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跌荡一百年:中国企业1870-1977(下) 1972 最后的冰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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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眼睛被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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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低沉、愤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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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阴森森的黑暗中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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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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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克:《太阳落了》,197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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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5月,意大利共产党人、欧洲最著名的电影导演之一米开朗基罗·安东尼奥尼受北京的邀请,前来拍摄一部纪录片。在进入中国之前,他的想象是这样的:中国的沙漠是蓝色的,河流是黄色的,农民们都穿着童话里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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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是安东尼奥尼当年到达中国的前站。在罗湖口岸,他惊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一座普通的木桥连接两岸,一边是英国人,另一边是中国士兵,手持钢枪,整齐排列。随行的摄影师卢奇亚诺·都沃里后来回忆说:“这种对立非常有意思,一方是西方的世界,另一方是充满神秘色彩的中国。”他装上胶片正要拍摄,安东尼奥尼上来阻止了他。“他告诉我说,我们需要先理解,然后再拍。”随后,摄制小组从广州飞赴北京。当安东尼奥尼和同事们乘坐的飞机降落在北京的停机坪时,舷窗外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孩子们手拿鲜花和彩带,跳着舞蹈,喊着欢迎口号。中国朋友的热情令摄制组一行很开心,不过很快,他们发现人群不是在欢迎他们,那一天,人们欢迎的是非洲索马里的主席西亚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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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东尼奥尼看来,中国“是一个巨大的,不为人知的国家”,这样的认知差不多能够代表当时整个的西方世界。他在中国工作了一个多月,拍摄了北京、上海、河南红旗渠和苏州等地,最终剪辑完成的影片就定名为——《中国》。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意外的状况时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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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渠是河南省林县在60年代兴修的著名的水利工程,从1960年2月动工,到1969年7月建成,近20万农民在极其艰难的施工条件下,逢山凿洞,遇沟架桥,削平了1250座山头,架设151座渡槽,开凿211个隧洞,蜿蜒70公里,宛若一条“人工天河”。这个人力创造的奇迹让意大利人惊叹不已,在一座石头垒成的村庄北小庄,安东尼奥尼告诉陪同的中方人员,这里是我明天的拍摄地。第二天当他带着剧组去时,他发现村里的灰土墙被石灰粉刷一新。安东尼奥尼非常吃惊,他拒绝拍摄,对他来说,眼前发生的一切是一场闹剧。卢奇亚诺说:“可怜他们工作一个晚上,让村庄焕然一新。但是我们不想改变什么,我们只想成为1972年中国的见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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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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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拍摄红旗渠的那几天,摄制组发现有一群农民急匆匆地走在路上,行动举止异常,于是他们举着机器跟了过去,结果来到一个自发的集贸市场,人们带着自产的粮食、家禽和自制的食品,在那里做起了买卖,这在当时属于投机倒把,显然是违法的。这个小小的市场非常紊乱和肮脏,货物参差不齐,人们脸上流露着明显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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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奇亚诺还回忆了另外一个细节:“当时我们无论在哪里,总是时不时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唱,大喇叭里总是传来这些歌曲。我们拍摄下来,但我们不知道那些讲的是什么……他们带我们拍摄了养殖场的猪圈,我拍了。拍摄的同时,大喇叭里播着响亮的歌曲,影片就是这样剪辑完成的。我们后来才知道那首歌说的是‘中国人民昂起头’,我们应该删掉它,可是我们并不知道。这种对立冲突由此产生了非常大的危害,仿佛我们在藐视中国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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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中国》在西方公映后,安东尼奥尼马上成了不受欢迎的人,亲华的观众看后,指责他“丑化中国”;排华的观众看后,则说他在“美化中国”。1974年1月30日,《人民日报》刊文《恶毒的用心,卑劣的手法》,将《中国》定为反华影片。作者指责说:“凡是好的、新的、进步的场面,他一律不拍或少拍,或者当时做样子拍了一些,最后又把它剪掉,而差的、落后的场面,他就抓住不放,大拍特拍。”到6月份,人民文学出版社结辑出版《中国人民不可侮——批判安东尼奥尼的反华影片〈中国〉文辑》。一直到30年后的2004年,这部纪录片才第一次在中国公开放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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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松访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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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结果让人很不愉快,不过,意大利人受到邀请这件事情,还是表明一些新的变化正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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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安东尼奥尼来拍片的半年多前,1971年9月13日,替代刘少奇成为党的第二号人物的林彪乘飞机出逃,摔死在蒙古国境内,他的一批党羽相继被捕。10月25日,第二十六届联合国大会通过决议,恢复中华人民共和国在联合国的合法权利,这意味着中国在时隔22年之后重新回到了国际大家庭。1972年2月21日,美国总统尼克松抵达北京访问,当天下午毛泽东会见了他,一周后,《中美联合公报》在上海发表,长期尖锐敌对的中美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问北京,中日关系随之冰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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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了五六年的大折腾,国民经济陷入了长期低迷的状态,商品供应极度贫乏,极左的江青、张春桥及王洪文等人只会搞政治运动,实在不懂经济,于是,被打倒的技术领导和中央干部们又被召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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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吉林乡村当木匠的陈祖涛是在路边被“捡”回来的。1971年的11月,他带着村里的大车去城里的一家标准件厂拉废料,路上偶遇一位老同事,这才被重新“发现”。几个月后,陈祖涛重新回到了二汽,他回忆说:“我不是发誓不再搞汽车工业了吗?但是回到二汽一看,都是熟人呀,熟悉的环境呀,我的心又软了,就接着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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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祖涛看到的是一个让人伤心的汽车厂,自“文革”爆发以后,二汽就被武汉军区接管,这里日日在上演劳民伤财的荒唐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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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响应“工业学大庆”的号召,军管小组提出要发扬“干打垒精神”(1)。原本用红砖建成的厂房被认为是“资本家的工厂”,于是全部扒掉,换成“干打垒”的墙体,这一建就是60万平方米。这种厂房用材粗糙,质量低下,根本不适合当制造汽车的车间,可是谁也不敢提出异议,这种“干打垒”做法还被当成经验在全国进行了推广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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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陈祖涛代表二汽去北京开质量问题座谈会,谈及“干打垒”车间,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问:“祖涛,你看该怎么办?”陈祖涛脱口而出:“唯一的办法就是推倒重来。”在场的人均大惊失色,陈祖涛心想,我反正是劫后余生,大不了再回去当木匠。李先念沉吟良久,然后说:“有的可以留做仓库,有的可以推倒重建。”这件事很快被已经升任中共中央副主席的王洪文知道,他在一次会议上说:“二汽有人把‘干打垒’拆了,重新搞了一套厂房,这是对文化大革命的否定。”陈祖涛顿时又大难临头,好在李先念暗中力保,他才没有被上纲上线地批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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