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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10A Quest for Custom风俗探奇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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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巴拉圭回来后不久，一封信送到了我的桌上。寄信人是人类学家吉姆·斯皮柳斯（Jim Spillius）。他和妻子伊丽莎白（Elizabeth）在南太平洋遥远的汤加岛上工作。他向我转达了汤加统治者萨洛特女王（Queen Salote）的邀请，去参观她的王国并拍摄他们那的一场顶级重大的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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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20世纪50年代，每个英国人都知道汤加的萨洛特女王是谁。尽管人们或许很难在地图上定位她的王国的位置，但大家都知道她。1953年，她参加了伊丽莎白女王的加冕游行。从威斯敏斯特教堂回来的路上，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毛毛雨，后来就变成了瓢泼大雨。大多数国家元首、外交人员和皇室要员都升起了车篷，不过萨洛特女王没有这么做。她未加任何防护地坐在那儿，被大雨浇透了，还喜气洋洋地挥着手。伦敦各街道两侧湿漉漉的人群热情欢呼着，数百万在家中的观众都兴高采烈地观看了加冕典礼，堪称英国电视史上第一个轰动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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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她巡游时之所以没有避雨，是因为她的车篷卡住了。不过她看起来对此毫不介意的样子，就足以令人们对她充满好感了。而事情的真相甚至更令人感动。其实，她有一名随从提出要把车篷升上去，但是被她拒绝了。她说想和民众一起分享这个日子里的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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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请我们拍摄的汤加仪式由她本人参加，仪式叫作“塔乌玛法—卡瓦”（taumafa kava），非常神圣，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欧洲人被允许亲眼见证。然而如果英国广播公司愿意录制这样一部影片，那么整个制作团队在此期间都会受到款待。如果他们想拍摄汤加生活的方方面面，也会获得全方位的协助。同时，她甚至会允许我们将部分或全部皇家卡瓦仪式（Royal Kava Ceremony）也纳入节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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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毫不怀疑女王的性格依然迷人，会令观众很乐意看到她在自己王国里的一些情形。汤加仍是一处鲜有人知的岛屿。很少有人造访该地，因为当时那里还没有机场，就算人们到了那儿，也没酒店可住。可是另一方面呢，这个“塔乌玛法—卡瓦”仪式，根据斯皮柳斯的描述，听起来也没有格外令人兴奋。基本上，它是由岛上的传统饮料——卡瓦酒的准备和饮用环节组成的。即便再加上很多关于这座岛的背景资料，我也想不出如何用它们撑够不止一集节目。而我必须策划出至少六期系列节目，来证明我们大老远跑到地球上这个地方来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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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法提议去那边拍摄《动物园探奇》。因为太平洋那片区域的岛屿面积都很小且过于分散，几乎不存在什么可以探奇的野生动物。不过另一方面，相邻岛屿的人类居民有着各式各样壮观的仪式。探奇节目既然可以把动物学的内容做好，或许人类学的也可以。为何不把我的下次出行定为太平洋奇异风俗的探险之旅呢？这么一来，萨洛特女王的“塔乌玛法—卡瓦”仪式就可以列为其中一期了。我的老板们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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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尔斯·拉古斯在四年拍了五期《动物园探奇》之后，决定在家里歇一段时间。他曾是第一个用16毫米胶卷为英国广播公司拍摄影片的摄影师；但现在，由于这款胶卷物美价廉，加之摄像机和电视机都发生了许多技术进步，很多作品都在用它拍摄，也有几位经验丰富的摄影师或许可以接替查尔斯的工作。我问他的助理杰夫·马利根（Geoff Mulligan）愿不愿意来，他抓住了这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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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飞到斐济，在那里登上一艘以固定航线在诸岛间环游的轮船，会停靠在汤加。当我们停在该岛首府努库阿洛法（Nuku’ alofa）的码头时，吉姆·斯皮柳斯正在那里迎接我们。和他站在一起的是女王的特别代表，负责管理宫廷记录的维哈拉（Ve’ eha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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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哈拉是受萨洛特女王委派在我们逗留期间关照我们的。