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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川语与袍哥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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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川,父母教牙牙学语的小孩说话,把鸡称为“鸡咯咯”,把鱼叫做“鱼摆摆”。“鸡咯咯”是模拟鸡咯咯的叫声,鱼又为何称摆摆呢?考其语源,它出自旧时袍哥隐语。摆摆即“摆尾子”的简称。袍哥称鱼为摆尾子。陈国屏的《清门考源》记载洪门类隐语:“摆尾子,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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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方言中存留了很多袍哥隐语,毕竟四川和袍哥组织有着莫大的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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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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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民国四川,天地会通常称为“袍哥”。袍哥得名于《诗经·秦风·无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之意。天地会经过清朝两百余年的发展,名称很多,洪门、汉留(也作“汉流”“汉刘”)、红帮(也作“洪帮”)、三合会、哥老会等《海底》:“洪门之得名,……以前原称为天地会,嗣因举事屡败,避免清政府之注意起见,而改名洪门,或又称三合会,三点会,添弟会,哥老会、阁老会等等。要皆因地制宜,随缘而异其名。”。尽管天地会总舵在台湾,但是它的龙兴之地、中兴之所却都在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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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成都社会,袍哥是一个不能忽视的群体,它曾在四川掀起过时代风云,影响了中国历史的进程。众所周知,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统治,而其第一把火——保路运动却烧在四川。而洪门在保路运动中功劳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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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之后,袍哥“码头”在四川遍地开花。故当时四川民间有“明末无白丁,清末无倥子”刘师亮:《汉留全史》。见濮文起、刘燕远编:《中国会党史料集成》,北京图书馆出版社,1999年版,第1165页。的说法。据刘师亮《汉留全史》称,“各省汉留之盛,莫过于四川”。到民国中后期,四川70%—80%左右的成年男子都参加了袍哥。四川省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四川省志·民俗志》,四川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2页。四川加入袍哥的人数如此之多,因此大量的袍哥隐语词汇流行于人们的日常口语中。尽管如今袍哥已成为历史,但是他们所使用的部分隐语却保留在四川方言中,仍在民间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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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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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语是袍哥组织的灵魂《海底》第三章:“夷考洪门之灵魂作用,厥为言谈,手势——所谓言谈者,即隐语等等是也,所谓手势者,即举动等等是也……是以隐语、手势,为洪门精萃之髓液。”。隐语的创制,是为了让帮中人交流信息,而又不让外人探知,以保护帮会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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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洪帮隐语的创制,以下观点可供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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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洪门”隐语,本为明朝遗老博学多能之士,阐(殚)精竭虑,煞费心思,就坟典索丘古籍宝笈之所载,化而为极通俗之隐语,以替代普通使用之语言,其意义奥深,影寄邃远,既非杂用外国语言可比,更非任意胡诌,无的放矢;一字一句,一事一物,均有本源所自,典籍所据,其典雅温文,绝非一般人想象之所能及,惟肤浅之士,不知其解,反目为无稽流言,巴人俚语,可不痛哉。李子峰:《海底》,河北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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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便以曾流行于袍哥口中、后来成为四川方言词汇、现今仍在使用的“旺子”和“盘子”为例予以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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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称血块为“旺子”或“血旺”,这是袍哥话的说法。《海底》称血的隐语为“旺子,幌子”。“旺”即是“衁”的同音借字,出自于儒家经典《左传》。《左传·僖公十五年》记载晋献公欲把女儿伯姬嫁给秦穆公,叫史苏占卜吉凶。史苏占卜后说:“筮繇曰:士刲羊亦无衁也,女承筐亦无贶也。”这句出自《周易·归妹》卦上六爻辞:“女承筐无实,士刲羊无血。”从两本典籍的对比中,可以看出“衁”就是“血”。至于“衁”的读音,《说文解字》说“从血亡声”,音与“旺”相同,所以洪门把血叫为“旺子”。“衁”又读为“呼光切”黄侃《蕲春语》说:“今吾乡语谓鸟兽血,皆曰衁子。读类装潢之潢。”,故又可以借为声音相近的“晃”“幌”“光”,所以洪门又把血叫为“晃子”“幌子”“光子”。《海底》称吐血的隐语为“吐旺子,洽旺子”,出血的隐语为“流旺子,淌晃子”,《洪门志》记载淌血的隐语为“流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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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方言至今仍把脸称为“盘子”“脸盘子”,把剃头修面称为“擀盘子”“梳发辫代修面,谓之擀盘子。