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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陷阱：从工业革命到AI时代，技术创新下的资本、劳动与权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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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陷阱：从工业革命到AI时代，技术创新下的资本、劳动与权力 第八章 中产阶级的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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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断加快的变革步伐对大多数美国劳动者有什么影响呢？虽然机械化发展速度很快，但20世纪的美国从来没有经历过英国典型工业革命时期那种规模的机器骚乱。相比之下，19世纪发生过一些工人反对机器的事件。就在托马斯·爱迪生发明白炽灯的1879年，《纽约时报》报道了埃利亚斯·格罗夫（Elias Grove）发明的小麦脱粒机被纵火烧毁的事件。事件发生十天后，格罗夫收到了一封带有警告的信件：“格罗夫先生，你必须把其他机器停下，否则下次停下来的就是你的生命。我们打算阻止蒸汽脱粒，因为整个夏天和冬天我们没有足够的工作。” 1 这篇报道也提到，一些农民也收到了类似的恐吓信。然而，我们很难找到距离现在更近的关于美国工人因害怕失去工作而捣毁机器的例子。历史学家丹尼尔·纳尔逊（Daniel Nelson）曾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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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业机械化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早在19世纪30年代，脱粒机一出现就引发了那些在冬天为小麦脱粒的人的抗议，偶尔还出现过暴力反抗。在19世纪70年代中期，经济衰退恰巧和节省劳动力的捆绳机一起出现，这种机器极大地减少了收割人员的规模，于是更严重的反抗事件就发生了。中西部的夏天通常十分平静，1878年的夏天却充斥着罢工和恐怖活动。如今仍是美国重要小麦产地的俄亥俄州在当时是暴力的中心……直到1879年经济情况得到改善，城市工人们前往农村就业的情况越来越少，危机才过去。此后，几乎（或者说根本）没有人公开反对机械化。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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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表示美国的劳动史在其他方面一片和平。著名劳动史学家菲利普·塔夫脱（Philip Taft）和产业关系学教授菲利普·罗斯（Philip Ross）认为，“美国的劳动史是世界上所有工业国家劳动史中最血腥、最暴力的”。 3 但20世纪美国的劳工暴力很少针对机器。塔夫脱和罗斯详细评述了罢工和劳工暴力事件的原因，但并没有提供专门的资料来明确指出是省力技术的引进导致了这些事件，这确实能说明一些问题。还有一些关于1900—1970年间的罢工事件之决定因素的研究，甚至都不认为机械化是工人罢工的潜在原因。 4 20世纪的美国白人有其他方式来表达挫败感，这可能是美国没有发生任何机器骚乱的原因之一。他们只需要在投票处投票，不需要使用棍子和石头表达诉求。然而，工人们虽然享有投票的权利，但还是频繁地使用暴力来表达他们对整体工资和工作环境的失望。那么，为什么他们没有用暴力反对机械化呢？最简单的解释最具说服力：多数劳动者在很大程度上受益于新技术的稳步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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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工会的出现也提供了一种解决争端的机制，但它是19世纪早期的英国工人所无法获得的：1825年，工会在英国取得合法地位，但只有非常小的一部分工人加入工会。直到19世纪70年代，工会成员才获得合法罢工的权利。 5 20世纪的工会对机械化的做法说明机械化给工会成员带来了福利。工会领袖们十分清楚，工人一周获得多少工资取决于他们的工作得到了多少机械力量的帮助。工厂电气化使得工人们能生产更多产品，从而挣更多钱。工人和工会不仅没有愤怒地反对机器，反而竭力使他们从进步中获得的利益最大化。从工会的角度来看，机械化是获取工人要求的更高的工资、更短的工时和更早的退休年龄等诸多利益的一种方式。沃尔特·鲁瑟（Walter Reuther）在他的大部分职业生涯中都在领导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他显然并不反对机械化。他的主张非常简单：人们的购买力必须和美国工业的生产率一起提高。鲁瑟也是年收入保障的坚定支持者。在一次采访中，他说自己期待“有一天工人们能花更少的时间工作，花更多的时间在协奏曲、绘画或科学研究上”。他满怀信心地做出了预言：“技术进步会让这种情况成真……将来，一名汽车工人可能只需在工厂工作10个小时。