他身材矮胖，留着一头剪得很短的黑色卷发，总是发出一种难以抑制的咯咯笑声。那笑声绵长得每次不到必须吸气的时候就停不下来——使他那通持续的咯咯声变成了假声的尖笑，在你习惯之前，很是令人惊恐。作为这个岛国传统的守护者，他还是一位知名的汤加鼻笛（nose-flute）演奏者，习惯穿着正式的汤加服装。其中包括一件名叫“瓦拉”（vala）的布裹裙，外面绕着一条用露兜树（pandanus）的树叶编成的垫子，用绳子系在腰间。在汤加，垫子是极为重要的，有些垫子的年头很老，是一个汤加人可能拥有的最为昂贵的物品之一。它们在腰间还有不同的围法。在日常穿着中，维哈拉会围一条很窄的垫子，上面垂下几条短带子，就像一个象征，展示着一条垫子恰当的长度。而在一些重要的场合，以及每次与女王见面的时候，他就会穿上完整尺寸的，那是一只巨大又僵硬的管子，从他的小腿中部一直延伸到胸部半高，用一根椰子纤维编成的粗腰带束住。当然，这种装束在周围都是欧洲风格的家具——比如椅子时，就显得非常笨重了。所以在那种情况下，他会小心翼翼地从管子里迈出来，把它竖在一个角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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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和维哈拉及斯皮柳斯夫妇一起研究到底如何拍摄“塔乌玛法—卡瓦”仪式。我们坐在维哈拉的办公室里，这儿离王宫很近。屋里除了一张桌子和一部用于联系王宫和镇子的电话以外，几乎别无他物。还有一本书。不得了，原来是一本伯克编的《贵族姓名录》。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告诉我们，因为有为数众多的人来信索要汤加邮票，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被给他们回信占去了。但他还得处理皇家礼仪方方面面的事情，接下来卡瓦仪式的准备工作也需要他全力以赴。所以集邮者们的诉求，本月里只能退居第二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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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瓦酒是取一种胡椒的根部磨碎成粉，用水调制而成的。它呈乳白色，有一点点消毒剂的味道。它并不含酒精成分，但据说如果你喝得足够多，会有一些轻微的麻醉作用。以我有限的经验来看，它似乎会使双腿丧失知觉；不过，那也可能是因为我喝卡瓦酒的时候通常都是盘腿席地而坐的，以这个姿势坐上一会儿，腿部失去知觉也是迟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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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用卡瓦酒有一定的仪式。酒应盛在椰子壳里。你要安静地接过酒，一口气喝干，再双手击掌，嘴里咕哝着“玛洛、玛洛”以示感谢。它是各种聚会中不可或缺的良伴。朋友们相互拜访时习惯共饮卡瓦酒，商务谈判也不可避免地要从饮用卡瓦酒开始，无论什么类型的宴会，没有卡瓦酒都是难以想象的。而“塔乌玛法—卡瓦”仪式是所有场合中最为神圣的。因为被大部分臣民视为半神的女王，会在那时同人们一起饮用卡瓦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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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皮柳斯夫妇和维哈拉解释了仪式中会发生的细节。届时王国里所有的首领和贵族都会聚集在宫殿旁一片开阔的草地“马拉埃”（mala’ e）上，面朝内围坐成一个直径约一百码的大圈。女王将坐在一旁专门搭建的亭子里。她王国中的每个村落都将向她献上礼物，以表敬意，礼物将展示在大圈的中央。接着，卡瓦酒将被倒入一只巨大的木碗搅拌混合，女王会先饮用一些，接着每位贵族都会依次获得一杯。整个仪式将持续四五个小时。他们告诉我，完成的影片里必须包括那一百来位贵族每一个人饮用卡瓦酒时的特写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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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听起来可不怎么让人来劲，但接着我告诉自己，我可以为女王的版本拍下所有人的镜头，而在英国的电视上只需展示其中一小部分。可是出现了一个障碍。整个仪式非常的“坦布”（tambu），也就是“神圣”的意思。那么，鉴于我们会是有史以来第一批出现在这种场合的白人，就应该尽可能保持低调，最好不要移动；如果万不得已一定要动的话，也不能直起身，而要蹲伏着前进。最重要的是，一旦仪式正式开始，我们就绝对不能踏入那个圈子，因为那是一种亵渎行为，会冒犯参与仪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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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解释说，在这些限制条件下，我们很难拍出女王想要的影片。因为无论坐在圈外的什么地方，都会有一半的参与者背对着我们；而另外一半面对我们的人也会由于离得太远，几乎分不清谁是谁。维哈拉被这个情况吓坏了。如果影片中遗漏了任何一位贵族，都会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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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花了三天时间坐下来讨论这个问题，确定了可以把摄像机移到另一个位置的时机。我们弄清了一个尴尬的问题——哪些参与者的级别比较低，以免万一拍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些停顿的话，他们在影片中的缺席还能遮掩过去。我们也一致同意，对那些极为重要、有权势的人士，无论如何都要让他们出现在影片里。斯皮柳斯夫妇作为人类学家，对仪式本身的细节还有他们自己的疑问，必须征求不同贵族的意见，才能确定应该怎样做。