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5501534
从不妥协(法拉奇传) 09 佩内洛普的复仇
1705501535
1705501536
La rivincita di Penelope
1705501537
1705501538
现在,那些主编要求她写的东西,她已经公开表示自己对其无法忍受。她经常在文章上署自己的笔名,电影世界也已经让她感到疲惫。她参加了太多次戛纳电影节和威尼斯电影节,这让她几乎认识了所有的人。当她需要去参加这些电影节的时候,她总是会手中拿着一个杯子,十分气愤地在屋内转来转去。电影制片人兼她的书籍出版社的所有人安杰洛·里佐利十分尊敬她,他经常打趣地说她是“公司最幸运的家伙”,并且始终坚信她应该从事电影剧本的写作。
1705501539
1705501540
但是奥莉娅娜梦想着从事另外一项工作。如果她确实需要写一篇世俗的文章,她就会写出一些怀有恶意的小作品,通过这些短小的采访作品,来宣泄自己的愤懑。她始终是自己文章中最主要的人物,对于自己对明星们的恶劣评价,她也从来不会向读者掩饰。“我从来没有因为任何一次采访而感到激动。在进行一次采访前,我对其是漠不关心并感到厌烦的。”在一篇文章的导言中,她这样写道。唯一仍然能让她感到愉悦的事情就是将一次会面讲述成一个故事,在这个故事中,情节和讽刺可以并存且相互融合,也就是说,她在做她一直想做的事情——当一名作家。
1705501541
1705501542
因此,一篇关于歌唱家克劳迪奥·维拉的采访文章,成了关于奥莉娅娜的一则有趣的小故事。对于所有人都谈论的明星,她从来都不会感到好奇,但是最后,她被朋友们对这位歌唱家的狂热喜爱而震撼。当时,她正在家中同她们共进晚餐。当她宣布自己要同维拉见面的时候,气氛突然围绕着她活跃起来,之后的事情仿佛上演了一场闹剧。她的女佣发出了一声尖叫,手中的托盘滑落到地上,托盘中装着维托里奥·加斯曼送给她的黑琴鸡。“朋友们都十分愤怒地跳了起来:‘我的上帝,你今天为什么没去理发店?你至少打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不会带着这头乱发去见他吧?快点儿,快点儿,我们先给她换好衣服!’她们像踩在地毯上一样踩踏着加斯曼送的黑琴鸡。她们十分兴奋,仿佛在为一位斗牛士、一位在斯卡拉大剧院表演的贵妇打扮一样为我换衣打扮。我还记得,在十点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了——尽管采访定在了十一点。十点一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前往梅达路佛尼塔的路上了。我们组成了一队长长的汽车队伍,就像是人们去参加婚礼一样。”
1705501543
1705501544
现在,她已经敢于公开丑化这些明星了。加里·格兰特很不幸地成了她一次航行中的同伴。在她的文章中,他被描述成一个年过半百的滑稽可笑的绅士,他想要通过催眠让她信奉救世军教:“‘当然,这需要一个强大的灵魂,一段伟大的经历。您无法自己去完成。您想让我给您催眠吗?’还没等我回答,他就固执地将我面对面地固定住。‘我已经说服你了,你不喝酒,不抽烟,不会戴着太阳眼镜。放松,你感到很放松,即使没有这些憎恨,对你来说,也足够了。放松,你……’怎么样让他感到不愉快并让他失望?他想要帮助人们的愿望是如此真诚,他的目光也是如此令人愉快。”
1705501545
1705501546
萨尔瓦多·达利,曾在威尼斯的宾馆中用一把玩具手枪吓唬奥莉娅娜的小狗,这让他犯了一个错误。在奥莉娅娜的文章中,从头到尾,她毫不留情地将他嘲笑了一番。文章的最后,她是这样总结的:“我忘记说了,他是弗兰克很好的朋友,但是他也十分令人讨厌。”在对吉娜·罗洛布里吉达的采访中,奥莉娅娜一开始就对她说:“我并不觉得你像其他人说得那样愚蠢。”然后,她问道:“你难道不觉得通过电影来赚这数以百万计的金钱是不道德的吗?”