文化将成为他的主要关注点，工作将会是一种爱好。” 6 他相信，技术会把美国工人房子的后院变成伊甸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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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大部分工会职员可能不会认同鲁瑟的乌托邦式愿景。但只要工会成员能从进步中获利，机械化就同样符合他们的利益。劳动统计局开展了一系列独立研究，通过揭示工会常常在机械化进程中起到的积极作用阐明了这一点。一家面包店通过集体协商来解决关于半自动生产技术的引进问题，经理和工会职员们由此可以一起协商解决失业、降级和补偿的问题：“正如当地工会主席所说的，工人们达成了共识，变革的整体结果对他们是有利的……当地工会主席认为，过去几年随着工人工资的上涨和额外福利的增加，工人们已经分享了生产率提高带来的好处。” 7 自动化程度不断加深，自然意味着一些人需要从工作机会减少的领域转到机会增加的领域。在有些情况下，转岗意味着技能水平的降低，还有一些情况下技能水平会上升。当管理层向工会业务代理人报告公司的计划（包括预计裁员）时，他们保证任何降级到低薪工作岗位的工人将继续按目前的工资水平获得报酬。这一声明被看作一条试图减少自动化焦虑的途径，并在后来被正式确立为工会契约。劳动统计局表示，在每种有工会参与的情况下，工会契约都会确保工会成员获得机械化带来的好处，不会去阻挠机械化发展。 8 虽然一些工人在技术进步的过程中被淘汰，但从整体来看技术给劳动者带来的好处太大了。公司通常会补偿那些因机器而失去工作的人，任何过渡都得到了这一事实的帮助。和19世纪不同，20世纪的劳动者关注的重点是管理过渡期而不是阻碍技术进步。代表其成员利益的工会在很大程度上扮演着热心调解员的角色。1984年，国会技术评估办公室指出：“劳资关系在引进新技术时发挥了重要作用。美国的工会试图通过集体协商、组织安排和政治运作，将新技术给劳动者带来的有害社会影响降到最低。这些努力通常意在缓和过渡的过程，而非延缓变革的进程。”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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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者们有充分的理由称赞技术进步。随着技术变革的风潮席卷所有的工作场所，工作的舒适度变得越来越高，危险性越来越低，报酬也越来越高。机械化让人们有可能远离汗水和苦差事，转而从事对体力要求更低的高薪工作。劳动者们放弃农业，去从事蓝领和白领工作，这为日渐壮大并日益繁荣的中产阶级的出现奠定了基础。因此，20世纪80年代之前美国的历程和典型工业革命时期英国的历程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工人们几乎没有选择，他们只能从事薪酬更低的工作，因此失业的人力成本很高昂。随着工厂制取代家庭体系，很少有人有能力获得高昂的人力资本，成为经理、会计、职员和机械工程师。相反，他们只能去竞争低技能的生产工作，而那些工作简单到儿童都能完成。不过，如果工人们能找到危险性更低、舒适度和薪酬更高的工作，那么任何痛苦都将是短暂的。20世纪时，第二次工业革命给美国的办公室和工厂带来了大量的半技术性工作，这为那些担心失业的人提供了最好的保证。有些美国人的确没能在经济上更上一层楼。如前所述，那些生活在偏远地区、有着较强专业技能的大龄工人往往难以适应，可能不得不转而从事工资更低的低技能工作。这至少会在短期内降低他们的生活水平。但是，尽管机械化在短期内会让少数工人的情况变糟，但从中期来看，大多数普通人会从中受益的预期似乎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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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燥工作的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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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工作场所更安全，对体力的要求更少，这些也许是机械化的伟大贡献了。 10 想想看，如今大部分美国人工作的配备空调的办公室环境和一个世纪前大部分人的工作环境对比有多强烈吧。1870年，近一半的美国劳动者仍在从事农业。农业不仅辛苦，还有经济风险。由于大部分人依赖自然界谋生，他们就必须与暴雨、干旱、森林火灾、虫害等做斗争。因此，农民必须设法应付许多不受他们控制的可变因素，它们可能给经济带来毁灭性的后果。比如，20世纪30年代的沙尘暴吹走了大量农田表层土壤。在1935年的“黑色星期天”，“东海岸的城市笼罩在这样一场沙尘暴的薄雾中”。 11 到了20世纪40年代，大平原上许多农场的表层土壤减少了75%以上，农民们的土地价值（每英亩）因之损失了大约30%。 12 从本质上来说，如果户外工作面临的情况无法预测，持续不断的受伤风险则会给稳定收入的维持带来更大的不确定性。在每天的漫长工作中，畜力是唯一的帮手，这意味着肌肉会持续保持紧张状态。危险和辛苦是日常工作生活的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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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们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工人们要在没有日光的地下生活多天。