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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政治的社会演化:从公元前8000年到未来 二、关于生物演化的几种常见误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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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达尔文在150多年前就发表了他的革命性理论,而遗传学和分子生物学在过去半个多世纪的迅猛发展,也早已毋庸置疑地确立了生物演化的理论基础,关于生物演化及演化范式的形形色色的误解仍比比皆是。正如雅克·莫诺(Jacques Monod,1965年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戏谑的那样,“关于演化论还有个奇怪的事实,那就是每个人都自认为懂演化论”(引自Hodgson 1993,37)!为了消除对生物演化的误解,这一节我会重点澄清几种常见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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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演化论只是理论,而演化并非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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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终究是科学家头脑建构的产物,而永远不可能是自然的事实。但许多反对演化的人,特别是那些形形色色的“神创论”拥护者,都把科学理论的这一本质作为反驳新达尔文主义、拒绝承认生物演化是自然事实的出发点。显然,科学家们无法像倒放磁带那样,轻而易举地重现从“原始汤”演化出现代人的全部过程。更糟糕的是,即使科学家向反对者们展示了演化的“磁带”,后者依然会诋毁“磁带”的真实性。难道新达尔文主义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吗?不,这种质疑大错特错![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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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演化论的反对者(即“神创论”、“智能设计论”的拥护者)同样也应该被要求去证明自身理论的逻辑自洽,以及能够找到证据支持。难道“神创论”者就能展示上帝造物的完整过程的“磁带”吗?他们一定会信誓旦旦地说:“当然啦,我们有《圣经》啊!”但既然他们可以质疑科学家给出的大量证据的真实性,那我们也有理由质疑《圣经》的记载是否可靠。归根结底,地质记录就是科学家眼中的石刻“磁带”(当然遗憾的是,它也无法来回播放),而“神创论”者只有纸上的证据。显然,石头上的东西可比纸上的东西坚实多了——前者可以独立于人类而存在,后者则是人类出现后才有的产物。“神创论”者常常刻意采用不同的评价标准,来偏袒自己的“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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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假设我们承认新达尔文主义和“神创论”都无法通过播放“磁带”来证明各自的正确性,那两者的交锋就是比谁的逻辑更科学。在这里,新达尔文主义的优势是压倒性的。新达尔文主义对生命奇迹的解释可谓逻辑自洽、言简意赅而又强大有效。最重要的是,新达尔文主义是内生的——它不必借助任何外生力量就能解释生命奇迹。对比之下,“神创论”无法逃避一个棘手的问题——上帝(和/或上帝的父母)从何而来?再多的无穷递归,也无法让“神创论”在这个棘手的终极问题前脱身,所以它对此只能装聋作哑!说到底,任何把“普遍意志”“自然法则”“智能设计”之类当成终极解释的理论,都是“神秘主义和同义重复”,故而是反演化的(Service 1968,397)。与之相反,新达尔文主义根本不需要上帝或者其他外生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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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虽然新达尔文主义只是一个(强大的)理论而非自然事实,但生物演化是科学家所确立的毋庸置疑的事实。在此,我仅列出三类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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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文学、地质学和古生物学都证明了,宇宙年龄之长与地球生命史之久远远超出神创论者的想象。更重要的是,纵使各个地质时代的样貌天差地别,但其培育的生命形式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简直就是“磁带”啊!第二,“生命之树”显示,地球上的不同有机体不仅在解剖结构上,甚至在遗传密码上都具有诸多共性。[2]如果不同的生命体是各自独立地创造出来的,那它们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共性(尤其在最根本的层面上)。第三,人类依靠遗传原理成功地驯化了许多动植物,甚至杂交出了新的物种。支持新达尔文主义演化论的遗传学原理在人工处理中都生效了。如果在(真实的)自然环境中没有与之相对应的法则,那简直难以想象在人工环境下应用这些原理竟会屡屡奏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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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根结底,许多否认生物演化是自然事实,并抵制强大的新达尔文主义是科学理论的人,都是意识形态主义者:就算有更多科学合理的证据放在他们眼前,也说服不了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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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演化就是‘最适者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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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演化及演化论,最盛行的误解也许就是把生物演化或新达尔文主义概括为“最适者生存”,因为演化是“生存(以及/通过繁殖)的竞争”。而事实上,正如达尔文(Darwin 1859,201~202,472)很早就认识到的那样,生物演化根本不导致“最适者生存”——生物演化只意味着同一物种的个体生命体之间,更适应者得以生存,因而在特定的环境下,更适应的物种得以生存。这样看来,生物演化的适应性永远是相对的,而非绝对的。换句话说,生物演化只意味着“更适应者生存”,而非“最适应者生存”。[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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认为存在普世意义上的最具适应性的表现型或物种的想法,违背了演化的根本原理。[4]即使在特定的生态系统里,也无法找出最具适应性的表现型或物种。理由很简单:在给定的环境下,往往有多种方式都能适应它——在演化的过程中,不同物种正是凭借各自经筛选后所剩下的技巧,以不同方法适应了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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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适应论”的错误形式:刻意的适应和诱发的适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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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化的结果就是有机体适应了它的环境。