维哈拉一趟趟往返王宫，把书面建议带给女王考虑。伊丽莎白开始撰写一份详细的视频脚本，上面规定了哪个人应该说什么、做什么，以及相应的顺序。每一条建议都必须得到女王本人的批准或驳回。随着脚本越写越长、细节越列越多，我意识到这部影片并不会如我所设想的，记录自然发生的事情，而是一个对伊丽莎白脚本的视觉转化。甚至有人建议说，如果仪式中出现了偏离脚本设定的情况，那么影片应该按照脚本进行剪辑，而不是展示实际发生了什么。这完全不符合我对人类学影片拍摄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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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漫长的讨论间隙，以及等待女王对他们的提案做决定期间，我们在岛上各处进行了拍摄。人们招待我们吃着土炉里烤出的乳猪和面包果，我们盘腿坐在露兜树叶织成的地毯上，脖子上挂着鸡蛋花花环，边吃边观看村民们为我们唱歌跳舞。我们参观了皇家陵墓，双层方形平台上铺满了白色的碎珊瑚。我们还去看了汤加著名的古纪念碑——毛依三石塔，在两块高12英尺（约3.6米）的巨型长方形珊瑚灰岩顶部，横置着第三块巨石，形成一个拱门。我们还记录了制作树皮布的整个过程：女孩们在一根圆木后坐成一排，用木槌敲打一条条桑树的树皮芯，直到它们变得比先前宽了很多倍并可以粘在一起为止。我们下到海岸边，太平洋的浪花涌向低矮的珊瑚灰岩峭壁，又从孔隙中喷发而出，好似巨大的喷泉。我们还在王宫内外进行了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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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着汤加环礁湖的王宫宫殿，是一座两层楼的白色山墙建筑，有木质墙板和红色波纹状的铁皮屋顶，是19世纪末时由新西兰建筑工人建造的。就地理位置而言，它并不位于城市的核心地段，不过社会意义上的核心就当之无愧了。有十几个人是永久居住在里边的——包括各类官员，还有仆人；不过，还有两倍多的人每天都待在那里。汤加人传统的好客之道似乎是这样的，只要能和王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搞好关系，几乎任何人都能住进来。来自边远村庄的首领们，到这里向女王致敬；政府官员源源不断来到这里，请求王室成员对法律问题作出决定；成群结队的人们从岛上各处来到这里，排着队向女王献礼以示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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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条走廊里，有一个小乐队几乎在不间断地演奏。他们用吉他和曼陀林伴奏，和声唱着南洋流行音乐。女王本人非常喜爱音乐，曾创作过几首曲子。当然，这些曲子也是她乐队的演奏曲目。不过他们最喜欢的一首歌是《你是我的阳光》，这是“二战”期间传至汤加的一首欢快的歌曲，现在依然备受喜爱。我们和这支乐队一起待了很长时间，要么是为得到有关“塔乌玛法—卡瓦”仪式更多问题的决议，等着和某些宫廷官员的又一轮会晤，要么就单纯是为了享受听着他们的演奏喝卡瓦酒的乐趣。他们甚至给我们取了汤加名字。我的汤加名字是“拉图—塔夫塔”（Ratu Tavita），“塔夫塔”是波利尼西亚语里的“大卫”，而“拉图”大概的意思是“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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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塔乌玛法—卡瓦”这天到来了。赤足的汤加警察穿着他们最好的制服“瓦拉”，戴着卡其色的丛林帽，驻扎在“马拉埃”草地周围，以确保岛上其他的欧洲居民不能靠近。尽管整个仪式最终将在电视上播出，但是外国人——比如政府的英国顾问、商人和公司代表，还是不被允许见证这一过程。这令他们有些人十分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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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族们开始聚集，在谁该坐在哪里的问题上爆发了激烈争执。身着华丽巨幅垫子的维哈拉不得不被叫过去处理这些事情。一位级别很高、身材也极为魁梧的贵族，拒绝坐在维哈拉为他安排的“合适”的位置上。在事情马上就要变得难堪时，一位警察大步走过去，递给他一张纸条。这位贵族读完后，就顺从地坐在了他之前抱怨的位置上。后来我发现，那张纸条是女王让人送来的，她一直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的王宫阳台上，通过双筒望远镜观察着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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杰夫和我坐在“马拉埃”一侧巨大的小叶南洋杉下。在事情还没有变得过于“坦布”之前，我走到圈子中央，把一只麦克风相当乐观地固定在了地上，然后从它上边引出一根长长的电线，连接到录音机上。我坐在杰夫旁边，并确保录音机一直在自己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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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开始时，一队队携礼物而来的村民就唱着和声入场了。每队村民敬献的都是依照传统的特定物品。有烹饪好的鸡、鱼和木薯、肝脏串在胸上的烤全猪、露兜树叶垫子，还有成卷成卷的树皮布，大约有一百码那么长。最重要的是，还有十几株连根拔起的大株卡瓦胡椒树。每一种类别的礼物送到时，一位宫廷官员就会指着它，大声数数，这样所有人就都知道那是什么礼物、是谁进贡的了。另一位官员坐在女王亭子对面一个直径5英尺（约1.5米）的木碗后面，卡瓦酒将在这个碗里搅拌。万事俱备，就准备迎接女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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