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3095122e+09
1703095122 中国乡村:19世纪的帝国控制 [:1703091621]
1703095123 宣讲体系的运行
1703095124
1703095125 宣讲体系取得一定程度的成功,要归功于一些地方官员的积极支持。他们有的为皇家文件撰写通俗的注解,有的努力坚持半月一次的讲约会。例如,范鋐写了《六谕衍义》,以日常用语来解释清世祖颁布的《六谕》。[42]在康熙帝的《圣谕》颁布11年后,安徽繁昌县知县梁延年刊印了一本名叫《圣谕像解》的著作,其中包含了大约250幅关于历史上著名人物的图画说明,作为《圣谕》中所昭示美德的正面或反面的例证。每条圣谕的下面,都有一长段“半文半白”的说明。[43]1679年,浙江巡抚编纂了一本《圣谕直解》;清廷下令刊印该书,并向所有乡村散发。[44]《圣谕广训》同样得到了官员们的注意。陕西盐运使王又朴编纂了《圣谕广训直解》,用华北方言对《圣谕广训》作了解释。[45]该书得到了许多官员的称赞。比如,韩崶就将其作为其辖下的广东省乡约宣讲的课本,他说“环而听者争先恐后”。[46]
1703095126
1703095127 一些地方官员认真推行乡约体系,帮助扩大了圣谕的影响。17世纪一位很有经验的知县黄六鸿就规定,在他治理下的县区,“一村一族,每月吉日讲读”。为了促进这件事,他修改了选择讲约员的方法,他并不另外指派乡约,而是以村子和宗族的头人来负责,并给予他们自由选择助手的权力。[47]1678年到1700年担任直隶巡抚的于成龙〔编者按:于成龙于1680至1681年间任直隶巡抚。据钱实甫《清代职官年表》,中华书局1980 年版,参见第三章注47正文中的编者按〕,强调乡约宣讲体系的教育地位,致力于让它有效运作起来。[48]18世纪中叶担任陕西同官县知县的一名官员,劝说乡绅参加半月一次的讲约会。[49]1785年,福康安担任陕甘总督时,要求两省的所有居民,无论是穆斯林还是汉人,都必须参加半月举行一次的讲约。[50]大约10年后,湖南省宁远县知县相信自己复兴乡约的努力,在提高居民的伦理道德方面取得了丰硕成果。[51]19世纪中叶担任河南陈州教谕的一名官员,与乡绅一起参加讲约,以此提高乡约宣讲体系的推行效果。[52]一直到1896年,陕西靖边县知县上报说,由于他坚持举行半月一次的讲约会,因而“边陲穷黎,咸沐浴于列圣教泽之中”。[53]
1703095128
1703095129 黄河以南各省官员也作了类似的努力。湖南华容县知县意识到原来的讲约员失去了威望,因而在1812年(嘉庆十七年)邀请县城和乡村中享有声誉的士子和平民来担任约正之职。[54]安徽蒙城县各任知县都按时主持每月的讲约会,每一次讲解《圣谕》十六条中的一两条以及一两条清朝法律法规;这种做法一直坚持到19世纪中叶。[55]丁日昌在担任江苏巡抚时,对推行乡约讲习体系非常努力。为了确信其管辖下的所有州县官员都认真履行教化庶民的职责,他在1868年发布一项指示,要求他们每月向他汇报半月一次的讲约情况;通过这项工作表现出来的勤勉程度,来决定他们的考绩。[56]此外,丁日昌还指示各州县的教育官员定期检查乡村中举行讲约会的情况。[57]他规定,讲约员为有给职,每5天讲约一次,而不是原来规定的半月一次。[58]几年后,同省的一名知县廖伦,在自己的任上开创性地修建了“圣谕亭”,作为宣传圣谕圣训的场所。[59]1872年(同治十一年)受命署理浙江桐乡县知县的李春和,挑选一些生员来讲解《圣谕》,让乡约重新恢复了活力。