但这个事实会引发两种对适应的原因的误解,或者说两种错误的“适应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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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种错误的“适应论”认为,有机体自身刻意地适应了环境(即有机体有意识地尝试适应环境)。不幸的是,这种“适应论”无法解释,有机体这种刻意适应环境的意识最初是如何起源的——只有达尔文主义的“适应论”才能解释清楚(Hodgson 2001,97~99)。因此,在达尔文之后,这种刻意的“适应论”已被彻底否定了。按照(新)达尔文主义的理解,有机体能够适应环境是因为更具适应性的表现型(及其基因型)被保留了下来,而不是因为有机体自身有意识地生长出更适应环境的表现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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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错误的“适应论”认为,环境直接或间接地诱发有机体产生适应性的突变,使得有机体适应了环境。在演化理论领域中,许多领军的科学家(如达尔文和杜布赞斯基)都陷入过这个陷阱,当然这部分归结于人们当时对演化的分子基础还知之甚少。但在分子生物学诞生后,这种诱发的适应论也被彻底否定了。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说,基因在特定环境下发生的突变并不是随机的(即某些DNA片段比其他片段更容易发生突变[5]),但环境本身并未直接或间接地诱发适应性的突变。从最严格的意义上说,环境诱发的突变方向是盲目的(即突变后的适应能力没有被预先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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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上述两种错误的“适应论”已经与神创论相距不远了。只要加上这两种说法——上帝赋予了有机体主动适应环境的意识,或者上帝命令环境友善地对待所有的有机体——那么上帝就成为了终极(且友善)的意志或意志来源。这也是为什么任何把“普遍意志”“自然法则”“智能设计”之类当成终极解释的理论,都是“神秘主义和同义重复”,也就是反演化的(Service 1968,397)。相比之下,新达尔文主义根本不需要上帝或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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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生物演化出的适应性是自然选择的结果,而不是有机体的刻意适应或者环境诱发突变的结果。生物演化的适应性遵循达尔文主义——演化是“盲眼钟表匠”(Dawkins 1976),所以必须用选择主义来指导演化逻辑中的适应思维(Daly and Wilson 19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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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演化是复杂性/命运的向前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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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种盛行的误解则认为,演化必然趋向于更复杂、更精致的命运展开,或者简单地说,演化是“向前进步”的。这种观点可以被理解为物种或生物系统层面的错误的“适应论”。简单地说,它认为演化是朝着更高的层面,即使达不到完美,也是“向前进步”的。“演化是朝向进步的”这个说法的始作俑者是赫伯特·斯宾塞。[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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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无论是作为整体的一个物种还是生物系统,都没有心智活动,也就谈不上方向感。有机体和环境都没有对适应的意识,因此演化不可能有方向性,无论是单线方向还是多线方向。虽然(从事后之明的角度来看),演化似乎是有方向的,但这种虚拟的“方向”仅仅是在变异—选择—遗传核心机制的作用下,产生的意料之外的结果罢了。不论在哪个层面,生物演化都没有方向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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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虽然生物演化会产生适应性,但在任何意义上,这种适应性都不能被理解为“进步”。生物演化毫无进步可言。人为赋予生物演化“进步”的含义,其实是我们(出于人类中心主义)对人类自身在生命之树上的地位的担心,而非生物演化本身的客观结果[Williams(1966)1996,35;Levins and Lewontin 1985,12~29;也可参见本章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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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新达尔文主义需要重大修改”或“一定有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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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并不令人惊讶的是,一些对新达尔文主义更加狡诈的挑战,是来自(包括自然和社会)科学家这个阵营。一些科学家声称,为了解释新的科学发现,新达尔文主义(通常在中观或微观层面)需要做重大修改。但仔细考察就会发现,这些所谓的挑战和“修改”,充其量是小打小闹,甚至是花拳绣腿。其实他们是“无知者无畏”,因为新达尔文主义的解释力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最多做点小修小补,它就可以自圆其说。换句话说,新达尔文主义是具有包容性的弹性理论——它不需要任何的重大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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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斯蒂芬·杰·古尔德就曾大肆鼓吹“间断平衡”(punctuated equilibrium)这个概念,认为它对达尔文的初始理论做了重大修改(Eldredge and Gould 1972)。古尔德指责达尔文主义是死板的渐进论,但化石证据却表明在生物演化过程中,常常出现漫长的渐进被突发的爆炸性跃进(即在“较短”的地质年代内涌现出大量的新物种)所打破的现象。因此,“间断平衡”对达尔文主义进行了补充,甚至是修正。可仔细一看,达尔文的初始理论并不是死板的渐进论,而同样有类似于“间断平衡”的思想。达尔文只不过没有采用这个术语罢了——他对演化做了“缓慢”和“剧烈”的二分,而他所指的“剧烈”演化就是古尔德说的“间断平衡”。不仅如此,正如达尔文早就认识到的那样,演化究竟是快是慢,其实取决于我们看待历史的时间框架。时间框架一变,也就谈不上所谓的“间断平衡”了(Darwin 1859,特别是302~329;也可参见Dennett 1995,282~3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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