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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22 告别霸权!:全球体系中的权力与影响力 [:1703248265]
1703249423 告别霸权!:全球体系中的权力与影响力 第四章 中国与监管式经济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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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25 当前,世界经济的问题部分在于,美国已经放弃(或是被免除)了对世界经济的领导,还没有自愿且令人满意的候选国可以接手取代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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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27 ——查尔斯·P.金德尔伯格,《国际经济中的主导权和领导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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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29 中国的再次崛起已成为美国的决策者与学者日益关注的问题。政策备忘录、报纸文章和学术期刊把中国描绘成一个新兴的“庞然大物”。对于中国再次崛起的后果,分析家存在着明确的分歧。通常,现实主义者把中国描绘成一个具有革命性的大国,为了自身获益而牺牲他国的利益。它意图主导亚洲,并改变全球经济的规则。自由主义者则认为,中国的领导人主要关注经济发展,随着中国对海外市场和投资依赖性的逐渐增长,而愈发受其抑制与约束。这两种解释都是结构性的,它们忽视了中国文化与历史,以及文化、历史因素会如何影响中国对安全与经济政策的考量。此外,他们还选择性地使用论据。在被引用最多的报纸专栏作家中有一些人——偶尔也是学者,他们只提出那些可以支持其立场的引述和数字,却忽略那些无法佐证其立场的引述和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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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31 所幸,知识渊博的西方学者在研究中国政治与外交政策时,能够更加公正地运用论据,并对自己的论断持更加审慎的态度,他们的著述令人印象深刻。我们是国际关系学者,而非中国问题专家。因此,我们在很大程度上要借鉴这些西方学者对中国的分析。我们娴熟于国际关系理论及其在安全和国际政治经济领域的应用。我们的分析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理论知识以及有关中国的更为详尽的文献。我们的目标是:探究中国外交政策的路径,并通过中国的案例来论述霸权及其替代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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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33 从某种程度上说,弄懂中国要比理解冷战时期的苏联要容易一些。在冷战时期,苏联的特点是极端隐秘,官方出版物极少会偏离苏共的路线,而苏联的绝大多数分析家与学者不愿表达自己的观点。相比之下,中国的社会是相对开放的。尽管中国的报纸、各部委、组织和企业与中国的领导层共鸣,但是它们也会发表各种惊人的观点。中国学者在与自己同行打交道时,可以在学术聚会上直言不讳,在私人场合则更是如此。有关中国经济的数据,要比苏联多得多。这为西方的分析家提供了诸多方面的有用信息,例如,中国的军事预算、关于权力结构的辩论、中国的能源短缺,以及我们特别感兴趣的问题——中国的分析家对美国外交政策目标的看法。不可将这些看法视为幼稚的言辞,它们为我们提供了更多的洞见,而这些却总是被美国的国际关系学者普遍忽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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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35 不过,我们不能凭信息来解开“中国想要什么”的问题。其中的一个原因在于,对于中国国内的这些问题的意见呈现出多样性。可以反过来考虑这个问题:中国的分析家试图推测出美国的目标。中国人得到的答案取决于,他们听到的是美国人的意见中的哪个部分。即使是这样,睿智的观察家都明白,美国的外交政策不仅反映出总统的目标、国会的压力与制约,也会体现出不可预知的因素,比如与相关官僚机构的妥协。在多元化方面,中国的情形与美国不同。中国的外交政策确实会反映出国内不同来源的输入,以及对国际约束和机遇的不同解读。因此,中美两国的分析家,在确认趋势并构建他们所确信的、更有可能的叙事性的预测时,最好能充分地认识到国内或国外事件会令政策产生显著的、未预料到的转变。“9·11”事件对美国产生了这样的启示,对中美两国也产生了其他的政治、经济冲击。必然性是不可能的事,同理,预言也不值得讨论。