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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张力下的中国人 Ⅰ.礼欲之战:节、烈与“旌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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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从宋儒提倡以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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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对“贞”、“节”的奖励,如前所述,在秦、汉时已有之,但那大体上尚未成为定制,还有些皇帝心血来潮或“特事特办”的味道。而且,特别冷酷残忍的“烈”似乎尚未被重视。相反,倒是在边远地区——中原正统汉族文化“教化”未深的地区,反而能见到冷酷的“烈”。兹举晋常璩《华阳国志》卷十“广汉士女”中所载为例,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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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纪配:丈夫早死,因貌美,求婚者众,断指自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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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非、李进娥:皆因夫死不肯改嫁,割发自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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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和:夫死不肯改嫁,自割一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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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正流:夫死不肯改嫁,投河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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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乌、袁福:夫死不肯改嫁,父母逼迫,遂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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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子动不动就割发残身,以抗拒亲族要她们改嫁的压力,正说明当时广汉地方礼教尚弱——要是在明、清时的中原,她们不肯改嫁只会受到热烈支持。任乃强说上述诸女之行是“落后社会初慕封建文化之征象”【1】,确实有理。而在宋、明道学家看来,她们皆为“烈妇”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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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唐诗中考察“节”、“烈”是极有兴味之事,可惜这里不便过于展开。在孟郊诗集中,可以听到“地道”的道学声调:“贞妇贵徇夫,舍生亦如此。波澜誓不起,妾心井中水。”(《烈女操》)“一女事一夫,安可再移天?”(《去妇》)有一位女郎程长文,遭人强暴而反抗,结果自己却下了狱(大约是“防卫过当”杀死了歹徒?),写了一首《书情上使君》的歌行,自诉冤情。这诗在当时就传诵出名,唐人的诗选集《又玄集》、《才调集》中都入选。中有句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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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暴之男何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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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白刃向帘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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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命任从刀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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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金岂受中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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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匪石情难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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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夺秋霜意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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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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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严章难可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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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心事向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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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看洗雪出圆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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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信白圭无点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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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示歹徒并未能得逞,她还是“白圭无点缺”。看来她很在乎她的处女贞操。但要让后世冷酷无情的道学家看来,程女郎未能一死,纵仍“完璧”,也不值得表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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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孟郊和程女郎的诗,不要以为他们就是宋、明道学家的同志,因为唐人心目中的“节”很可能与后世颇不相同,这可以由张籍那首极有名的《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中看出。此诗本意是婉拒割据藩镇李师道的征召,这一点古来都无异议,问题出在“节妇”的比喻上。张籍当然认为这个假想的女子是节妇无疑,北宋初姚铉编《唐文粹》,也将此诗收于“贞节”类中,承认她是“贞节”的。但到了明、清文人眼里,她就大有问题了:“事夫誓拟同生死”当然是“起码的觉悟”;可是“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不就显出她心有所动、意有所悔了么?于是明、清文人开始怀疑、否认她是“节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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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妇之节,不几岌岌乎?(唐汝询《唐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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