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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世界：全球旧货市场调查手记 CHAPTER 04 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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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20年里，我都在写些关于废弃物和回收利用的书。每周都有人对我说“一个人的垃圾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宝贝”。在美国，从事车库旧货出售的人这样说；我在马来西亚有套房子，楼下跳蚤市场的人也这样说；在西非国家贝宁的商贸中心科托努的人还是这样说。一天下午，我询问科托努当托帕（Dantokpa）市场里一位卖二手鞋的商人，他这些几乎全新的大码耐克鞋是从哪儿找的货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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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咧着嘴笑道：“垃圾也是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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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许多谚语一样，“一个人的垃圾可能是另一个人的宝贝”多少有些道理，但在我看来，这句话的道理毕竟有限。更多的时候，一个人的垃圾对另一个人来说同样是垃圾。而且由于世界上的东西越来越多，垃圾也变得越来越多。不过在二手货中，只要是宝贝，总还是会受到关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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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走进一家书店，书架上一定会有几本如何给“收藏品”定价的指南（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一本书，教你如何定价、卖掉旧餐叉和穿了10年的腈纶毛衣）。在美国，晚上看电视换台时，你必定会看到一个节目，节目中一个乱糟糟的拾荒者，意外得到了一个签名款的棒球，棒球的实际价值是他所付金额的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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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这是小概率事件，但有些时候，正是出于淘到“珍宝”的微弱可能性，二手货商贩和慈善机构才会愿意全盘接收那些没什么价值的东西。知道其中的区别可以帮助我们理解为什么要珍惜物品，以及怎样珍惜物品，还可以让我们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东西变成了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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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父母住在明尼苏达州圣路易斯公园的一栋复式楼房里，距离169号公路大概有半英里。住在魁北克南部大街街角的头5年里，我记得自己经常两头跑，去祖父母家串门，每次到了大门口都会看见，祖母贝蒂在那儿迎接我。她通常会带我去楼上的客厅和厨房，但如果我不想上楼，祖母也会和我一起踩着咯吱响的木梯去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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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里堆满了旧物，大部分都是“好东西”，反正我祖母是这么说的。远处的角落里摆着两个又大又重的中式木质储藏柜（我觉得其中一个储藏柜是祖母的母亲留下的）、一个木质落地书桌（她会说“这是留给你的”）、一个立式古典灯、一个放药的储藏柜（祖母说“有一天这也是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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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里还有一些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小摆件，比如美国总统竞选的徽章（祖母说“如果当年我已经满21岁，有权投票的话，我就会给肯尼迪投一票”），几个花瓶，一些烛台、明信片，零碎的艺术玻璃，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照片。有一面墙上贴着亚伯拉罕·林肯的照片，另一面墙上挂着拿破仑的画像。楼梯附近还有一些裱起来的收藏币，以及一些其他图画，大部分都是风景画，在地下室四处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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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幸运地受邀参观这间地下室——不是每个人都能被邀请，她很可能会像你这个第一次来这里的人一样，带着同样的好奇心去挖掘那些琳琅满目的物品。如果你拿起某件东西，比如一个古董熨斗，问她从哪里买的，她的回答几乎是一样的：“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能大减价的时候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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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热衷于收集物品，这可能与她祖上的移民经历有关。她的父亲亚伯·莱德从俄国来到美国后一无所有，没有受过教育，不会说英文，也没有可以谋生的技能，所以他和数百万俄国犹太人一样，成了一个拾荒者，在加尔维斯顿和得克萨斯州搜寻别人丢掉的东西，再拿去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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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他收集别人丢掉的各类衣物和床单。不过没多久，他就有了足够的资金，开始回收废金属和废纸。最后，他开始回收古董和一些收藏品。无论是收购废铜管道设备，还是橡木柜，都有同一条潜在的规律：卖家不知道东西的真正价值，而亚伯·莱德知道或者起码自以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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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伯·莱德有五个孩子，我祖母排行老三，他们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都曾干过家族的回收生意。从某种程度来说，他们都成了收藏爱好者；家里囤着一堆东西，部分原因便是他们购入这些东西时错误地高估了它们的价值。对于那些对移民生活和大萧条时期保有鲜明记忆的个人和家庭来说，砍价买便宜货可以带来某种安全感，以及某种身份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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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在第一本书《废物星球》中提到的，我记得我很小的时候，在家里的废金属仓库里和父亲一起盘点库存。