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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爱登堡自传 21The Living Planet《生生不息的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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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进化》让我们几十号人共同奋战了三年。我们一起从头到尾地完成了这个节目的各个阶段——讨论最初的脚本形式,选择作为示例的物种,以及分成不同的摄制组满世界穿梭。通常一位导演拍摄的内容并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那一期节目需要的,还要给其他节目拍摄素材。有时,我在一个地方只拍了一句话的前一半,而它恰好能接上我们两年前在另一块大陆上拍的后半句。这种体验就仿佛我们在共同完成一幅巨大而复杂的拼图,每个人都有自己负责的区域,同时也能探身帮别人补上一两块。而当整个画面一点一点拼接成型,它所呈现出的样貌比我们最初设想的还要精细连贯。我非常享受这段经历,很希望能够再来一次。要怎么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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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了,电视节目还可以别的方式来探索整个地球的自然史。在《生命的进化》中,每一集记录一类特定的动物,但我们也可以转而考察一类特定的环境——无论它出现在世界的何处。例如我们可以来看看沙漠,考察一下生活在干热条件下所面临的问题,然后去往世界各地的沙漠地区,调查不同类型的动物都是如何应对这些问题的。在此基础上,我草拟了一份12集的节目大纲,并将之命名为《生生不息的地球》(The Living Planet)。得益于《生命的进化》的成功,这个计划马上得到了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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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德·凯利(Ned Kelly)是分配到这个系列的三位导演之一。1980年9月,他给我打了个电话,那时他刚接下这个工作仅有几周。他身材健壮、性格坚韧,是一位出色的博物学家和职业登山家,尤其对喜马拉雅山区颇有经验。与我不同,天气越冷,他越喜欢,因此他马上认领了关于极地地区的节目。他带来了好消息——他听说皇家海军舰艇“坚忍号”(HMS Endurance)正在前往南大西洋的路上,并会去访问英国南极调查局在那里运行的各个科考站。这艘舰船除了给予科考站支持以外,也肩负着代表英国亮相的使命,旨在向国际社会宣告英国在南大西洋的持续存在。海军方面显然认为船上多一个电视节目摄制组不会影响整个任务,就这样,我们得到了随船的许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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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幸的是,这样一来,我们就得在那里过圣诞了,这将是我结婚三十年来第一次无法跟简和我们的两个孩子共度圣诞节。但是跟随“坚忍号”的航行可以得到我们从别处无法获取的素材,我几乎无法拒绝。我安慰自己,虽然在圣诞节那天不能坐在烤火鸡旁边,但可能会在一大群企鹅中游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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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事实并未如我所愿。当我们到达“坚忍号”停泊的斯坦利港(Port Stanley)时,一艘负责给基地携带给养的补给船损坏了螺旋桨。“坚忍号”要把它拖到乌拉圭的蒙得维的亚(Montevideo)进行维修。圣诞节过后,另一艘补给船“布兰斯菲尔德号”(Bransfield)将抵达福克兰群岛(Falklands)。它会把我们带到南乔治亚岛(South Georgia)。从蒙得维的亚返回的“坚忍号”将在那里接上我们。与此同时,我们将不得不在斯坦利港唯一的酒店过一个圣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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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德·凯利、迪基·伯德、休·梅纳德和我是这里仅有的客人。每一盏灯、每一个架子上都有装饰金箔孤零零地垂下来,但那似乎让圣诞节感觉比以往更凄凉了。