结每月若干?榜下分部,未卒业以前,准分印结否?倘不能卒业,虽中进士亦无用,不如俟此屯差期满保知州分省矣。”冯金鉴在致贻谷函中亦不无担心地说:“此时圣学不彰,科举将废,(汝琪)纵或联捷,仍以学堂卒业为凭,恐不谙时务,难与新造人才争胜。”[30]在此情况下,冯汝玖信心顿失,不像之前发奋用功准备乡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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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30 不过,身在京城的冯汝琪则稍显乐观,认为不必过虑,因为进士入大学堂“卒业本系空谈,较学堂一切从宽,何难之有。至于举办学堂,再有三年,亦无成效,科举仍不能废,亦可无虑”。所以他请其父劝告冯汝玖“万勿灰心,一面用策论功夫,一面兼习洋语。下科尚有四年之久,大事变迁,难以逆料,总以今科应试为要,得失有命,不在文也。科举、学堂我皆优为,自能出人头地,况功夫用成,中会〔试〕后更容易乎,又何虑卒业不卒业乎?又何虑不能得文凭乎?进士学堂亦另采地,章程亦宽于大学堂”。他称自己如果癸卯科考中进士,“不怕入大学堂”,因为“曾学东文,任此一门,即可了事”。冯汝琪在京的弟弟冯汝玠亦请其父劝冯汝玖“万勿以入学堂自馁”。[31]冯汝琪因为正在鼓励其弟,所以难免把进士入学说得稍微轻松。不过,对于徘徊在科举、学堂、捐纳之前的冯汝玖来说,开进士馆之举却令其对科举之途灰心自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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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32 冯汝琪自称不怕入大学堂,不过其癸卯科会试未能联捷,也就不用入学。可是,癸卯科进士中的翰林、主事、中书,却须面对再做学生的挑战。内中尤以长久以来人人仰望的翰林受到的冲击最大。因为按照惯例,“庶吉士散馆向由翰林院办理,每逢会试之年,于四月十八日考试”。[32]甲辰年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故举行恩科会试,如果没有进士入学的新政,则癸卯科庶吉士在一年后即可散馆,考试差。但由于要在进士馆肄业三年,方可散馆,所以连带导致新科进士对翰林的期待略有降低。癸卯科浙江进士陈黻宸本来一心想点翰林。他在致其弟的家信中,一则谓“若殿试二甲、朝考一等,则翰林尚可望”,再则谓“论资格似可得翰林。但二甲前三十名浙江人得其十人,邵章、陈敬第均以书法见取。观此,则兄之翰林必不易得”。可惜,榜发以主事用,陈黻宸不禁大叹“书法不佳为考试累”。不过他接着却说:“然今年翰林亦不中用,入学堂三年,明岁不能散馆。”[33]虽然不无酸葡萄之嫌,却也道出了翰林因进士入学新章而贬值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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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34 因此,开进士馆自然招致许多新科进士、翰林反对。此期任职京师大学堂的罗惇曧就证实:“进士皆大怫,诸翰林以不得即散馆考试差为大戚,怨张尚书百熙甚深,是时张方为管学大臣也。”[34]所以,癸卯科进士朝考前后,颇有传说张百熙不赞成开进士馆,“现已与军机等商定暂缓,大约本科进士仍可照曩年录用,无须俟三年卒业也”。[35]可是,此举乃系瞿鸿禨、荣庆等人促成,并奉有特旨,所以很难逆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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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36 1903年春,正值袁世凯、张之洞联衔奏请三科减停科举之时。张之洞更是奉召入京,科举存废的重大问题正在朝中激烈争论。[36]据说癸卯科进士“因闻新进士学堂仍须办理,俱为不悦”。他们的反对意见和上下左右串联,已成为当时“停废科举、普设学堂之一大阻力”。[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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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38 所以,开进士馆已与朝内存废科举的争论和运作互相缠绕,纠结难分。张之洞力主三科减停科举,王文韶大为反对,张之洞无可奈何,“于是向之主废科举者渐改宗旨,主不废科举者益复得意”。