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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世界：全球旧货市场调查手记 CHAPTER 02 收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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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战”后，包括美国在内的许多国家的经济开始崛起，且日益繁荣。同时，人口老龄化带来了大量的旧物，要为它们寻找合适的归宿，成为一项艰难的挑战。面临这一挑战的并非只有美国，在日本，不但人口日益老龄化，而且人口总量不断下降。很多时候，没有亲人来认领或清理死者的遗物；还有很多时候，甚至不会有人雇用他人来做清理工作。同时，在日本每天都能发现堆满了东西和垃圾的房子，按美国人的说法就是“囤积狂”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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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如近藤麻理惠这类极简主义者，以及整理运动的代表人物所描绘的图景，与日本的现实状况相去甚远。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运动在日本流行的原因之一是日本人想跟美国人一样，尽可能地缩减自己家中的物品。从这个意义上说，近藤麻理惠是在为日本境外的读者描绘一个美好愿景，可是日本境外的消费者对此并不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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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贞子匆忙冲上东京惠比寿地铁站的楼梯，礼貌地笑着和我打招呼，还鞠了个躬。她的脸圆圆的，波波头，显得很年轻，身穿一件棕褐色的围裙，围裙前面的两个大口袋里装满了钢笔、记号笔和胶带。她是Tail Project的主管，这是一家已经成立了6年的公司，总部位于东京附近，专门负责清理日本去世者家中的物品。韩贞子原来是一名空姐，现年50岁的她已经从空姐岗位退休10年了。但是她急促的语速和高效的做事方式，都能反映出她以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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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赵退非同行，在日本游玩期间他给我做翻译，也常向我介绍日本文化。除非我能清楚地听懂日本人在用英语和我交流，否则都需要赵退非帮忙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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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贞子的名片上列出了三项专业资格认证：二手商品经销商执照；日本遗物整理师认定协会颁发的资格认证（这家机构代表了日本8000家清理公司）；第三项是该机构认证的“终活”（shukatsu，“临终活动”的简称）[1]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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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项认证在日本十分少见。“二战”后，日本重建，经济飞速发展。这一时期“就活”（shukatsu）描述的是人们求职的过程。但是近年来，老一辈日本人已经改变了“shukatsu”最初的日语含义，现在“shukatsu”有了一个全新的含义：为离世做准备的过程。这听起来稍显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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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对这一行业的需求十分迫切。2018年，日本新生人口数为92.1万，而死亡人数高达136.9万。这是自1899年，日本首次创下最低新生人口数纪录以来最低的数据，也是日本连续第八年人口总数下降。尽管几十年来日本政府一直努力出台政策鼓励人们生育，但过去50年间，日本人口还是减少了1/3。因此，日本处理后事的行业也在飞速发展。“终活”交易在日本十分普遍，人们可以在交易会上认识许多寿衣商家和遗产规划师。在日本，有关如何有序处理临终事务的书籍也有很多。人们还可以咨询像韩贞子这样的企业主，了解去世后遗物的处理问题，或是在自己离世后让花钱雇来的人帮忙把遗物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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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韩贞子要清理一位女士的公寓，她的丈夫最近在一场车祸中丧生了。这对夫妻没有想保留一些传家宝、留存珍贵的回忆，或是简单帮忙处理后事的子女。这家人像大多数日本家庭一样，需要全面清理家中的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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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会要求留下一些东西，”她一边说一边打了辆出租车，“但是大多数人什么都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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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做法在60年前是无法想象的。那时候日本人都是大家庭，大多数人住在乡下，亲人之间离得很近，人们都愿意担负处理后事的责任。不过情况很快就发生了变化。在“二战”后日本经济飞速发展的那些年里，日本的年轻人都想到离家很远的大城市里，找一份稳定而且待遇不错的工作，一干就是一辈子，从而过上优渥的生活。在繁荣经济的驱动下，日本这个向来保守的国家的消费水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到了20世纪60年代，日本富人打趣说，日本神话中的三种“神器”——天丛云剑、八咫镜、八尺琼勾玉，已经被电视机、洗衣机、空调这三种现代电器取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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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日本国富民强，人们在家里添置了很多物件，电视机和洗衣机也不再是什么稀奇物件，不值得用来自我调侃。20世纪90年代初期，日本出现经济泡沫，随之陷入衰退，经济停滞长达10余年。从那时开始，之前的调侃不再让人觉得有趣。