[60]广东巡抚阮元在1831年下令,除了由通常的讲约员宣传圣谕圣训之外,所有巡检都必须亲临调度半月一次的讲约。[61]广东高州府知府黄安涛在1825年制定出一系列措施,以指导下属。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措施有:(1)每位州县城的主要官员,在两名讲约员的帮助下,用当地话讲解《圣谕广训》的内容,以保证听者能完全听懂;(2)每位巡检,在4名讲约员的帮助下,每月要在集市作3次类似的讲解。[62]曾经担任四川綦江署理知县,后来先后担任新津和江津知县的宋灏,偶然想出了一个办法,挑选“声音清亮者”,站在大路边宣讲《圣谕》十六条。[63]18世纪30年代后期担任广西博白县知县的南宫秀,任命了一名以“端方”著称的生员担任约正,主持半月一次的讲约,“以训乡里”。[64]1838年到1841年在任的黔阳知县(贵州),由于非常有效地主持了乡约讲习体系,“愚氓咸知感劝”,举止言行都符合规范。[65]黎平府的官员指导讲约会的方法有几分独创性。他们以里长来负责讲约,相信他们因此会“收保甲全效也”。[66]这些里长用简单的语言,向集中在各个乡村集市上的乡人,讲解《圣谕》,并选择性地讲解清朝的法律法规。随着锣鼓声起,赶集的乡人聚集在临时用几张桌子搭起来的讲台周围,“不许喧哗吵杂”,恭敬地听讲;完毕后再开始做生意。[67]
1703095130
1703095131 在许多例子中,绅士们也加入进来。广东13个乡村地区的绅士,1777年捐资修建了一间大众集会的场所——“公所”。公所里面“供奉”一册《圣谕》,老少乡人都聚集在这里听讲。[68]南海县许多富绅1871年捐资修建了“善堂”;这个慈善组织除了准许穷家子弟免费入学读书和从事慈善活动之外,还定期举办《圣谕》宣讲。[69]忠义乡是佛山一个富庶的地区〔编者按:忠义乡即为佛山,参见原志凡例〕,有好几个善堂;其中一个叫“万善堂”,是当地乡绅共同捐资修建的,用来从事宣讲《圣谕》和实践儒家的伦理道德规范的活动。[70]在花县,一名退职官员建立了同安乡约,并建造了一间房屋作为半月一次讲约的场所。[71]
1703095132
1703095133 中国乡村:19世纪的帝国控制 [:1703091622]
1703095134 乡约讲习体系的评价
1703095135
1703095136 在清朝统治者看来,乡约作为教化庶民的工具,无疑取得了一些期望得到的效果。如果讲约员讲演时措辞巧妙,或能够给听者留下真诚或热情的深刻印象,那么《圣谕》《圣训》华丽的陈腔烂调,也会变得有具体的意义,打动一般农民的心弦。地方志就记载了一个事例,可以表明乡约宣讲能够达到怎样的效果。江伯立是广东阳江县田畔村的农民,有5个儿子。他没有什么财产,家庭条件艰苦,迫使年轻一代要跟父母分开过生活。其第五子叫江中业,继承了家业,家中仍然赤贫如洗。转变发生在嘉庆五年(1800年)八月十五日,江中业参加了本村的一次讲约会。讲约者讲述了《圣谕广训》里江州陈氏宗族的故事。陈氏宗族一些成员靠诚实劳作而致富,并使700名族人能够生活在一起。这个年轻的农民被这个故事深深感动了,自言自语说:“吾独不克为陈氏乎?”从这天起,他更加努力劳动,累积了相当的财富,可以聚集并供养所有族人。[72]
1703095137
1703095138 其他事例表明,讲约员依靠自己个人的能力和热情,也可以对自己邻居产生确有成效的道德影响。陈桂(1698年的贡生,其父是秀才)在其本村担任约正达10多年之久,“奖进善类,教导闾里,率皆向化,无有争讼”;方殿锦,1710年的贡生,非常正直诚实,“主乡约三十余年,四邻辑睦。有无赖数辈横行乡曲,殿锦反复劝勉,卒致改行”[73];李兆年,在科举考试中失败而捐得官位的士子,主持乡约宣讲有条不紊,非常有效,因而“里巷少争端”[74]。