甚至传言有人奏请“新进士入学堂,宜与庶常散馆、部属报满并行不悖,不宜俟毕业后方准散馆、报满”,王文韶“极韪之”。[38]考虑到上年瞿鸿禨等发起进士入学之议时,王文韶就极力主张翰林院掌院学士入主大学堂,而进士馆教习必以翰林、进士出身者充之,维持科举,反制学堂,那么,此时新科进士可否不等学堂卒业,便能散馆考差、报满奏留,就可视为上年争议的延续,其背后即暗含着科举与学堂、翰林院与大学堂的深层纠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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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40 事实上,癸卯科庶吉士争取不等毕业即散馆的“斗争”一直没有消歇,并与废科举的争论和运作相始终。光绪三十年四月,甲辰恩科会试出榜后,据说某大臣循例奏请散馆,但上届癸卯科“庶吉士均入进士馆肄业,无庸散馆”,结果遭到慈禧太后的当面诘责:“他们尚未卒业,卒业后给予出身,你不知道么?”[39]光绪三十一年三月,进士馆开馆将近一年,多名庶吉士学员又禀请学务大臣,改三年毕业后散馆为两年即可散馆。[40]这是因为“进士馆各学员须在丙午年假时卒业,而丙午为乡试之年,若按癸卯庶常,早已散馆,例得考差,若迟至年假时,则不得考差矣”。[41]本来癸卯科庶吉士一年后即可照例散馆,因进士馆之制被迫延后。同时,考差在五月开始放乡试考官之前,若至丙午年年底毕业后再散馆,则赶不上丙午年考差。况且,“新科得差者易”。[42]所以,进士馆中的庶吉士学员禀请提前散馆,也是人情之常。岂料是年八月,袁世凯等督抚联衔奏请立停科举,自丙午科始,乡、会试一律停止。于是癸卯、甲辰两科翰林就没有考差与简放试差、学差的念想和机会了。所以,癸卯科翰林郭则沄有诗句云“抡才虚望三清出”,因为“留馆后科举已停,学、试差俱辍”。[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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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42 必须指出的是,趋新舆论种种报道的指向,仿佛翰林、进士或者朝中保全科举者,仅仅是为了尽快入仕、考差的现实利益。其实,这固然是非常重要的一面,但其中未始不含有不同群体对科举、学堂、新学、旧学的不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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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44 如果全面考察新科进士群体对入进士馆接受“新学”教育的态度,可以看出,固然有许多进士不愿入馆肄业,但也不乏主动学习,希望借此更新自身知识结构、改善地位者。整体言之,这是改科举、兴学堂的转型时代,士人选择更加多元、取向渐渐分化的体现。如果具体到进士个人,则个体的选择,又与其年龄、出身、地域、教育背景等因素密切相关。因此,通过讨论新进士对于入学的态度取向,既可观察他们是怎样看待科举、学堂此消彼长的现实变化的,也可窥见最后的进士群体是如何借助知识更新和身份转型,以改善地位并施展抱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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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46 不愿入馆肄业的进士自然不少。其实,前述报刊舆论一开始就质疑进士未必肯虚心向学。大学堂办学人员亦有类似担忧,林纾致严复函戏谓:“新进士都入大学堂肄业,张筱圃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矣。不知于思者将亦屈之北面否?一笑!”[44]“于思”指“多须貌”、“白头貌”,[45]新进士年在三四十以上者甚夥,多须自不必说,白头恐亦不少,故此处“于思者”殆指新进士。张筱圃即京师大学堂副总教习张鹤龄。看来林纾也对新进士会否北面称弟子,虚心以向学有所疑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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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48 迨进士馆开馆之前,又“传闻有某进士纠同年数人,递禀学务大臣,不愿入进士馆肄业”。[46]癸卯科庶吉士温肃则明言“不乐就进士馆学”,“厌听”进士馆教员所讲授的法政学。后经其房师于齐庆咨调,兼任翰林院编书处协修,“遂改外班,不常到馆”。