1705501547
1705501548
只要可以,她总是试着去接近那些更加严肃的话题,特别是政治方面的话题。她写了一篇关于刚被选为共和国总统的安东尼奥·塞尼的描述,还写了一篇关于参议院主席的女儿安娜·玛利亚·梵珐尼婚礼的文章。她采访了共产党书记帕尔米罗·陶里亚蒂的爱人妮尔德·伊奥迪。当报社派她去阿特内报道西班牙王储胡安·卡洛斯同希腊公主索菲亚的婚礼时,她却在文章的开头先讲述了奥地利工人的罢工运动。当他们让她去采访马克西米利安·谢尔的时候,她则故意向他提问关于他家庭反法西斯方面的问题——当他还是孩子的时候,他们全家如何从纳粹分子控制的维也纳逃离。
1705501549
1705501550
她被邀请去摩纳哥,报道法国同这个公国之间的税制危机。在文章的开头,她极尽讽刺地写道:“我在这里,如果法国和这个公国之间要爆发战争的话,我正处在最暴露也是最显眼的位置:帕里斯酒店二楼的一间房间内,我感觉就像六年前,当我们这些战地记者(因为当时很明显,我们在这里就像是战地记者)跟踪报道匈牙利革命时,所有的人当时都很害怕,因为可能在一瞬间,苏维埃的坦克就会攻陷维也纳。”她的开场白如此悲怆,但是在调查之后,她得到的结论又是如此荒谬:兰尼埃看起来似乎是一位骁勇善战的国家首领,但是实际上只是一个脾气有点坏的男人。他的妻子看起来似乎是被扣留在巴黎做了人质,但是实际上她只是去那里的旗舰店中购物。她没有了开始的哀婉,感到了背信弃义,她呼喊着结束了自己的文章:“好吧,还是去维尼托比较好吧……”
1705501551
1705501552
她十分确定自己想要写点别的东西。她想重新回到抵抗运动时期那英雄辈出的年代,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需要有能够将她从世俗报道中解脱出来的理由。这将会是另外一场战争,是征服太空的竞赛,这给她提供了等待已久的机遇。但是,在这以前,她需要了结自己与阿尔弗雷德的关系,彻底结束自己生命中这一痛苦的章节。
1705501553
1705501554
她为此写了一篇名为《战争中的佩内洛普》的小说,并在一九六二年出版。一九五九年,在同阿尔弗雷德的感情结束之后,她一气呵成,在一个多月的时间内写完了这篇小说。一年之后,她又重新修改了文章。一九六一年,她进行了第三次改动,这也成了最终的版本。“我怀念一些东西,也在寻找一些东西。因此我坐上飞机,前往纽约。在那里,我待了差不多两个月。”
1705501555
1705501556
因为《战争中的佩内洛普》讲述的是一个女人在探索纽约的一切时,发现爱情的故事。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乔瓦娜,又被称为奇奥,是一名意大利女剧作家。为了收集关于电影的创意,她来到了美国,并且在这里重新遇到了理查德:当她还是孩子、帮助父亲进行抵抗运动时爱上的男人,那时候,他还是一个正在逃亡中的年轻的士兵。她试着令他爱上自己,但是她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理查德是同性恋。这只是一本小说,但是就像奥莉娅娜其他的作品一样,这是一篇完全基于真实的小说。
1705501557
1705501558
事实上,《战争中的佩内洛普》中的每一页,讲述的都是她自己的故事。奇奥有着和她一样的年龄,和她一样的心直口快,和她一样对写作怀有激情,也像她一样从来不会被人忽视。“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孩,有着自己令人着迷的行为方式。她少言寡语,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当她生气的时候,会变得十分恐怖和野蛮。”这本书是一部有着宣言意味的小说,在小说中,她讲述了自己人生的各个节点。她已经三十岁了。她刚从一场并不幸福的爱情中死里逃生。她决定要对此表明自己的态度,她要变回“那个法拉奇”。
1705501559
1705501560
在小说中,她讲述了两种爱情。第一种是对于男人的爱情,另一种是对于纽约的热爱。她从一开始就批判第一种爱情,而第二种热爱,注定要贯穿她的一生。女主人公对于这座城市的看法,实际上就是奥莉娅娜对于这座城市的看法,这种看法在她第一次到美国旅行并被这里征服的时候,就萌发出来了:“纽约是一座奇迹之城,每天都会让我感到更加惊讶。在这个被切成直角矩形的岛屿上,人们看不到雕像、大圆屋顶和花园。在钢筋混凝土的森林中,直挺挺地矗立着各种古怪离奇的灰色建筑以及少许绿色。无论在哪里,都会发现这些坚固的棱角、钢铁几何楼梯和石头立方体。或者说,在这缺乏优美的一切中,有一种魔幻的味道:摩天大厦高高矗立,仿佛一个个石化的巨人;当你穿行在那些没有尽头的街道中时,你会感到十分恐惧,仿佛自己的呼吸被夺走了,但是当走到尽头的时候,会发现那里被撕裂出一片湛蓝,于是,你放松下来,不再恐惧。在白天的阳光下,玻璃反射着阳光,发出比钻石还要闪耀的光亮。在晚上的黑暗中,它们将成为最闪耀的星星。”
