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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44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1705559120]
1705560445 小王子的星辰与玫瑰(圣埃克苏佩里传) 第十章 光明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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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47 1931—1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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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49 恍惚之间,我意识到,我孤军奋战的艰难时日已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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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1 ——托马斯·爱德华·劳伦斯,《智慧七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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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3 从1926年夏天开始,圣埃克苏佩里在法国就没有长期无拘无束地生活过。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自由,这样无债一身轻。他是出过书的作家,包里随身带着新的手稿——还有一份在阿根廷写的电影剧本;他有一份薪酬丰厚的工作;他恋爱了,已在这年春天正式订婚。4月初,他获授荣誉军团勋章。他三十岁。他似乎兴致勃勃地四处游览了一番。有太多事值得庆祝。毫不奇怪,这一时期他的私人信件一封也没有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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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5 2月中旬,圣埃克苏佩里夫人一回到法国就去了阿盖,她的儿子圣埃克苏佩里立即去找龚苏萝。龚苏萝说,她这几周很担心,怕她新的追求者没有跟过来。显然,她宁肯看着圣埃克苏佩里死去,也不愿意他失约抛弃自己。两人相见后,3月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法国南部龚苏萝位于尼斯的家中度过。圣埃克苏佩里精力充沛地着手删减和修改长达四百页的《夜航》手稿,最后手稿被删去了一半多。龚苏萝很可能是在这时把她的未婚夫介绍给了梅特林克一家,他们就住在附近一座富丽堂皇的房子里;圣埃克苏佩里则把未婚妻龚苏萝介绍给了在阿盖的表姐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月底,她已经在那里见过莱斯特朗热一家。当时安德烈·纪德和伊冯娜·德·莱斯特朗热一起在博梅特酒店度假,圣埃克苏佩里向他讲述了吉约梅的故事,还给他看了《夜航》的手稿。纪德对手稿印象深刻,并提出要为其作序。他的提议让作者和出版商大感意外,也分外高兴。的确,纪德很欣赏康拉德,并翻译了他的作品,但他更为人所知的一面是崇尚个人自由,而非赞同责任。这位法国文学界的老政治家在3月31日的日记中写道:“非常高兴再次在阿盖见到圣埃克苏佩里……他从阿根廷带回了一部新书和一位未婚妻。书读了,人见到了。衷心地祝贺他,尤其为他这本书;我希望他的未婚妻也同样令人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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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7 最后,促成这桩婚事的不是别人,正是圣埃克苏佩里夫人。这对小夫妻还没有宣誓,就大大方方在四十英里外安了家,这让她感到不安。龚苏萝说,她未来的婆婆常去位于西米耶的别墅,每次都会问:“你们什么时候才能结婚?”婚礼于4月12日在阿盖的小教堂举行;叙杜尔修士主持了婚礼,他可能还没来得及祝贺圣埃克苏佩里获得法国荣誉军团勋章,而叙杜尔修士是从中帮了大忙的。这位两度丧偶的新娘穿着黑色蕾丝长裙,美丽极了;皮埃尔和加布丽埃勒·德·阿盖的三个孩子做花童,两个女儿穿着长长的蝉翼纱裙,儿子弗朗索瓦穿着雪白的宽松水手服,他们和龚苏萝的哈巴狗由迪一起伴着新娘走来。在于庄园花园里拍摄的照片上,紫色和白色的花盛开,散发着芳香,新娘和新郎看起来庄严而不失快乐。下午,一小群亲朋好友在阿盖最好的餐厅——罗驰路奇酒店,享用了精美的婚宴。4月22日,这对新婚夫妇前往尼斯的市政厅,领取了结婚证,算是正式结婚了。过去是先领结婚证再举行婚礼的宗教仪式的,在法国结婚证才具有法律约束力。注册时,圣埃克苏佩里在住址一栏填了阿盖的庄园,龚苏萝则填了尼斯市大卫街上的一处公寓。