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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14Casting Around四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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伦纳德·迈阿尔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他说,是时候为我的未来做一些打算了,我应该申请一些后面会开放的管理岗位的工作,比如说一个副主管之类的岗位能带给我非常宝贵的经验。“毕竟,”他说,“你总不能到了50岁还满世界乱跑。”我并没被这个理由说服。不过我感谢了他的关心,并答应会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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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他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不过却不是因为他所给出的原因。当时是1962年,我已经在制作人的第一梯队待了有一段时间了。环顾四周,我能看见那些到了这一梯队并待了很长时间的同仁很容易变得故步自封,因而被解雇,或者在其他人的评价中变成这样,总之也会被解雇。另一方面,不管伦纳德怎么说,我也不想放弃旅行。那该怎样保持新鲜感呢?在我看来,答案似乎是跳到另一架梯子上——戴着(容我混用一下比喻)另一顶帽子,接着做和以前一样的事。或许我是时候离开英国广播公司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了,不过我仍会继续执导同类影片。我还有一个野心。《魔羯星下的探奇》使我意识到我对人类学知之甚少,或许为英国广播公司工作6个月就足够支持我家一年的开销了,其他时间我可以再攻读一个人类学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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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见了雷蒙德·弗思爵士(Sir Raymond Firth),这位伟大的波利尼西亚学者当时是伦敦经济学院人类学系主任。他非常慷慨地同意我可以业余参加系里的课程,最后写一篇关于电影在人种学研究中的应用的研究生论文。英国广播公司体贴地制订了一项计划,在接下来的五年里,他们每年只占用我6个月的时间,前提是我能向他们提供他们感兴趣的节目创意,并且不为他们的竞争对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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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回到了大学。我张着嘴,听着才华横溢的年轻人类学家罗宾·福克斯(Robin Fox)讲解错综复杂的亲属系统。他首先指出,在男性和女性之间的正式关系以及后代对财产的继承中,可能存在多少变量。男人可能和他妻子的家庭住在一起,或者女人可能和她丈夫的家庭住在一起。每个人都可能有一个或多个配偶。男童可能向他母亲的兄弟寻求教育和保护,或者女童可能向她父亲的妹妹寻求帮助。财产可能沿着父系或母系传承下去。可能所有孩子平分父母的财产,又或者第一个孩子拿走所有。然后他用数学方法画出了所有这些变量的排列图,并表明所有理论上的组合都一定被这个世界某处的某个社群采用着。母系、父系、一妻多夫、一夫多妻——这些多音节词在我们的脑海里盘旋。我们尽职尽责地按照代数复杂性理论原理绘制了亲属关系图。在课程的最后,福克斯博士成功地得出结论:在世界上所有的亲属关系系统中,目前为止最复杂的是澳大利亚原住民发展出来的系统。难怪我发现对马加尼的解释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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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参加了弗思教授的研讨会。能参加这样的研讨会是一种相当大的特权,但我实在是力有不逮。研讨会在一个阶梯教室里举行,教室里一排一排的座位之间坡度很大,呈弧形围绕着黑板前的一张小桌子。我们是一群混合体。有些学生只有十几岁,聪明得吓人。而有几个人,包括一些殖民地官员(因为在20世纪60年代我们还有帝国的残留)在内,和我一样都是中年学生。我选择坐在其中一位的旁边,乔治·米尔纳(George Milner)是一位学者,曾在斐济工作,编纂了权威的斐济语英语互译词典。有时,他似乎——无疑是出于他天生的谦逊——几乎和我一样困惑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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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研讨会的开场都是由某位才华横溢的年轻研究生发表就自己选择的主题撰写的论文。针对论文的结论,教授将带领大家进行讨论。他锐利的目光会慢慢地扫视一层又一层的听众,决定挑选谁来第一个发表评论。我想起了那些战争电影(事实上,其中一部是我哥哥理查德主演的)里,勇敢的英国军官试图逃离德国战俘集中营,却被扫过铁丝网的探照灯无情的光束捕捉到——或是他们成功地避开了。我和乔治·米尔纳——或许比我们年轻的同学们更老谋深算,也更不需要在学术上混出什么名堂——习惯性地坐在一根柱子的两边,如果教授的目光危险地扫过来,我们就可以侧身藏在柱子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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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乔治来得太晚了。教授逮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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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纳博士,”他说,“这篇论文阐释说阿赞德人(Azande)相信双胞胎是鸟。那你认为,在阿赞德人的心目中,他们真的是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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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个问题准确的措辞我可能会记错一点。但我一字不差地记得乔治的回答,因为我在心中仔仔细细地做了记录,确信它在将来某个时刻一定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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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乔治停了好一会儿,说道,“这个问题,从表达上来看,是没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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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待着时机。这一天,研讨会上一名年轻成员发表了一篇论文,内容是关于打斗中狗的行为及其可能提供的与人类攻击性表现的对比。终于,到了我觉得自己有所了解的课题了。这篇论文所依据的关于狗的研究是几十年前的了,并且不是动物学家所做的研究,而是心理学家。而他/她的研究结论,20世纪60年代所有的动物行为学家都知道,错得无药可救。这将成为我的荣耀时刻。