圣诞前夜,我们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徘徊,听着隔板搭建的小木屋里传来预言天使的歌唱。这时,酒店收到了来自电信公司经理伊恩·斯图尔特(Iain Stewart)的信息,正是该公司维持着这座岛与外界的联系。伊恩问我们是否愿意与他和他的妻子一起享用圣诞午餐,我们接受了邀请,这顿午餐弥补了我们错过的很多东西。考虑到即将开始的探险,斯图尔特的热情好客让我久久不能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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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也收到了总督的邀请。政府大楼将在圣诞夜举办一场盛大的聚会,他们也很欢迎我们前往。斯坦利港的大多数居民似乎都在那儿了。事实证明,总督雷克斯·亨特(Rex Hunt)是一位狂热的游戏迷。他引诱我们一群人来到台球室,参加被他叫作“杀手”的淘汰赛。他是场上唯一一个了解比赛规则、记分方法,甚至每位参赛者需要达到的目标的人。不出意外,他取得了胜利。接下来是另一场他称为“台球曲棍球”的比赛,参赛者隔着台球桌,用台球去撞对方的球。晚上的高潮来了,他搬出一台发条留声机以及一堆78转黑胶唱片,我们都坐下来,喝着朗姆酒、杜松子酒和威士忌,听着嘶嘶啦啦声中路易斯·阿姆斯特朗、西德尼·贝谢特(Sydney Bechet)和贝茜·史密斯(Bessie Smith)向我们唱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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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我们乘坐“布兰斯菲尔德号”出发,前往南乔治亚岛。又过了三天,我们抵达了位于南乔治亚岛南边的一个小岛——鸟岛(Bird Island)。这里有四位英国科学协会的科学家,他们住在有三个房间的小房子里,里面堆满了书籍、补给、网、电子跟踪装置、油漆罐、工具和大量防寒服。他们在那里待了一年多了,没有见过其他人类,只是日复一日地跋涉在荒无人烟的旷野上,计算信天翁和企鹅的数量,测量鸟蛋的大小,称量幼鸟的体重。在从“布兰斯菲尔德号”上将补给卸下来放进外屋的期间,其中两位科学家带我们去看这个科考站最有名的马克罗尼企鹅(macaroni penguin)栖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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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艰难地沿着小屋背后铺满浓密长草的陡坡爬到了一个山坳顶部。企鹅栖息地占据了对面整个山谷,一直延伸到大海。据他们说,这里有30万对企鹅。我完全相信这一点,因为它们嘎嘎嘎的叫声简直震耳欲聋。但山谷里雾气笼罩,我只能看到几码远的雾中有三只企鹅朦胧的影子。没人知道雾气要多久才能散去,但无论如何,我们无法继续逗留了。物资装卸工作再有一个小时就会完成,“布兰斯菲尔德号”肯定不会等我们。所以,我只能站在山坳的顶上,大喊大叫,以盖过看不见的鸟儿们震耳欲聋的喧嚣,尽力向观众描述在其他天气下可能会看到的景象。作为一段旨在展现南极令人难以置信的丰富性的影像,它实在是乏善可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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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们搭乘“布兰斯菲尔德号”离开,驶向南乔治亚岛的北岸,来到位于格吕特维肯(Grytviken)的英国科学协会的主科考站。这里曾经是一座挪威捕鲸站,捕捞船在远海用鱼叉叉住这些巨大的动物拖回这里,抓着尾巴顺着宽大的滑道拖上来,然后将之开肠破肚。很容易想象这里曾有过的大型屠宰现场:厚厚的鲸脂从身体上剥离下来,再像巨大的油毡一样被切成片;一大圈一大圈肠子溢出来,铺满宽大的滑道;庞大的心脏从静脉中挤出奔涌的血液,静脉大到足以容纳一个人在其中游泳;像奶牛一样大的胎儿从宽广的肚子里滑出来,身上仍然裹着胎膜。男人们徘徊在热气腾腾的恐怖场景里挥舞着巨大的长刀,就像博斯[1]可怕的地狱画中恐怖的小恶魔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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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后来加工船的引入使得这些工作可以在海上完成了。加工船的出现,连同捕猎方法的日益高效,以及由此导致的南大西洋鲸鱼数量的减少,让捕鲸站难以为继。结束来得很突然。公司一定是认为带走这里的所有东西并不划算,于是雇员们登上救援船,就这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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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有两艘捕鲸船停泊在码头边。