1705501561
1705501562
在小说中她也谈论起自己第一次美国之行中更为隐私的事。她讲述她在过海关时候的紧张感,在那里,他们检查了她的每件行李,当一切都没有问题时,警察才会向你道别。“他们和你击掌,甜美地叫着你的名字。我的蜂蜜、鲜奶酪和白糖。”此时她就会感到十分欣慰。她描述了在几天内就将她彻底征服的纽约:为了能够看遍所有的东西,她几乎都不睡觉。她描述了那些夜晚在风中摇曳的灯光,摩天大楼中令人反胃的电梯,时代广场上居无定所的游民还有救援队,杏仁甜食以及射击运动。然后,她再一次地描述了那些巨大的黄色出租车、像一本书一样厚的周刊、巨大的图书馆还有隆隆作响的地铁。
1705501563
1705501564
一九六三年,在出版《战争中的佩内洛普》一年之后,她迁到美国居住。“我拆毁了在米兰的家,那是一座有四个房间的复折式屋顶的房子,十分舒适优美。我把必需品都放在两个小箱子中,重复了当时我连自己要住在哪里都不知道便直接去了罗马的行为。这次我直接去往纽约。”这是一座极其吸引她的城市。在一篇文章中,她向读者袒露道:“我是如此想看到纽约,这是一座搭建在古老的欧洲和耀眼神秘的被叫做美国的国家之间的桥梁。”她在曼哈顿上东区的一座摩天大厦中租了一间公寓:公寓很小,但是从这里能够看到整座城市。奥莉娅娜的一位男性朋友,很清楚在同阿尔弗雷德分开之后她内心的忧郁,把她的这件公寓称作——一个哭泣的鸟儿的牢笼。
1705501565
1705501566
不管是出于本能还是理性,奥莉娅娜做出了影响自己一生的选择。她很早就开始考虑自己的工作应该是全球性质的,不仅仅局限在意大利,因此这座都市是她所需要的一个跳板。“我生活在纽约,因为这是一座国际化城市,它现在的地位,就像巴黎在祖父们那一辈的眼中的模样。这里是文化及各种集团的风向标。这里有着关于智力、利益的游戏。在这里,各种各样的机会被罗列起来。然而在今天,不管我们喜不喜欢,新的帝国就是这个英语帝国。现代科学和文化使用的都是英语:‘比如,一个作家如果想要自己的作品被别人阅读,需要使用英语来写作,或者他的作品需要翻译成英语。在古罗马时代,世界语言是拉丁语,在此之前是希腊语。如果我出生在迦太基时代的话,我应该会去罗马。’”
1705501567
1705501568
并不是所有在美国看到的东西都让她喜欢,她对此也毫不隐瞒。有一些危险且肤浅的现象,比如:“除了那个被称为福利,那很物质的东西之外,美国人不知道其他的幸福是什么。因此,几乎所有的人都嫉妒那些吃得好的人。他们想把这种幸福观传播到全世界:仿佛幸福只是一种可以进食的东西而已。”或者是这个大都市过快的生活节奏,它从来不会停下,谁要是跌倒在地,最后只能被它碾碎:“这里白天的时间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显得短暂,这里的生活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要艰苦。在这里,确确实实需要变成像我这样的战士,变成一个坚强的人,有着耐打的坚硬皮肤,这可以用来坚持,用来抵抗,用来生存。在我和纽约之间,有一场尚未结束的战争,我并不想输掉这场战争:在这里,输就意味着死亡。”她同美国的关系将永远这样艰苦,充满磨难。确定的一点是,她同这个国度之间正萌发着一些情愫。对于她来说,美国就像是一个可以重生的地方,这也正是在那个时期她所需要的。
1705501569
1705501570
《战争中的佩内洛普》还是一本关于爱情的小说,并且深深地受到了她个人感情的影响。这是一本女性小说,贴着向时代复仇的标签。特别的是,这本书中存在这样一个主题:两性之间的关系是在变动的,现在,女人才是真正的男人。奇奥和理查德之间的故事讲述的正是这一主题——一段发生在一个真正男人的女人和一个真正女人的男人之间的爱情关系——这取自奥莉娅娜个人的经历。
1705501571
1705501572