我在心里仔细地构思了一个问题,这不会对这篇论文的读者太不友好,但同时也会以一种权威的方式摧毁他立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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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读完了。我为自己的处女秀作好了准备。弗思教授没有立即开始他探照灯式的扫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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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开始评论前,”他说,“让我先澄清一件事。我们是人类学研讨会,我们研究人类。所以,让我们不要再听到打架的狗、会说话的虎皮鹦鹉或者其他什么动物了。”我一针见血的评论就这样凝在了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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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伦敦经济学院的许多研究,都是关于那些大名鼎鼎的人类学家的哲学思想——埃文斯·普里查德(Evans Pritchard)、列维—施特劳斯(Levi-Strauss)、马利诺夫斯基(Malinowski)(他本人曾是伦敦经济学院的教授)和许多其他人。而曾与他们共同生活的部落民却似乎没有得到同等的关注。这种方法不适合我。我原以为,人类学家在观察人类种族时,也许也会像动物学家在观察动物时一样,力求做到理性、客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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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参加研讨会之前,我就开始草拟一系列以这样的方式来观察人类的电视节目。其中一个是研究人类的领地意识。我打算把一辆半报废的旧车合法地停在富人聚集的梅费尔(Mayfair)某处,那里18世纪的豪宅大门直接开向人行道,然后我会把摄像机藏在街对面的窗户里。我猜想房主走出家门时,看到这么一辆破破烂烂的车停在他显然认为属于自己的地盘上,看起来会有点生气。如果我们能日复一日一直把它停在那里,我猜他最终可能会对它动手。之后,还是这个节目,我建议在酒店房间里装一个隐藏摄像头,观察新住户如何标记自己的睡眠区域,比如把睡衣放在床上,把剃须用具放在浴室里,把文件放在桌子上。我只是最粗略地大概写下了我们在这个节目中可能要做的事情,里面就不得不涉及与性相关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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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们想要获得真正有效的自然行为,自然,最要紧的是相关人员完全不知道他们正在被观察和拍摄。想到这里,我们就得面对这样的现实:这种对其他人类的监视行为是对他人隐私不可容忍的侵犯。节目不能这么做。人类终究还是和其他动物不一样,电视不应该像对待动物那样对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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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成为一名自由职业者后不久,我走进了莱姆·格罗夫的一家酒吧,人们总是聚在那儿喝酒聊天。休·威尔顿在那里等我,他刚刚被任命为纪录片部门的总负责人。他招呼我过去:“我想去日本吗?”“是的,当然。”“下个星期怎么样?”“当然,是什么事?”他解释说,伦敦交响乐团要去那里巡回演出,这将是欧洲首次有乐团在日本举办音乐会。乐团经理租了一架飞机,多出了四个空位。看到这些位子没人坐,他的心都碎了,所以他把这些空座送给了英国广播公司,作为回报,广播公司要拍摄一部关于这次整个巡演的影片。“那里面一定会有故事。”休说。我同意。会有什么故事我一时还不能确定,但我敢肯定,随着整个过程的进行,会有东西浮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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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不容拒绝的机会。访问日本本身就很令人兴奋,还有机会看到古典音乐幕后的故事。与我同去的摄影师是肯·希金斯(Ken Higgins)。在“二战”期间,他是一名新闻摄影师,曾带着他古老的纽曼·辛克莱(Newman Sinclair)35毫米摄影机与缅甸的英军一起横穿缅甸。现在,他是公司的明星摄影师之一。他以打压缺乏经验或优柔寡断的导演闻名,据说肯会把导演嚼碎再把渣吐出来。我不确定自己拍猴子的经验能让我和他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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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往日本的长途飞行使我有机会和乐团的乐手们共处。他们和我一样,对片子应该拍成什么样感到很困惑。一些人建议可以拍成一部日本游记,中间简短地穿插着演出的片段。另一些人则担心会很尴尬地暴露乐团音乐家在巡演时动荡的生活。我试探性地建议,我们可以在排练时进行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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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该从某位大师那里找到一些亮点,”其中一位说,“比如关于演绎方式的争论之类的。要跟我们一起演出的大师中有几位脾气暴躁的。如果你觉得可行的话,我们排练时可以请一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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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许片子里所有这些成分都应该有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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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件事确定无疑——我们需要至少一场演出的大量片段。只用一台摄影机就想做到这点并不容易。演出期间我们是不能到处走动的,因此,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在几场演出中拍摄同一个片段,每次找不同的角度拍,然后使用一个主音轨,我们就可以把图像剪辑到一起了。幸运的是,许多作品都演奏了好几次,这种方案是可以实现的。我决定,其中一段最主要的节选将来自安塔尔·多拉蒂[1]指挥的柴可夫斯基《第四交响曲》的最后一个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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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音乐会在大阪举行。柴可夫斯基的交响曲构成了音乐会的下半场。肯和我坐在一个包厢里,他说需要有人提醒他什么时候拍什么,在相对私密的包厢里,我们才能窃窃私语、指指点点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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