仓库里面堆满了有价值的回收品：从当地制造商那回收的金属切割器，从维修店买来的报废汽车的散热器，从电工那买来的成捆的金属丝。等我再过一两天去仓库看时，那些东西都已不见了，因为父亲以更高的价格卖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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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童年，我还有些别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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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我便坐在祖母的蓝色轿车后座上。我们在郊区一座单层平房前停了下来，祖母关了轿车前灯，我们一起等着别人开门。收音机还小声播放着。祖母翻看报纸，在上面寻找附近关于车库旧货出售的信息，报纸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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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库门开了，她合上报纸，沿着车道走到比我们来得更早的人后面。这些人全指望着第一个冲进去买东西。我记得盘子上全是红宝石样子的胸针，我祖母和老板讨价还价，旁边的人探着身子看，生怕错过了什么好东西。而我们总是会淘到一些“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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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70年代初期，美国的车库旧货出售刚刚兴起。《废物与需求》（Waste and Want）是一本记录美国废物史的标志性著作，其作者历史学家苏珊·斯特拉瑟称，车库旧货出售一词出现于1967年。“人们口头创造了这个词，以便将慈善机构的捐赠品义卖和以营利为目的的车库、庭院旧货出售区分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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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善义卖出现于20世纪早期，当时美国富人发现，大规模生产让他们拥有了太多的东西，远远超过了生活所需。于是他们把多余的东西捐给教堂和其他慈善组织，后者则出售这些东西，将收益用于资助慈善事业。我的祖母多年来一直在经营一家二手店，这家店造福了美国犹太人妇女委员会。她还经常参加车库旧货出售，这样不仅可以自得其乐，还能从中获利。当时美国有很多车库旧货出售，苏珊·斯特拉瑟表示，截至1981年，美国平均每年举办600万场车库旧货出售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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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六七十年代，人们参加车库旧货出售的原因有很多。20世纪50年代美国出现反主流文化运动，在美国年轻人中掀起了一股反对物质主义的环保主义浪潮。有些人认为车库旧货出售是一条让人完全避开消费经济的途径。其他一些人认为，旧货代表着过去那种简单、朴实的生活方式。还有许多人认为，与美国20世纪中叶繁荣的商场和百货商店统一的零售方式相比，车库旧货出售更能带给顾客有趣、多样化的购物体验。对于那些自认为不属于美国主流文化的人来说，车库旧货出售是他们反文化身份认同的工具——话虽如此，车库里出售的东西最初也是从大众市场买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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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叛逆的年轻一代的成长和生儿育女，富裕的婴儿潮一代到来了。此时，车库旧货出售和二手店开始面向高端市场。1997年，美国公共广播公司（PBS）开始播放《古董巡回秀》，这是根据英国广播公司的一档节目改编的周播电视节目。节目中，收藏家们会带着自己的古董，让专家鉴定，希望自己的古董是件珍宝。这档电视节目大获成功后，催生了更多的同类型节目，进而出现了第二代、第三代寻宝节目，比如《美国破烂王》（American Pick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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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祖母很喜欢这种电视节目。《古董巡回秀》来明尼阿波利斯时，她很想参加，还带去一个花瓶让人鉴定。但临到被邀请出镜时，她又拒绝了，说“不想被人关注”。到了20世纪90年代晚期，祖母基本上不参加车库旧货出售了。她有更佳的货源，比如我父亲的废料厂，她在里面搜寻黄铜花瓶和金属物件，有的东西的价值远超废金属，让她震惊不已。但是她也知道，我们以前买到的“好东西”很少见了，价格也不便宜。她说过，太多古董商都在做这一行，好东西已所剩无几。祖母曾经感叹道：“今非昔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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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尼苏达州斯蒂尔沃特的主街与圣克洛伊河平行，街道两边是1860年至20世纪初期建立的二层或三层砖砌建筑群，十分美观。许多建筑都由曾经在此风光一时的木材商建造，他们为美国中西部的社区供应木材，包括35英里外的明尼阿波利斯。还有一些建筑曾经是制造基地，这些基地过去凭借圣克洛伊河与密西西比河相连的优势，蓬勃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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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什么能永续发展，尤其是依靠有限自然资源的生意。果然，树木被砍伐殆尽，生产基地也被淘汰了。古董店搬进了优雅的老式砖砌建筑里，因为这里租金低、房价也低。明尼苏达州的小城和威斯康星州西部都有大量的古董库存。这一新兴行业不断发展，到了20世纪90年代初，斯蒂尔沃特大约有30家古董店，许多店卖的都是斯蒂尔沃特及附近地区在繁盛时期生产的物件。对于双子城附近的居民来说，小城里的古董店是他们最爱的一日游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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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古董店看起来也是大限将至：斯蒂尔沃特现在仅有6家古董店。同时，并非只有圣克洛伊河岸的古董店数量在减少，过去20年来，明尼苏达州从事古董生意的人数下降了20%。这种趋势不是区域性的，而是全球性的。《古董巡回秀》近年来对早期节目中出现的古董重新进行了评估，发现这些古董的价值都下降了。因《古董巡回秀》出名的鉴赏专家大卫·拉基称，近年来，传统美式、英式家具的价格下跌了50%～75%，过去这些商品是古董店生存的支柱。[1]全球拍卖行佳士得是收藏品拍卖的高端市场，可就连在佳士得，在不到一代人的时间里，一些传统欧式家具的价格也暴跌了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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