在实现电气化前，煤油灯是矿工们唯一的光源。此外，矿工们经常遇到塌方。爆炸也一直是一大风险。肺部疾病经常是他们的工作附属品。在19世纪晚期，矿顶坍塌、淹水和意外爆炸意味着矿难致死的事件每天都会发生。 13 虽然工厂引进机器意味着极其艰苦的任务被机器取代了，但机器基本没有让工作场所更安全。与机器相关的工业事故的专项统计仍寥寥无几，但这类事故显然经常发生，以至于《纽约时报》都找不到足够多合适的短语来形容这些事故：“被机器杀死”“因机器死亡”“被机器压死”“惨遭机器压死”“被机器撞死”“被机器削皮”。它们经常出现在19世纪七八十年代许多工业事故致死的新闻报道的标题中。在众多伤亡中，新泽西州兰伯特维尔的一家大型造纸厂厂主的衣服被卷进旋转轴，“整个人被狠狠地砸向地板，头皮都被扯掉了”。 14 新泽西州纽瓦克的一位工程师卡在了发动机的轴上，被“压成了糨糊”。除了机器事故，爆炸和火灾也是常见的威胁。1911年，纽约市的三角衬衫厂发生了火灾，媒体称之为“自‘斯洛克姆将军’号烧毁以来降临在我们身上的最大的灾难”。这次事故夺去了148名工人的生命，其中大部分是年轻女性。 15 火在工厂中蔓延，许多人试图跳窗逃生，却被压扁或受了重伤，被人抬起来。那些侥幸生还的人许多受了重伤或留下残疾，很少有人获得了实质性的补偿来养活自己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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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绝大部分工人来说，电气化是一种恩赐，尽管它也给工厂带来了电击或触电等以前不为人知的新风险。许多工厂因电气化而变得更明亮、更令人愉悦，也更安全了。那些第一次接触电的威力的移民成了主要受害者，“一位刚从克罗地亚移民过来的17岁小伙子触电身亡，他戴着湿手套摆弄开关，弄得现场火花四溅”。 16 但总的来说，电气化和安全是同步发展的。皮带、齿轮和传动轴是工厂事故的主要来源，给工人的手指、手臂甚至生命不断带来危险。改用单独传动使皮带和轴承构成的密林不见了，进而消除了与之相关的事故。电动机激起的灰尘更少，这使得空气更清洁、工作环境更健康了。在工厂里用电灯取代煤气灯则进一步降低了空气湿度，改进了氧气含量，使酸性烟雾成为过去式。此外，日益增加的自动机器最终减轻了劳作。基于以上情况，工厂电气化在大多数情况下受到了工人们的欢迎（见第六章）也就不奇怪了。实际上在1926—1956年，有人首次对工伤频率进行了全面统计，结果发现制造业领域的平均伤残人数减半了，在采矿业也是如此。 17 1955年，一名在亨利·福特的鲁日河工厂工作的工人惊叹道：“自动化救了我……如果我非得像以前一样把那些沉重的部件拖运到指定位置，我可能活不到65岁。但现在我也许能工作到80岁。” 18 他唯一的抱怨是有了机器的帮忙，他的体重增加了33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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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工作对体力的要求降低，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工业卫生学家们分析，抬、运和装货造成的许多伤害都将成为历史。在纺织行业，人们在织机上安装了安全装置，一旦发生事故机器就会自动断开。据报道，一家福特工厂在安装了自动化机器后，疝气病例减少了85%。 19 按照劳动统计局的说法，自动化意味着人们不再“需要跟随机器的节奏，这种节奏可能是不自然的，会造成精神紧张，也可能造成事故”。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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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机器意味着人不用做最无聊、最肮脏和最劳累的工作了。数千年来，农业一直是大部分人的头等大事。如今，在不到一个世纪里，技术已将大部分美国劳动者从农场转移到了工厂和办公室。表1介绍了美国劳动力显著的职业演变：1870—2015年，在所有劳动者中，农业人口比例从45.9%下降到了1%。尽管这一比例甚至在1900年前就在下降，但大规模的下降主要是因为蓝领和白领工作相对快速的扩张。1910年，农业的总就业达到顶峰。此后，农业人口在每10年里都在减少。正如我们将看到的，人们离开农场的主要原因是城市里出现了更多高薪工作机会。这反过来成了机械化的动力。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拖拉机缓慢扩张，但它的主要爆发期是20世纪30年代后。到了1960年，美国80%的农场有拖拉机，而在1930年这一比例是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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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1 1870—2015年美国劳动力构成的变化（%） 18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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