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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与黄金:英国、美国与现代世界的形成 第9章 金发姑娘和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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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有这样的纪录,当大多数人还在为近现代历史苦思冥想之时,盎格鲁-撒克逊人退出了这类思考。传统叙事假定近现代的宏大主题是欧洲的崛起和衰落。这一过程开始于哥伦布的远航,1683年土耳其从维也纳城门撤退后,欧洲国家溯流而上,逐渐建立起世界帝国,1910年达到顶峰,那时欧洲人控制了世界上几乎所有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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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形势逆转。20世纪见证了欧洲人在两次大战中消耗他们的力量,同时第三世界的独立运动让老帝国渐次走到了尽头。当下世界期待着一个拥有多元文化的未来,欧洲人及其后裔对全球文化和政治的影响将减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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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好故事,有足够的、令人满意的道德成分。它满足了欧洲人的虚荣心,他们可以在享受辉煌过去的同时,让第三世界确信它的伟大未来。事实上,这一叙事中有诸多事实和看似真实之处。它只有一个严重的瑕疵:忽略了近现代世界的主要事件。这就像没有王子的《哈姆雷特》和没有金发姑娘的三只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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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并不是说欧洲文明在1910年没有达到那种令世界其他地方疯狂妒忌和敬畏的程度。古老帝国的代表团走遍了欧洲国家的首都、大学、军校和法庭,以求发现欧洲成功的秘密。19世纪欧洲文化和哲学的成就与文艺复兴或古典时代并肩。在这一时期的大部分时间里,英语世界受到地方主义和文化自卑的困扰,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英国小说在任何场合下都可以傲视群雄,但英国音乐、建筑、雕塑、哲学、历史和神学在与欧洲对手们的珍品相比较时却不得不让人感到羞愧和困窘,美国在这些方面也是一样。法国和意大利的百万富翁不会将英语世界宏伟的住宅或教堂看作华丽的文物带回家组装;英国和美国的宫殿不会拆成一块块的砖,在卢瓦尔河[1]上重新组装。英语世界中的半吊子大学无法和德国的图宾根大学、海德堡大学和洪堡大学相提并论;在令人钦佩的法语阵营的推动下,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伟大的科学家、哲学家和神学家也是来自德语世界。在文化领域,欧洲兴衰的古老图景仍然举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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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全球权力政治的层面上,19世纪的欧洲几乎只是个助兴节目。当德意志帝国在凡尔赛宫中宣布成立时,阿尔萨斯易手了,教皇国消失了,奥斯曼帝国如春雪融化般在巴尔干半岛萎缩,哈布斯堡王朝被驱逐出了伦巴第平原。这一切都很有趣,像民族主义和社会主义这类诞生在动荡中的力量将继续走向全球性的扩展。在大背景下这些变化多数是微小的。除了一两个欧洲国家在崛起后对英语世界的秩序发起过(不成功的)挑战,欧洲的非英国权力政治在更广阔世界的巨大变迁中几乎无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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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定程度上,过去几个世纪里世界权力政治的故事模式有一个单一且至关重要的情节。这个情节就是海洋体系长久持续的崛起,其中心从联合省转移到英国,再到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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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是为何如此。五百年前,英国绝对不是世界的主导国家。仅在欧洲,葡萄牙、法国、西班牙、德国的一部分、低地国家、意大利的一些城邦国家都在相当程度上远远领先于英国。并且毫无疑问的是,整体而言欧洲人绝不是人类前进的先锋。奥斯曼帝国当时正在权力的鼎盛时期,恢复了古城君士坦丁堡昔日的荣耀,利用着多种语言文化中的多民族的智识和活力,在这种文化中,宗教少数派和少数民族享有的权利远远超过他们在基督教世界任何地方所享受到的。穆斯林统治者正在为印度的广大地区带来秩序,所聚集的财富超过欧洲的任何积累。中国经济在世界生产总值中所占的比例超过今天的美国,[2]中国的商人、将军、艺术家和学者们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日本的文化、技术和治国之道代表着人类成就的极致。没有观察者在面对美洲阿兹特克和印加帝国的财富和权力时能够预料到它们即将在西班牙征服者手中毁灭殆尽。非洲统治者平等地对待欧洲来访者和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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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如何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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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注视着这些英语国家实力不断上涨并获得权力,朋友和敌人已经注意到,与欧洲和欧洲之外的其他社会相比,英语世界看起来更少为传统所束缚,更愿意拥抱变化、容忍异见者,并且最重要的是,容许资本主义制造和需要的混乱——有时甚至是痛苦的转变。纵观整个近现代时期,英语世界都是人类长征的先锋,一步步更深地进入民主资本主义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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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西方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它的确切含义基于你何时站在何种立场上。美国人常认为西欧是一个墨守成规和传统的地方,而在亚洲和非洲人看来,东欧已是西方。一些中国农民穿越大半个中国东行至上海找工作,在看到这个城市闪闪发光的高楼大厦并经历经济竞争的变化无常和文化的自由兼容时,他们认为自己接触到了西方。横跨美国到东部旅行的加州人一旦到了传统风情浓郁的城市,比如说波士顿和萨凡纳,会以为他们几乎到了欧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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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的相对性有着有趣的政治和文化后果。到达柏林的库尔德移民确信自己抵达了西方;在谈论德国和土耳其社会的区别时,很多德国人会谈论他们的西方认同。然而与此同时,德国人经常会拒绝他们认为过度的美国式现代化。对1941年来自亚洲的游客而言,东京似乎处于西方现代性的前沿,就像今天大多数马来西亚和印度尼西亚的游客对新加坡的看法。