1703095139
1703095140 在中华帝国的历史环境下,乡约宣讲体系是一项引人注意的思想控制工具;或许,它是唯一把官方儒学的影响深深刻印在广大乡人的脑海中的方法。[75]但是,同其他清朝乡村统治制度一样,乡约宣讲体系也并未取得统治者所期望的效果。相对于每个声称它运作得很好的事例(如上文所引述),都有许多个反例存在。尽管两边的官员都有可能言过其实,但有关乡约宣讲体系运作方面的不利陈述占了压倒性的多数,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说其运作效果令人满意。
1703095141
1703095142 清朝官员及一些皇帝总是抱怨说,讲约会有流于形式的趋势。19世纪的西方观察家很明显没有理由夸大乡约的优点或缺点,他们也未发现讲约体系是一项有效工具。古柏察就在1850年的著作中,承认“这个做法,如果得到认真推行,那么它就是一项值得称赞的、有用的体系”,但他同时又认为,“就其现在的情况来看,它不过是一具空架子”。他继续说道:
1703095143
1703095144 的确,在各县地区都指定一地作为官员教化人民的场所;这种场所称为“上谕亭”。……但在规定举行讲约的日期里,官员不过是走进来,抽袋烟,喝杯茶,然后就走出去了。[76]
1703095145
1703095146 美国旅行家威廉·盖洛(W.E.Geil)在20世纪初期认为,“官员讲读圣谕圣训的制度,已经堕落成‘无关痛痒的无用之物’”。[77]
1703095147
1703095148 中国许多官员的观点也是令人悲观的。早在1694年,亦即乡约讲习制度开始推行后不久,一名长时期担任知县的退职官员就记载道,他那个时期的大多数地方官员,都把朝廷规定的讲约当作“故事”,只是偶尔举行一下。他说,在一些情况下,大多数官员并不想费力去修建一个固定场所作为举行讲约的地方,而常常利用佛庙或道观。[78]可以认为,作为退职知县,他不但熟悉乡约讲习体系的实际推行情况,而且多少具备了公正评价的资格。另一位地方官员,在18世纪早期的记述中,用如下的语言描述了那个时期的乡约:
1703095149
1703095150 朔望之后……(官员)前诣城隍庙中,公服端坐,不出一语,视同木偶,而礼生绅士请诵圣谕一遍,讲不晰其义,听不得其详,官民杂沓,哄然各散。[79]
1703095151
1703095152 这是城里的情形,乡下的讲约会如果真的有举行的话,可能更不认真。
1703095153
1703095154 清朝一些皇帝总是抱怨乡约讲习体系所有情况都不理想。乾隆帝在1740年所发布的一道相当冗长的上谕中就抱怨说:“朔望宣讲,止属具文,口耳传述,未能领会。”[80]3年后,他在另一道上谕中说,虽然向庶民宣传了《圣谕》十六条和《圣谕广训》,但是按照要求去做的人很少:
1703095155
1703095156 即朔望宣讲,不过在城一隅,附近居民,聚集观听者,仅数百十人,而各乡镇间有讲约之所,亦多日久废弛。[81]
1703095157
1703095158 嘉庆帝在1809年发布的上谕中抱怨说:“近年以来,各地方官员历久懈生,率视为奉行故事,竟至日形废弛。”[82]道光、同治和光绪诸帝,在1833年、1865年和1876年发布的一系列上谕中也流露出同样的悲哀。[83]同治帝相信,动荡的19世纪中叶之所以出现“人心风俗败坏滋深”,其原因就在于地方官府不知讲约为何事,以致该体系荒废无用。
1703095159