职业一栏,圣埃克苏佩里填了“飞行员”。当天下午4点,这对夫妇被宣布成为合法夫妻。至此,他们还没有度蜜月,于是在地处阿盖和西米耶之间的里维埃拉度了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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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59 可以想见,圣埃克苏佩里忙于准备婚礼,沉浸在家庭生活的幸福之中,埋头修改《夜航》的手稿。不然,这几个月他很可能会非常难过。实际上,自从他回到法国后,空中邮政就常常登上新闻,大多是负面消息。由于1930年10月的巴西革命、1929年的华尔街金融危机,马塞尔·布尤-拉丰的三家银行申请破产。老板的财务状况也受到严格审查。他可能是世界上最长航线的所有者,这在全球彰显了法国的辉煌,他也从政府那儿获得了慷慨的补贴。现在有些人认为,这些资金好像被挪用了。第一个事实可能比第二个更具有冒犯性,政府补贴在法国是很常见的,但巨大的成功往往招致怨恨。3月初,国民议会下议院投票反对给予航空公司新的补贴;3月末,也就是在梅尔莫兹成功挑战飞越南大西洋后不到一年,布尤-拉丰开始计划进军北美航空业时,空中邮政公司被迫破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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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1 圣埃克苏佩里举办婚礼后不久,梅尔莫兹在广播中痛诉公司遭受不公,因“政治和经济阴谋而破产”。5月5日,《法国航空杂志》严厉批评航空和邮政部门不负责任。他们允许“银行业竞争者、嫉妒的外国企业、艳羡的法国人和阴谋家们”侵蚀法国最优秀的企业之一。在这一尤为混乱的事件中,指责不会停止,但他们一边公开指责,一边又暗中协商,最终各方都不满意。1931年春天,争战才刚刚开始,但圣埃克苏佩里5月要返回的航空公司与1930年蓬勃发展的公司已经不同。公司已经发不出2月份的工资;在南美洲,即使没有薪水,邮件运送也没有中断,三个月后,法国大使馆终于开出了支票。公司开始裁员,到6月已经暂停了飞往五个国家的航线。到年底将关闭更多的航线,而曾在北大西洋为法国扬名的飞机,拉泰科埃尔38将撤进机库,在那里朽烂。空中邮政公司——由国家任命的董事会临时管理——已经成为一个令人无奈、尴尬、愤怒的话题,不再是民族的骄傲。一位飞行员厌恶地得出结论,“美妙的冒险”时代已经没落,“航空管理”时代即将来临。或许是因为圣埃克苏佩里的心思不在这里,或许是因为他善于怀旧,当然也是因为他对政治阴谋没有一点点耐心,所以于他而言,仍然能够推迟新时代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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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3 到夏天时,他已经向伽利玛出版社提交了手稿,和龚苏萝在6月中旬去过了巴黎,于是他又回到非洲航线工作了。显然,空中邮政公司的预算缩减了,他无法回到南美洲航线(也使得他在1月份必须离开),不过他并不在意。现在,他驾驶一架拉泰科埃尔26运送邮件,从卡萨布兰卡南部飞往埃蒂安港,然后在周日傍晚离开摩洛哥,他沿海岸飞行,日程非常紧张,在接下来的两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工作的。在阿加迪尔,他要换一架飞机运送邮件;他到达时,中继飞机已经启动并运转了。圣埃克苏佩里有十分钟时间在地面休息,他一面与机械师聊天,一面吞下一大块巧克力,还有一盘煎蛋、一根香蕉和一杯葡萄酒。机场负责人亚历山大·贝勒提供天气信息,确保邮件已经转移到中继飞机上,并督促飞行员立即起飞。当落日余晖洒在沙漠上时,圣埃克苏佩里继续向朱比角进发,他要向南飞行三个半小时。那里也有一盘煎蛋等待他;在地面的十分钟里,他和西班牙工作人员聊着往事,那西班牙人就住在他原来住过的地方。让-热拉尔·弗勒里9月见过圣埃克苏佩里,当时他让圣埃克苏佩里载着他去埃蒂安港(弗勒里正为一家颇受欢迎的报纸撰写一篇关于错综复杂的空中邮政公司丑闻的报道),他永远忘不了朱比角的人接待圣埃克苏佩里的情景。弗勒里不听圣埃克苏佩里劝告,跑到岗哨去了。他听到圣埃克苏佩里向卡萨布兰卡机场的负责人抗议说,像弗勒里这样身材的乘客要耗掉他三十加仑[32]燃料。而弗勒里其实就坐在拉泰科埃尔飞机无线电操控台后面一个敞开的隔间里,坐在被一堆邮件包围着的一把藤椅上。飞机刚到朱比角,一群戴着蓝色面纱的摩尔人就向圣埃克苏佩里扑过来,亲吻他的手。他们围着圣埃克苏佩里,都争着和他说话,想得到他的建议。飞行员只好让他们一个一个说。圣埃克苏佩里有些尴尬,他好像成了沙漠里的酋长,他一边喝着水,吃着鸡蛋,一边用他知道的极为有限的阿拉伯语处理摩尔人的一个个紧迫问题。现在,通过和他关系密切的记者的笔,他和当地人交往的情况传回了法国,这大大强化了他在巴黎人眼中的“沙漠中的驯服者”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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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5 光辉岁月尚未完全结束:里奥德奥罗仍然是异教徒的领地,在朱比角,口译员已经换了一个人,他对南方的热圭巴部族很友好。