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利用不断更新和修订的信息,作出审慎的判断与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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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37 我们心里时刻记着这些注意事项,并对那些分析中国的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立场进行了批判。那些近乎确定的论证,就像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的分析一样,都是在夸大其辞。更为糟糕的情形是,当区域专家分别用那些很大程度上源于美国的范式来解读中国的目标和政策时,他们便陷入了困境。现实主义与自由主义学者假定,他们各自的范式均基于普遍的原则,对世界所有地区具有同等的解释力。我们唯一应当重视的是基于细致实证的分析,即使用中国的资料来源,并依据中国对这些问题的理解来解读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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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39 我们提出的论断只是假设,并非教条。我们确信,自己的论断与中国的文化、政策是一致的。不过,我们也认识到,其他的著述也是合理的,而且新论据的出现可能会对我们的论断及任何著述提出质疑。此外,我们也意识到,中国人的视角是多样化的,该国的政策会随着精英层内部的权力转移而发生变化,而这种权力转移则有利于那些不同政策偏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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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41 我们有三个出发点,它们对于任何严肃的分析都是极为重要的。第一个出发点是,要参照中国的历史与文化,才能了解中国外交政策的目标与手段。[1]相关的历史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60年和帝国时代的中国历史。当代中国对于新中国时期和帝国时代中国的成败与传统的理解,便是铸成当代中国外交政策的熔炉。就像他们的美国同行一样,中国的分析家与领导人在思考时经常会作历史的类比,用这些类比来制定政策并动员对政策的支持。中国对过去的不同叙事,促进了对安全和经济问题的不同框定,而这些框架与那些内嵌于现实主义或自由主义范式的框架是格格不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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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43 另一个出发点是,需要把中国精英内部存在的不同观点纳入考量的范畴。在此,举一个例子就够了。对于美国的对台政策,中国的分析家和领导人有三种不同的观点。其中,占主导地位的看法将美国视为一个“焦虑不安的霸权国”(nervous negemon),美国支持中国台湾,将其作为制约日益强大的中国大陆的一种手段。一种不占多数但颇具代表性的观点认为,“美台关系”是“相互勾连的同盟”。这一观点强调,美国如果放弃中国台湾这个长期的“盟友”可能会遇到麻烦。美国担心,一旦这么做了,美国会失去可信度。少数分析家坚持从“民主传道士”(democratic missionary)的角度来加以诠释,即美国承诺要维护台湾地区的民主,并借此来促进中国的政治变革。[2]这些观点促使其支持者出台不同的对台政策和对美政策。与美国同行一样,中国的分析家和决策者也受到这些观点的影响,通过自己偏好的视角来解读美国所做的大多数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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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45 最后一个出发点是中国与外国的数据。在大多数情况下,我们依靠的是经济数据及中国对这些数据的评论,毕竟中国在国际经济中的作用是本章的首要焦点。此外,我们还借鉴了值得重视的对中国历史的诠释,因为中国的分析家与官员也用其历史解读来自国内外的信息。我们的这本书,主旨是霸权及其替代方案,其中特别关注了全球经济,为此我们会论证中国的经济政策,这些政策反映出其呼之欲出的监管角色。我们还顺便强调了中国外交政策的其他方面。诚然,关注某个政策领域而近乎排斥其他的政策领域,有刻意之嫌。但是,对于书中的一个章节而言,这是唯一可行的策略了。本章的主旨是证明我们对中国的监管职能提出的主要论点,如果更详细地探讨中国的外交、安全政策则会偏离这一主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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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47 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领导人已经制定了详尽的“战略”,要凭借中国日益增长的实力来重构全球政治或经济体系。对此,我们不能苟同。[3]我们认为,中国领导人的目标是建立在一种长期的国家自利的概念上的,这一概念嵌入在中国的历史和文化背景之中。有证据显示,这些目标与中国对全球体系的支撑是一致的,尽管中国经常为此承担短期的成本。