然而在柏林、新加坡和东京,知识分子一向认可德国、日本和新加坡社会的特殊性、非西方性和非现代性,这些特质使他们的家园比盎格鲁-撒克逊世界这种不值得羡慕的西方有着更深厚、更丰富的道德和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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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主题更近的例子是,五十年前,美国南方远没有北方发达,许多南方人都庆幸自己拥有温暖的人类价值观——与没有人性、侵略成性且钻进钱眼里的北方人相比。与此同时,他们仍羡慕北方人的财富和成功,对其权力恨之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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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北部,中西部人将他们脚踏实地的温暖诚挚与东部沿海人民的冷酷算计相比较。东海岸自北至南,人们都在谈论纽约人的冷酷和虚伪。在纽约,皇后区和斯坦顿岛的人将他们温暖的家庭生活和友善的举止与曼哈顿那些态度冷冰冰的人相比,在曼哈顿,每个人都知道在自己的朋友圈里某个人比其他人更野心勃勃、更不合群、更冷酷和更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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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自由,却也冷酷、不人道,这就是东方对西方的看法。这是欧洲人对盎格鲁-撒克逊世界的通常看法,这是世界大部分地方对欧洲的看法。这是泰国农村对曼谷的看法,这是斯威士兰对约翰内斯堡的看法,这是意大利南方人对米兰的看法。很大程度上,这也是今天中东阿拉伯世界对美国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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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西洋崇拜者在他们憎恨和恐惧的西方所看到的;这就是恐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者在谴责英美的全球霸权和影响力时所讨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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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拥抱盎格鲁-撒克逊模式。在整个资本主义的历史中,有一种普遍的感觉,就像瓦格纳的一部歌剧中阿尔伯利希抢夺莱茵河仙女的黄金时所接受的交易:无论谁拥有黄金,都必须弃绝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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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主义社会是一个相互疏离的社会,迄今为止全世界的社会批评家已经说了几百年。发达国家比发展中国家更“冷酷”,乡村比城市更温暖,诸如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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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种前进的步伐加快,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他们处在一个比他们所喜欢的环境更冷酷、更危险、更不友好的氛围之中。欧洲数百万中东和北非移民发现他们的新家园根本不符合他们对人类基本价值的感知。土生土长的欧洲人在从盎格鲁-撒克逊高地资本主义吹来的寒风中退缩。在全球竞争的寒风中,美国人气喘吁吁地把自己裹得更紧,这让美国经济一直是一个更牢固、要求更苛刻的竞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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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世界精神图谱让我们重述对海洋秩序崛起的疑问。英语国家是如何成为全球车队的先锋?它们到达后是如何一直保持在这个位置的?为什么它们要开展这段旅程?它们如何忍受寒冷?答案似乎可以分成两个部分。一方面,在近现代历史的黎明中,英语世界是某种具有全球效应的金发姑娘。奥利弗·克伦威尔会确凿无疑地告诉我们,或是幸运,或是上帝之旨意,英国在正确的地方和正确的时间有着社会和经济条件的正确配合。另一方面,是复杂得多的部分,解释了金发姑娘自欧洲近代的黎明至21世纪如何设法维持她的领先地位,并令此地位长盛不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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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对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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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后看来,我们可以看到早期现代世界处于一场伟大革命的边缘:资本主义的建立是历史发展的动力。作为一个社会体系,资本主义不仅仅是自由市场;黎明时分已有买家和卖家。相对于个体经济变化,资本主义更重视大规模生产性和金融性资源。在传统商品经济中,金融和借贷是必需且复杂的业务,但在成熟的资本主义经济中,金融是这一体系的心脏——许多人会说这是一颗冷酷的黑心,但尽管如此,心脏就是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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押在向着资本主义进发的比赛上的赌注是巨大的。任何掌握了这种新型社会组织和骑上资本主义发展这头老虎的国家会获得超过其竞争对手的巨大优势,积聚大量财富,并且成为一个强国。意大利城邦国家似乎是第一个展现出资本主义动力的社会:威尼斯和热那亚成为强国;其他城邦国家发家致富,足以扶持自古以来最伟大的文化繁荣。面积微小的荷兰比城邦国家大些,先是击退了西班牙,然后是法国;在其巅峰时刻,荷兰是一个横跨全球的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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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现代世界早期有许多文化和文明徘徊在成熟的资本主义的边缘。学者已经讨论了几十年:中国和日本这样的国家完全靠内因的话,是否会转型?何时会转型?除了低地国家和意大利北部,德意志北部汉萨同盟的城邦国家于16世纪出现了跳跃到资本主义的迹象。西班牙的世界帝国依赖于意大利银行家的资本主义技能。[3]如果法国没有分心于宗教战争,它很可能已经成为塑造世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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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不是第一个敢于走上资本主义道路的国家,但它设法挤到了队伍前面,然后保持了自己的领先地位。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们可以看到至少一部分原因,其中许多和运气有关。令人惊讶的是,对于资本主义的发展而言,16世纪和17世纪的英国是金发姑娘,享受一系列有利的条件,没有其他国家可以与之相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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