奥莉娅娜把自己和阿尔弗雷德那段不幸感情中所有的阶段以精练的方式,通过女主人公在小说中以令人眩晕的方式反映了出来。其中有浪漫的爱情幻觉,这也令奥莉娅娜在初识阿尔弗雷德之时彻底沦陷:“如果你生来就是一个女人,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唯一方式,就是爱上一个男人。我是一个很普通的人。我所希望的和其他的普通女性所希望的一模一样:一个丈夫和几个孩子。”小说中也有让她蒙蔽了双眼、盲目犯错的糊涂:“在匆匆浏览一遍信件后,她以为自己已经到了他的心门之外。在细心读了第二遍之后,她明白了他所忍受的斗争,并设身处地地思考他的想法,以便能够写出一封相似的信件。在极其仔细地检查完第三遍信件后,她终于明白,信中并没有她所期待的东西。”
1705501573
1705501574
小说中有女主人公整日在电话前的徒劳等待:那个哑了的电话,那些静止了的小孔中的一动不动的数字,变成了一个有生命的恶毒的东西,折磨着她,让她感到头颅都要炸裂开来。
1705501575
1705501576
书里也有那漫长的不眠之夜:“她知道这些想法整夜都在折磨着奇奥:她点燃的香烟在黑暗中闪烁,晃动,然后火花熄灭了。这时候就需要等着点燃另外一根火柴,同时这能够照亮她睁着的眼睛和瘦削的面颊。怒火和受伤的自尊心始终折磨着她:发现自己的感情被偷走时的疲惫和将自己的感情倾注到一项注定失败的事业上的悲惨,也一同折磨着她。”最后她甚至用过激的文字,描述了在医院做的手术:将她死去的胎儿从自己的身体中掏出。她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情,但是在这篇文章中,她写下了这件残酷的事。“那天是复活节,在诊所的对面有一座教堂,教堂的钟声在不断地回旋、回旋、回旋。屋内走进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他的手上血管暴起。他对我说:‘我是这次手术的主治医生。亲爱的,我们开始吧。’”
1705501577
1705501578
女主人公那奥莉娅娜般的执拗贯穿在全文中,最后她接受了理查德并不爱她的事实,重新开始了自己的生活。到了最后——她将自己关在理查德附近的一个房间里——看着将自己封闭的这个囚笼的荒诞之处。“突然,她感到窒息。上帝啊,她的世界怎么变得如此小!当她十二岁的时候,地球还是那么的巨大,透过窗户,她还能看到漫无边际的景观。”在这里讲述的是奥莉娅娜最终从同阿尔弗雷德那段纠缠不休的感情中醒来,这段感情几乎夺取了她的生命,但是现在她决定要重新追寻她的梦想。
1705501579
1705501580
“女主人公奇奥,就是那段时期的我。那本书中的一件事情和实际上发生的事情很接近:奇奥放弃了自己的童贞。这件事正是在那个时间发生在我身上的。当他发现我是处女的时候,他开始哭泣。我安慰他,对他说:‘这没有什么,这没有什么。不要哭了!’”在那个年代的意大利,失去处女之身还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但是,奥莉娅娜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仿佛从麻烦中解脱出来一般。“奇奥为了能够获得像男人一样生活和工作的权利而斗争,因此拒绝处女之身就仿佛是一种美德。总之,这也是一种性别平等。”奥莉娅娜在一次访谈中说道。“对于第一次和男人上床,她将其视为一种出于意愿甚至是出于自由的举动,而不是出于爱情的举动。因为在失去处女之身之后,哭泣的不是她,而是男人。”
1705501581
1705501582
是女人坚持和男人一块儿进入房间,坚定地推着他直到门口;是女人在沙发上坐在他旁边;是女人因为他的搪塞,支支吾吾而感到不耐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字地说:我不想回家,我也不想看电视。那件事就像是奥莉娅娜在小说中写的那样,就这样毫无戏剧性地发生了。只有一次,当她回到家中,书中的女主人公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先是感到这十分地奇妙,然后陷入了无穷的恐惧之中:打开房门,仿佛就是打开了一个黑色的旋涡,将她直接抛入了地狱。她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想看看有什么变化。但还是她原来的身体。她仅仅是发现了一个令人痛苦的问题——现在该做什么?‘现在什么也没有发生。’她大声地说着,然后去洗澡。”
[
上一页 ]
[ :1.70550153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