[47]最极端的例子是癸卯科进士、工部学习主事、江苏阳湖人钱振锽。钱氏曾自述道:“新例新进士入进士馆学习三年,不则无出路。振锽入馆,见西洋教习登坛宣讲,群进士执笔谨记其语,以为无耻,归而大书其壁曰:生若入进士馆,死不上先人茔。”[48]甲辰科进士金梁亦称:钱振锽“以进士用主事,既入部,例至进士馆,谓不能事夷师,弃职径归,专著述”。[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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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50 不过,钱振锽、温肃均为比较极端的例子。因为从后来毕业考验结果看,癸卯科庶吉士改归外班的仅温肃一人。相反,癸卯科进士甘鹏云,甲辰科进士汤化龙、黄远庸的例子,则可说明有一些“与时俱进”的士子,主动希望入进士馆学习“新学”,以改善地位,出人头地。光绪三十年四月,甲辰会试榜发,汤化龙榜上有名,然而在殿试、朝考前,他却甚为惶惶,一则希冀做京官入进士馆,一则担心用即用知县。十九日,汤化龙在致其弟汤芗铭的家信中真实地流露了此时的心境和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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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52 兄此次侥幸,实出望外。所虑者,湖北中者皆善楷书,而兄独否,虽得进士,终无用耳。兄现所希冀者,惟用京官入进士馆,方有出脱之日。倘不幸而得即用,则终身入傀儡场,永无复快意之望矣。然今科十三人,惟兄字最劣,又安禁其不即用也。焦灼焦灼。[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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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60 汤化龙随后以主事用,做京官、入进士馆的梦想有惊无险地实现。不过,以汤化龙学问才华之出类拔萃,未能点翰林,在许多人看来,未免可惜。然而,湖北长大的汤化龙已颇趋新,而其家亦甚开通,与他壬寅年同榜中举的弟弟汤芗铭此时已经赴法留学。汤化龙于当年九月致汤芗铭的家信中,贬斥科举、翰林,赞美留学。虽然不能排除与陈黻宸同样的酸葡萄意味,且有鼓励其弟坚持游学的意涵在,但也未始非其真情之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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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62 中国科名万不可恃,得一翰林,不足聊生,视外国下等工人月可得洋三四十元,犹且弗及。兄前于朝殿试时,敢于违格,实怀此意。以今体察,尤觉不虚。吾辈以印结之资助,月可得六七十金。薪桂米珠,当可(以上叶1)供给。使兄得翰林,则且仰屋束手,为饔飧虑矣。然而世情习惯骤难更移,金马玉堂,视同天上,三五涂拭少年方且以此自鸣得意,花间柳市,车水马龙,对人扬扬道是玉堂香案吏,惟遇虬须深目客,则退避三舍,冷眼旁视,大是可怜。每以是与人言,彼昏皆掩口胡卢,以为牢骚不平语,其实下怀鄙此久矣,不自今日始也。勖(?)哉,吾弟于科名外能自树立,即是上品人物,况将来成就实出科名万万乎。[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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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087170 陈焕章后来亦说“当日犹幸用中书,入进士馆,苟外用知县,则一行作吏,困于风尘,且不获赴美留学矣”。[52]黄为基(即黄远庸)就没有汤化龙、陈焕章那么幸运,用即用知县,“不得京职”,无法入进士馆。不过黄氏“深有志于游学,谋于当事,屡请乃许”,遂赴日本中央大学习法律。[53]甘鹏云虽然比汤化龙年长十余岁,但曾在两湖书院就学,故亦颇有中西新旧兼学的抱负。早在戊戌年日记中,甘氏已表达过与诏开进士馆类似的想法:新进士“须学政治三年,而后予以官”,应在“京师创设仕学院,俾部属、词林皆得入院,稽诹政治,练习时务”。[54]所以,尽管癸卯年中进士时已经年过四旬,但他对入进士馆肄业法政、理财等新学,却颇思努力。光绪三十一年,他在致其师梁鼎芬的信中,这样报告在进士馆的学习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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