泊位上,船只已经开始渗水,歪歪斜斜,半沉不沉。生锈的绞车停在滑道的一头。底座上挂着一把20英尺长的大锯,毫无疑问是用来切割骨头的。我们推开一间小屋吱吱作响的门,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小电影院的放映室,整个地板上铺满成卷的35毫米胶片。我们往棚屋里看了看,里面堆满了全新的索具、滑轮组、车床、一袋袋水泥和鱼叉头。谷物和其他食物堆放在瓦楞铁皮仓库中。哪里只要有一点点能吃的东西,哪里就能看见翘着又粗又硬尾巴的大而肥的老鼠在地板上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在这所有一切之上,南乔治亚岛冰雪覆盖的山峰屹然耸立——许多都还未曾有人攀上去过,在阳光下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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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坚忍号”前来接上了我们。它的任务基本上是和平的,但是也依然全副武装,并配置了直升机,用于调查、营救或进行其他更加类似战争的行动。登船时我有一种复杂的情感。诚然,在两年的服役期中,我是皇家海军的上尉,担任教授航行和气象学的教官。我服役期间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坐苏格兰预备舰队的舰艇绕着航标转圈,或者待在彭布罗克希尔(Pembrokeshire)的海军航空基地里。我也曾跟随一艘驱逐舰和一艘巡洋舰短暂出过海。甚至在一次紧急情况下,我站在一艘驱逐舰的舰桥上当过短短一小段时间的驾驶员,所以对海军军官应该如何行事有所了解。我知道上船的时候,要向后甲板致敬。我也知道皇家海军舰艇的舰长是一个令人敬畏的遥远的人物,是如同上帝般的存在。因此当“坚忍号”船长巴克(Barker)主动帮我拎行李箱并把我带到他隔壁船舱的时候,我颇为吃惊,尤其是他的袖口赫然装饰着四条金光闪闪的环带[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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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海军传统,皇家海军的船长并不与其他军官一起共享专门为军官准备的活动区域。他都独自用餐,还有专门的管家侍候。但他可以邀请客人和他一起用餐,而巴克船长每天晚上都会邀请我。他是一位非常擅长讲故事的人,每天晚上当我们绕着南乔治亚岛缓缓航行时,我都在津津有味地听他讲故事。他跟我讲了20世纪60年代在中东地区参与的海军行动,还给我介绍了一些当时围绕福克兰群岛阿根廷和英国之间日益紧张的局势背景。议会中关于“坚忍号”在这些海域的出现还存有争议。一些国会议员认为,出于费用以及可能对阿根廷造成刺激的考虑,应撤回这次行动;但其他人认为,如果在此刻撤回“坚忍号”,阿根廷方面将会解读为伦敦对福克兰群岛并不真的感兴趣或并没有太大诚意,也不会阻止阿根廷接管这些岛。南乔治亚岛是福克兰群岛的附属岛屿,有传言说阿根廷正派遣武装人员伪装成捡拾废金属的人,要在那里建立非法军事基地。阿根廷方面对此予以否认。一天晚饭时,我们正沿着岛屿的北部海岸巡航,巴克船长告诉我,第二天他将“命令直升机飞过山脉,看看我们是否可以在那边把阿根廷人抓个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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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诙谐的说法似乎与其他传统的海军笑话如出一辙,让人很难意识到他在谈论的或许是可能导致人类之间互相残杀的军事行动。当然,这只是一个复杂精妙的国际警匪游戏的一部分,玩家在其中仅是互相做做样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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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阿根廷入侵了福克兰群岛。我看到电视画面里,斯坦利港的人们被枪指着离开了自己的家,想起了斯图尔特一家和我们共进的圣诞大餐。我记起了那个和总督一起玩游戏的简单而美好的夜晚。我理解了英国对此所做出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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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忍号”带着我们从南乔治亚岛来到了另一片名为“南设得兰群岛”(South Shetlands)的岩块,这里也冰雪覆盖、狂风肆虐,遍地都是企鹅。其中的扎沃多夫斯基岛(Zavodovsky)被帽带企鹅(chinstrap penguin)完全覆盖了——据估计有1400万只。