盘子,脸之代名词也。直到今天,四川人犹谓修脸为擀盘子。”见李劼人:《大波》(第二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342页。这是一个江湖隐语。在各类江湖隐语书籍中多有记载吴汉痴:《切口大词典·会党·拆白党》,上海文艺出版社,1989年影印民国版。妇女之娇艳者叫“崭盘子”,妇女之丑陋者叫“倒盘子”。“盘子”简称“盘”(清)佚名:《江湖行话谱》,北平打磨厂学古堂印行,第6页。脸白为“盘亮”,脸黑为“盘乌”,脸麻为“盘梅”。“盘子”也叫“盘儿”卫聚贤:《江湖话》,说文月刊社,1947年版,第84页。脸丑叫“盘儿念”,脸美叫“盘儿尖”“盘儿足”,麻脸叫“菊花盘儿”。脸何以叫“盘”?清人的解释是:“吴中人呼人面四周为面般。”(清)洪亮吉:《晓读书斋杂录》,《续修四库全书》(第1155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587页。“般”即是“盘”(盤)的省写。因“人面四周”是圆形,故成都之江湖言词也把“面”叫做“元(圆)老”傅崇矩:《成都通览》(下册),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59页。而“老”又是指称身体部位的语尾助词,如身为躯老,头为顶老,眼为睩老,牙为柴老,鼻为嗅老,耳为听老,手为爪老,拳为扣老……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中华书局,1977年第3版,第842—843页。其实,从“脸”到“盘”,其间经历了“庞”。脸庞古代也叫“庞儿”。而在有些方言里,后鼻音因发音较弱而脱落,后鼻音的“庞”便在方言里读为前鼻音的“盘”(或“般”)。因此元明戏曲里的“庞儿”,到清人小说里就变成了“盘儿”(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11回:“到了地土,不可露盘儿,赶紧的回山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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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门隐语词汇大多是有典故可寻的。比如梦的隐语叫“黄粱子”“黄莺子”。“黄粱子”出自唐传奇《枕中记》关于黄粱一梦的故事;“黄莺子”出自唐诗《春怨》,诗曰:“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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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称洗澡为“闹海”,即出自《封神演义》哪吒在东海洗澡(游泳)引发哪吒闹海的典故;称报仇为“报赤壁”,是出自《三国演义》孙刘联合火烧赤壁的典故;而四川人今日仍在使用的“刘全进”,则出自《西游记》第十一回“刘全进瓜”的故事。朱琳:《洪门志》,《民国丛书》,上海书店,1989年影印版,第74页。“刘全进”一词,通过歇后语的方式省去所需要的意义——瓜,而瓜类的瓜又与傻瓜的瓜同形同音,因此“刘全进”借为傻子之意。可见洪门隐语并非拍着脑袋想出来的,不可以等闲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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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会有句箴言说“三年可考一个举人,十年难学一个光棍”,这是说光棍(对袍哥组织成员的又一称呼)比举人还难做。袍哥总是以孝义仁敬四字为做人行事的大纲,但是“入会之流品太杂太滥,故多流为抢劫之匪类”,因此,也就有了清水袍哥和浑水袍哥之分。清水袍哥清者自清,而大到杀人越货,小到无事生非的多半是浑水袍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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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帮有箴言说“光棍无事干,到处找皮绊”,这句话的意思是,光棍(主要是浑水袍哥)因无事可做,就喜欢到处寻事生非。四川方言里“皮绊”简称“皮”,闹“皮绊”,也叫“扯皮”,便是角孽打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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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句四川俗语叫“人狂扯坏衣,狗狂扯坏皮”,图一时的高兴痛快而招惹是非,倘若招惹的对象是帮中人,当事者就得当众理论,理亏的一方便要被“洗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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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成都口语中有“洗脑壳”,是给某人难堪、拿某人开涮的意思。这个词是从方言“洗刷”得来的,而“洗刷”本身也是袍哥话中的一个词。帮中人犯了错,得惩罚:“处罚时,有称‘恭喜发财’的,即‘公洗罚裁’,即在茶馆中公开讲理,洗刷个人的是非,受大哥处罚,受社会公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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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茶馆中公开讲理”,袍哥隐语叫“吃讲茶”(也叫“吃茶”),“帮中人自己发生了争端,由第三者出面排解,大家到茶馆讲话,解释误会,分辨是非,谓之‘吃讲茶’,又名‘叫梁子’。如纠纷太大,是要召集各社人员在茶馆开会。”吃讲茶是怎样的情形?卫聚贤先生在书中有详细的描述卫聚贤:《江湖话》,说文月刊社,1947年版,第135—1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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召集各社人员在茶馆开会,由当事人云:“请问大五哥全体社会人员到齐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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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回答云:“已经请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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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事人又问道:“巡堂幺司(幺师),茶泡齐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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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司答:“泡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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