从行为来推断动机,总是会引起麻烦的。我们主张,中国的领导层对于外交政策的目标及最有利于实现这些目标的手段,都有一个整体的认识。2002年11月,江泽民在中国共产党的第十六次全国代表大会上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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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49 二十一世纪头二十年,对我国来说,是一个必须紧紧抓住并且可以大有作为的重要战略机遇期……我们要在本世纪头二十年,集中力量,全面建设惠及十几亿人口的更高水平的小康社会……这是实现现代化建设第三步战略目标必经的承上启下的发展阶段……新的世界大战在可预见的时期内打不起来。争取较长时期的和平国际环境和良好周边环境是可以实现的。[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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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51 我们认为,江泽民的这一讲话,以及其后许多类似的讲话,精确地表明了中国的中期目标:发展经济,保护国家主权,维护与邻国和世界的和平关系,并以和平方式促进两岸统一。中国人通常将其“核心利益”界定为“国体和国家安全”、“主权和领土完整”,以及“中国经济和社会的持续稳定发展”。许多审慎的现实主义者接受这些主张。[5]他们关心的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中国会不会利用和平发展的言辞,让其邻国和西方放松戒备,直到它发展出足够的经济和军事实力,再挑战它们呢?[6]并不排除中国使用这种战略的可能,但是,我们认为,这种战略既不符合中国现有的多数行为,也不符合帝国时代的中国积极对其邻国行使影响力时的做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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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53 在第二章中,我们阐述了古希腊式的“霸权”(hēgemonia)概念,将其区别于“霸权”(hegemony)的现代理念。“霸权”(hēgemonia)一词原本形容的是一种因主导国向共同体提供服务,而被赋予的备受尊敬的地位。霸权赋予主导国以领导权,这是期望它会继续使整个共同体受益。霸权代表了一种“扈从主义”(clientalism)的政治路径:强国获得荣誉,作为回报,强国向弱国提供实际利益。弱国欣然接受自己的劣势地位,以此换取经济、安全利益,以及这种安排对强国所施加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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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55 遵循霸权(hēgemonia)的路线,帝国时代的中国与其多数邻国构建了关系——在不同的语境下,霸权得到了理论化。我们认为,对于许多当代中国的领导人、官员和知识分子来说,这种“扈从主义”式的霸权已显现为一种样板。它与现代语境下的霸权(hegemony)和权力均势有着根本性的区别。在我们看来,基于“扈从主义”的中国力求巩固有效的区域安全态势。比如,随着中国资源的扩展,它承担了许多监管式的全球经济管理职能(据我们证明,在这一阶段,中国行使的职能是有限的)。如果说霸权被定义为对其他政治单位实现有效的政治经济控制,那么中国的精英层对于全球霸权,或者地区霸权都不感兴趣。尽管如此,中国仍然承担着国际经济管理的部分关键性职能,尽管与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的美国相比,中国还处于相对不成熟的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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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57 中国的历史、文化,及其当代的经济、政治现实,将其定位为一个成长的、保守的大国。中国的领导人有意维持全球经济体系,而中国则是目前这一体系的最大受益者。江忆恩(Alistair Iain Johnson)将中国的特征表述为“维持现状的国家”,这种论断是合情合理的。[7]中国可能对当前的全球体系不满,不过它主张的所有改变都是边缘性的,而不是革命性的。在国内外,中国的首要目标是经济、政治和社会稳定。同时,巩固其货物、服务、资金和人员的出口,增加资金、自然资源、技术及其他形式的知识的进口。综上所述,中国的领导人力图避免更尖锐的民族冲突,防止倒退至贫困和政治混乱,并抵御他们所认定的对国家主权的挑战。[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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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59 中国愿意提供一些经济公共产品,比如海外发展援助、外国直接投资,以及用以购买外国债券的资金,这是因为,中国领导人认为这么做有益于国家利益。不过,他们不愿向多边组织大量投资,担心这么做会损害中国的国家主权,或者被卷入那些战略上无关紧要或对中国的利益产生适得其反影响的任务。