几乎没人登上过扎沃多夫斯基岛,因为那里的海岸不断受到巨浪的冲击而且没有海滩。但是“坚忍号”有直升机,直升机专门送我们上岛拍摄企鹅,过了大概一个小时,随着天气恶化,又在大风把我们困在岛上之前带我们匆匆离开。我们继续前往南极大陆上的其他基地,然后再向西航行,回到福克兰群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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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生生不息的地球》第一期节目的内容应该是新陆地的诞生——换句话说,就是火山喷出的熔岩。然后,我们会展示动植物是如何成功地在一个全新的完全无菌的环境中开拓殖民地的。不幸的是,就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世界上所有的火山在那个时候都不巧处于沉寂状态。的确,在夏威夷的一些地方,有熔融玄武岩像黑色糖浆一样从山坡上滑落,但我们计划中的这个片段将是新系列的第一个重要场景,我们需要比这更戏剧化的效果。我脑中的画面是高高喷向夜空中的鲜红火焰喷泉。八年前,我们和理查德·布洛克曾试图在阿纳喀拉喀托拍摄这样的镜头,但没有成功。现在我们要再试一次,最好的机会似乎是在冰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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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岛以它境内的火山为傲。火山能吸引游客,它们为“希望你也在这里”主题的风景明信片提供了内容,有些甚至被利用来为整个城镇提供集中供暖。所以冰岛人密切关注着火山的动向,并且非常善于预测它们的一举一动。我们联系了一位冰岛的地质学家,他承诺,如果有火山看上去即将爆发,就会马上通知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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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1月的一个周六上午,我正在大英博物馆参加一场理事会的会议,这是一场高规格的盛会,聚集了很多公爵、前大使、工业领袖和名誉教授们。我是最近才被任命的,也许要归功于《部落之眼》系列节目,那时我还在摸索自己的位置,而且没有什么信心。我们正在热烈地讨论财务问题,这时,博物馆的一名信使悄悄走进来,绕着桌子转了一圈来到我的座位,递来一张纸条。我看完之后便立即举手示意让主席注意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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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先离开吗?”我说,“我必须要去冰岛拍摄一座刚刚开始喷发的火山。”虽然这不是我第一次在理事会会议上发言,但它显然是迄今为止我给理事会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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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是一场赶在火山爆发停止之前到达现场的赛跑。没人知道火山何时会停止喷发,可能是几个小时,也可能是一个星期。我从博物馆出来,打车到了里士满,随便扔了一些衣服和鞋到包里。简开车送我去希斯罗机场,我在那里与从布里斯托尔沿高速公路赶来的内德会合。因为大多数火山都是山,而他是一名登山的行家,所以除却极地的节目,他也接手了这期节目。我们庆幸自己及时赶上了办理雷克雅未克的登机手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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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场的显示屏上出现了一则公告,前往雷克雅未克的航班将被推迟。过了晚上十点,我们终于起飞了。两个半小时后,我们降落在雷克雅未克。一个冰岛的摄制团队前来迎接我们,我们一起上了一架小型包机,它载着我们穿越黑暗,穿越岛屿,飞往位于北海岸的阿克雷里城(Akureyri)。两辆路虎车把我们从那里带到山里的一个小旅馆,那位通知我们的地质学家正在那里等着。他告诉我们,火山爆发两天前就开始了,裸露的火山岩地表裂开了一条5英里(约8047米)长的裂缝。熔岩沿着整条裂缝喷涌而出,但其中的大部分又落回了裂缝中,堵住,然后又封上了裂缝。现在,只剩一处还在喷射岩浆的地方了。我们还有机会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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