1703095160 无论乡约宣讲体系的内在优点是什么,大多数中国官员和相当一些皇帝都对它的运作情况极为失望。如果要在这种观点和少数的乐观派观点中作选择,那么选择前者要更为稳妥;尽管我们并不像一些学者那样,认为乡约宣讲体系在清朝崩溃之前就实质上已经不再发挥作用了。[84]此外,即使我们相信主张有效一方的说法是真的,也很难就此认为乡约的运作是成功的。判断任何控制大众思想工具的有效性,要根据它们在全国各地推行所产生的整体效果,而不只是根据比较少的几个事例。根据19世纪中国乡村的普遍情况,以及乡人的一般言行举止情况来看,清朝统治者不可能认为乡约宣讲体系的推行是成功的。研究一下乡约讲习体系所面临的一些困难,就可以部分说明它为什么在整体上未能有效运行。其中一个最明显的困难,就是直接负责推行乡约讲习体系的普通官员能力不足,或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操办这件事。的确,帝制中国官员具有好口才的很少。通过他们的口头讲述来传布官方儒学的影响,其结果经常被证明是枉费心机的。对于那些承担着许许多多繁重职责的州县官员来说,推行乡约对他们来说是徒劳无益、令人生厌的事情。这些州县官员会严肃认真地对待诸如征税、镇压土匪、调查谋杀案件和诉讼之类的事情,但很容易忽略半月一次的讲约会。
1703095161
1703095162 要找到合适的人才,在遍布清帝国广大领土上的无数个城镇和乡村中推行乡约宣讲体系,这个难度怎么说都不嫌夸大。根据规定,约正及其助手必须是受过教育、受人尊敬的人,品格相当好,能够赢得听者的信任。很明显,这种人,即使有,也只能从绅士中去找。这正是为什么“约正”和“值月”最初从举人、贡生和生员中挑选的原因,尽管法律并没有禁止平民担任约正。[85]经验表明,要想得到这种士子的服务是很困难的。其中一个原因是,乡约人员能得到的好处,抵不过这个工作带来的麻烦。清廷许诺,对于那些服务成绩值得肯定的人,要嘉奖功绩[86]、发给奖匾和给予物质酬劳[87]。在广东某县,讲约员可以得到顶戴(可能是最低级别的)奖赏;每讲演一次,还可以得到一二两银子的报酬。[88]在另一县,讲约员每月可以得到一两银子的报酬。[89]可是,绅士和士子,尤其是已经取得举人和贡生地位的,一般都有较好的途径去获取威望和财富,因而自然不会被小小荣耀和微薄报酬所吸引。[90]因此,经常从事于讲约的人,一定是地位较低的人,他们对乡人或市民产生的社会影响和道德影响很有限,甚至微不足道。18世纪的一位作者就说道:
1703095163
1703095164 乡里所推为约长者,非鄙俗之富民,即年迈之乡老,彼其心岂知有公事哉?……此人所以视乡约为具文而莫之举也。[91]
1703095165
1703095166 不过,即使绅士和士子服务其中,也不能提供任何成功的保障。针对指派生员到全国各乡村宣讲《圣谕广训》的建议,19世纪一位官员上奏皇帝说:
1703095167
1703095168 查国初有约正值月之设,以司宣讲,其始令举贡生员充当,旋经礼部奏准,此项宣讲之人,不拘士民,不论人数。……盖一学中品学兼优者大率不过数人,或书院肄业,或设馆授徒,借其膏火束脩赡家糊口。若乡派数人月讲数次……恐非所以示体恤也。[92]
1703095169
1703095170 这位官员明显是为品学兼优的士子发声的。同时,他又提醒清廷要注意一些品格值得怀疑、学识也不优的士子,他们的人数比“优”的要多得多。
1703095171
[ 上一页 ]  [ :1.703095122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