尤其对于日本的年轻人来说，稳定就业的机会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工资低、福利差的非正规工作。经济上缺乏安全感，导致日本年轻人延迟婚育，或是干脆放弃结婚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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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经济泡沫过后，日本成了世界上人口老龄化最严重的国家，数百万家庭在经济繁荣时期积累了大量的财富，而继承人却少之又少。日本拥有800万间空置的房屋，也就是俗称的“鬼屋”。最近一份政府的调查报告显示，到2040年，日本空置房产的面积可能相当于整个奥地利的国土面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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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只有日本情况如此。东亚的发达国家和地区，人口老龄化的速度都在加快，同样留下了堆积如山的遗物。西欧国家也同样面临着人口结构变化带来的挑战。一家英国保险公司估计，2003年英国家庭堆积的闲置芝士火锅套装数量将达380万，那这些厨具最后又会怎样被处置呢？就算大多数芝士火锅套装仍能使用，我们也很难相信人口会增长到足够的数量（哪怕算上移民），从而产生能够消化这些套装的二手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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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运的是，回收物品或是清理不想要的物件时，有很多干净、环保的方式可供选择。如果废旧金属垃圾场不回收芝士火锅套装（情况多半如此），我们还可以把它们送到技术先进、符合环保标准的垃圾焚化炉里烧掉（在日本尤其会这样处理，因为日本拥有世界上最好的垃圾焚化炉）。只需要把处理的东西放进焚化炉里，支付处理费即可，不过费用比较高昂。用焚化炉处理一个装满东西的12加仑垃圾袋的费用大约是50美元，处理一个日式床垫的费用是100美元。一些即将被焚烧的东西也许还能再次出售，但是整理这些东西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还要另外支付整理的费用，因此很不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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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韩贞子是这样认为的。但是最近，她发现客户们有不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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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希望听到，有人还在继续使用他们以前的东西，”她说，“这会让他们好受很多。”作为一名商人，她有义务提供这项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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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惠比寿不远处的罗多伦咖啡厅二楼，我遇见了滨田里奈，她是《再循环通信报》的编辑，也是最早了解日本二手商品市场的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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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工作任务艰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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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日本二手行业赢利160亿美元，大约占日本整体零售额的4%。实际上，二手行业对日本产生的影响还要更大。例如，滨田里奈提供的数据显示，2016年日本二手服装的消费人数达2000万，大约占日本总人口的1/6。尽管二手服装的销售额总体上不如一手服装，但仍占服装市场零售总额的10.5%。对于日本年轻人来说，二手物品是一种身份认同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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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田里奈身材小巧，大概只有5英尺高。她左肩上挎着一个超大的手提包，包里装着几份《再循环通信报》，供阅读使用。它看起来很像《华尔街日报》，内容丰富，资料可靠。报上刊登了一些与拍卖行、在线二手交易平台以及市场前景预测相关的文章。文章四周刊登了数百条有关拍卖、价格数据以及新开的二手店铺的广告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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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浪费（Mottainai）！”她说了一个词。这个日文单词不太好翻译，它表达了一种对于浪费的惋惜之情，也表达了人们珍惜东西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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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以前，日本人都有这样一种精神，”她解释说，“甚至在江户时代（1603～1868），和服的回收利用就已经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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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20世纪60年代，日本进入了飞速发展时期，这一切都改变了。“日本人忘记了他们曾经的样子，只知道买、买、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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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看来，得益于日本经济发展速度放缓，人口结构发生变化，这样的社会风气在过去20年里慢慢得到了改变。滨田里奈还提到了另外一个原因：2011年3月发生在日本东北部的大地震和海啸，导致日本福岛核泄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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