中国领导人之中有一个广泛的共识,即通过多边领导和冒失地使用权力,都无法获得和维持影响力,这一共识与美国的领导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中国的领导人更喜欢将双边与区域的外交谈判和市场机制巧妙地结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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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61 本章分为五个部分。始于批判现实主义和自由主义对中国的理解。接下来,我们勾勒出了关键的历史、文化因素,我们确信这些因素会影响中国在安全和经济领域的优先考虑事项,以及推进这些目标的适宜手段。第三部分探讨了中国的安全政策。第四部分依据根植于中国文化的对自利的理解,分析了中国在全球经济管理中尚处于初级阶段的作用。我们根据分析得出结论:与现实主义、自由主义的理解完全不同,中国正在全球经济管理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监管作用。在结尾部分,我们根据已有的分析,回过头来解答有关中国的政策目标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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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63 美国分析家与中国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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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65 许多著名的美国现实主义者确定无疑地书写有关中国的“野心”。他们笔下的中国,是日本衣钵的继承人:美国霸权的一个具有威胁性且正在崛起的挑战者。中国与日本的不同之处是,中国的经济将很快超过美国。[9]现实主义者与许多自由主义者将当前中国的政策诠释为狭隘的利己主义,且与全球范围内谋求稳定的利益并不一致。他们断言,中国与美国不同。中国不但不能提供公共产品,更是许多经济问题的源头,因为它坚定不移地关注出口和经济增长。此外,人民币在很大程度上不能自由兑换,它与美元挂钩是不公平的。[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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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67 最令人苦恼的现实主义者是“进攻性现实主义者”,以约翰·米尔斯海默、阿伦·弗里德伯格(Aaron Friedberg)和克里斯托弗·莱恩为代表。他们引用权力转移理论,认为一个崛起的中国将维护自己的地位——如果必要的话,诉诸战争——并要求改变体系的规则。[11]进攻性现实主义者忽略了任何能成功证否其论断的证据。他们强调,历史无法指导未来的行为,因为一旦争取霸权的机会显露,计划与目标便会随之改变。[12]意在影响更多受众的记者与政治家以最危言耸听的方式宣扬进攻性现实主义。[13]权力转移已或多或少地成为在政策社群中的传统观点。在评估中国迅速崛起为大国的潜在后果时,权力转移理论是主导的参考框架。[14]权力转移理论是新保守主义者的一种信念,例如,就连美国前副助理国务卿谢淑丽(Susan Shirk)这样的温和派也声称:“历史告诉我们,崛起的大国可能会挑起战争。”[15]在她看来,好像这就是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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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69 权力转移理论中两个最为突出的构想将战争视为最有可能的结果,但是对于谁发动战争却意见不一。肯尼思·奥根斯基(Kenneth Organski)与亚采克·库格勒(Jacek Kugler)主张,主导国及其支持者通常只会将它们从维持现状中获得的一小部分优势给予崛起国。相应地,崛起国也变得越来越不满,为了打造对自己更有利的秩序而与主导国开战。当不满的挑战者的实力与主导国将近持平时,这样的战争就最有可能在持续时间与规模上趋于极致。当所有大国都对体系的结构感到满意时,秩序就是最安全的。[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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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3249471 罗伯特·吉尔平(Robert Gilpin)关注主导国的衰落。[17]为了调整和捍卫体系,主导国必然会作出越来越多的承诺,并超出其能力。帝国的过度扩张“对主导国构成挑战,也为体系中的崛起国创造了机遇”。后者渴望重塑“管理国际体系的规则、势力范围,以及最重要的——领土的国际分配。”[18]主导国把预防性战争当做消除这一威胁的最具吸引力的手段。其实,预防性战争并非唯一的对策。主导国可以减少其承诺,或者通过进一步的扩张来降低其成本。主导国还可以与那些对维护现状有兴趣的国家结成联盟,与威胁性较小的国家达成和解,或者为了安抚挑战者而对其作出妥协。[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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