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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方言与文化 第二节 川语与市井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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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语，就是各行各业的行话。明代田汝成说：“乃今三百六十行各有市语，不相通用，仓猝聆之，竟不知为何等语也。”（《西湖游览志馀·委巷丛谈》）四川有句俗话叫“要学见识江湖走”，只有常走江湖，才不被不同的市语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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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数目字与名词，却另有一种代替的术语，你不是这一行中的人，是全听不懂的。”李劼人：《李劼人选集》（第1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71页。李劼人先生说市语中的一些“数目字”和“名词”，外行人是不知道的。但要是碰到懂行话、市语的内盘（内行），便露馅了。比如江安县民间流传着“卖酒掺水”的笑话：顾客上门，店主用隐语问妻子：酒里掺好水没有？妻子也用隐语回答丈夫：水掺好了。没想到这顾客竟然是个内盘，听懂了他们的对话，也用隐语说自己不买掺水酒。这段对话颇为有趣四川省江安县志编纂委员会编：《江安县志》，方志出版社，1998年版，第8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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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问妻子：“扬子江中意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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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答：“北方壬癸已调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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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酒人听说，转身走向对门，说：“有钱不买金生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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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追出门，指对门酒店说：“对门青山绿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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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俗语有“扬子江中水，蒙山顶上茶”，店主说“扬子江中”是隐去了“水”字。传统文化中以天干地支与五方、五行相配，有这样的说法：“东方甲乙木，南方丙丁火，西方庚辛金，北方壬癸水，中央戊己土。”妻子说“北方壬癸”，是隐去了“水”字。而传统小学启蒙读本《千字文》中有“金生丽水，玉出昆岗”的句子，因此顾客说“金生丽”也是隐去了“水”字。店主自然知道“金生丽”是什么意思，所以他赶紧追出门挽留顾客说：“对门青山绿更多！”“青山绿”是把熟语“青山绿水”的“水”字隐去了。老板说对面酒店掺水更多，叫顾客赶紧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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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话并非方言，但是行话往往与当地的方言有密切的关系。如“青山绿水”的“绿”，在四川方言里读为“lú”，这正好与数字“六”的方言读音相同。因此，在四川的行业数字隐语，便以此方言读音为基础，来进行“六”的隐语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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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中市的猪牛贩子和开江县的小商贩都将六称为“鸭公头”。鸭公即公鸭，凡有生活常识者都知道，公鸭头上有一团绿毛。所以商贩们将“鸭公头”会意为“绿”，进而与“六”谐音。川剧折子戏《秋江》，就道出了这一点。艄翁要涨陈妙常的船费四川省川剧艺术研究所编：《川剧传统喜剧选》(下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2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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艄翁：“我要加成鸭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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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妙常：“啥叫鸭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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艄翁：“六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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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至县的餐饮行业中将“六”称为“青红紫”，这是将熟语隐去了“绿”字。这三处地方“六”的隐语，都是建立在“六”和“绿”方言读音相同的基础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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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绿”，“鹿”也与“六”的方言读音相同。因此乐至县餐饮行业还把六称为“许田射”。这个隐语是将“许田射鹿”省去“鹿”字。熟悉三国故事的人都知道，这个典故出自《三国演义》第二十回“曹阿瞒许田打围”，讲汉献帝与众大臣到许田打猎，曹操用皇帝的宝雕弓、金鈚箭射中了一头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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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还与“禄”的方言读音相近。因此六的隐语便有了“坐吃俸”，这是将“坐吃俸禄”（尸位素餐的意思）隐了一个“禄”字，同样还有“加官进（禄）”，也是六的隐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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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什邡县毛猪行业把六称为“楼”。这个隐语很符合毛猪行业的性质，也很贴近四川方言读音和词汇。因为这个隐语“楼”便与猪有关。在四川方言中，将猪称为“溜溜”，“溜溜”的正字应该是“娄娄”。按杜预注《左传》的说法，“娄猪”就是“求子猪”——待交配的母猪。“娄猪”也叫“猪娄”，1930年《嘉定县续志》：“猪娄，俗呼豕也。……‘娄’音‘楼’。”经过楼、娄、溜的转换，可知“楼”与“溜”的读音相近，而“溜”又与“六”读音相近，因此便把六称为“楼”。也正因为这样，《成都通览·成都之呼物混名》中才把猪呼为“六六”傅崇矩：《成都通览》（下册），巴蜀书社，1987年版，第4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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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像大邑县畜牧行业将六称为“断大”，内江市的糖米行业将六写作“交不×”（有的地方也写为“交不叉”），这是从字形来说的，不可视为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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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五行，行行信奉一个顺字。“六六大顺”，因此这里先说了六。除了六，与四川方言相关的数字还有三、五、十。三的隐语为“臁二杆”，五的隐语为“二不挂”，十的隐语为“柿子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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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臁二杆”是四川方言对小腿肚子的称呼，它与“连二赶”谐音。这里是将方言词汇“连二赶——三”（接二连三的意思）作了歇后。“二不挂”也是将一个方言词汇“二不挂——五”（形容歪斜不正的样子）作了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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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园”则是使用音近相谐的方式。“柿”与“十”相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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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子园”是成都特有的方言词汇。《西游记》里有条八百里长的稀柿胡同，尽被熟烂的柿子填满。成都的柿子园也如稀柿胡同一般，肮脏龌龊，污秽不堪——民国初期，成都的私窝子大都集中在这条街。按当时成都人的笔记记载汪海如：《啸海成都笔记》，《中国野史集成续编》（第26册），巴蜀书社，2000年版，第76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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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孝怀（周善培）观察任成都巡警道时（应为四川巡警道），病娼寮散居各街，良莠无所区别，勒令各娼贴“监视户”三字于门，以便稽查。城东北隅有所称柿子园者，为历来滥娼卖淫处，乃修葺一新，额其栅曰“兴化街”，驱群娼居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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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柿子园”就成了娼妓、卖淫的代名词：“在1890年以前，（柿子园）是土娼麇集之处。十数年后，只管地名以易，人事全非，但一提到土娼和卖淫事情，‘柿子园’一词犹在人口。”李劼人：《李劼人选集》（第1卷），四川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第19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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娼妓行业的隐语，在《切口大词典·娼妓类》中收录了很多。“老相好”“吊膀子”“挖墙脚”等耳熟能详的词语都出自其中，从中可看到一部分至今仍在使用的四川方言词汇。像四川方言里的“挂不住”一词，也是出自妓女隐语：“挂不住：过不着。而强施焉，必被拒绝。被拒绝则挂不住矣。挂不住，犹言面子上不去也。”如四川方言称接吻为“打啵”（打波），这也是娼妓隐语，但旧时的意义却是指不与妓女行淫，而只是狎玩一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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