飞机连夜继续飞向埃蒂安港,飞到锡斯内罗斯城上空,扔下邮件——真的是“扔”下去的,随后机场负责人从地面向飞机挥手示意,让其继续前行。黎明时分,圣埃克苏佩里抵达埃蒂安港。此时他已经飞行了近十二个小时。这样的执勤飞行条件很艰苦,若是放到今天,任何飞行员工会的人都会对它深恶痛绝。他在埃蒂安港一直待到周末——当时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邮件是从达喀尔寄来的——之后再返航,在周日早上降落在卡萨布兰卡,他正赶上享用热腾腾的羊角面包和牛奶。因此,新婚丈夫一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撒哈拉岗哨度过,这所岗哨很简陋,这里只有一座要塞、一座机场、一个兵营和一片渔场;新婚妻子龚苏萝则在法国,偶尔与婆婆相处,后来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卡萨布兰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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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7 埃蒂安港虽然面积更大一些,但好玩之处并没有圣埃克苏佩里1927年驻扎的朱比角多。钓鱼还好一点,在鲨鱼出没的水域游泳是根本不可能的。沙暴与飞沙司空见惯,飞行员们只好天天闭门不出。他通常白天睡觉,晚上写作。夜里,他总是雷打不动地按时间表写作,有人说他完全被照亮沙漠天空的满月迷住了。这段时间,他通常一睡就是二十四个小时。醒来时,他精力充沛,立刻想法子娱乐。他随身带着莫里斯·拉威尔的唱片《波莱罗舞曲》,不厌其烦地播放给埃蒂安港的居民听。他为他们背诵波德莱尔的诗歌(当时他最喜欢《情人之死》这首诗);他编造了一个虚构童年的故事;他催眠地勤人员;他还临时拼凑了一艘简易的战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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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69 在这期间,大部分时间里,他与一位名叫雅克·内里的科西嘉无线电操作员一起工作,内里是一位和他旗鼓相当的聪明搭档。内里1929年入职,是一名技术高超的无线电领航员;不过,他喜欢用绘画的方式和圣埃克苏佩里交流。他觉得这不仅更容易理解,而且从美学角度来说更有趣。有一次,他从无线电得知,海拔更高处湍流较弱。他决定用速写把这条信息传达给飞行员,画面上圣埃克苏佩里肩扛飞机,正在费力地爬上陡峭的楼梯,内里跟在后面,在无线电天线的末端。楼梯的高度标注为一千米;一个小脸胖嘟嘟的天使在上方指挥,轻轻地吹气。很少有人比圣埃克苏佩里更懂得欣赏内里在无线电之外的才华,他也许已经找回状态,但他十分清楚在沙漠上空飞行是多么单调,因此会欣赏他人在各种情形下的机智。无须他人鼓励,他就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回应内里的创作,这样你来我往,通信变成了一种艺术竞争。圣埃克苏佩里在《风沙星辰》中一些最为有趣的片段向内里致敬,但内里的回应更高一筹:他保存了1931年下半年飞行员和领航员之间传递的大量纸条。这些存留下来的珍贵材料加起来简直就是另外一版《夜航》。保存下来的内里与圣埃克苏佩里的通信在法国评论期刊《伊卡尔》上发表,但其中表意图画并不多。后来圣埃克苏佩里称,他发现在黑夜中这些图画比在夜空中执行任务时飞机驾驶舱里上演的悲喜短剧更加令人宽慰。这些笔记常常透露出一种怪异的现代感,两个男人孤单地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沟通:“我告诉过你,你要写下来而不是打手势。”圣埃克苏佩里这样指示内里,内里回答说:“我说我看见了信号弹。”很多时候,他们充当了夜航还不够科学的明证。“在我看来,真像陆地,”圣埃克苏佩里写道,画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我很想知道我们在哪里(以这个速度,我们要耗尽燃料了),但我不能浪费时间从西边绕飞。”有时,一切顺利。“看起来不是很糟糕,”圣埃克苏佩里说,“给我一支烟。”虽然与宝玑14相比,拉泰科埃尔26构造更为复杂,但仪器导航飞行还是不够成熟。“指南针完全不准确,这挺丢脸的,在方向只变化五度时它却转了一百八十度。”飞行员抱怨道。可能在这趟旅程中,他还对内里说:“在我看来,我们离大海不能超过三十英里。破晓时分,我们要向西走,再看吧。但目前我们暂时保持距离,因为靠着这个愚蠢的指南针飞行,我会在大雾中遇到麻烦。如果我们向西,它会转得像陀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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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1 在《风沙星辰》中,在一个大雾茫茫的夜晚,圣埃克苏佩里正是与内里一起,在前往锡斯内罗斯的途中偏离了航线。没有一座机场能告诉两人他们的方位,这让他们感觉自己“滑出了世界的边界”。他们把一颗又一颗星星当作航向标,每次都希望看到的是机场的灯标,但每次希望都落空了。当天空透来第一缕光亮时,内里兴奋地唱起歌来,用拳头敲打机身。迷失在星际空间,又饿又渴,圣埃克苏佩里梦想他们能回到地球,一起吃早餐庆祝;活着的所有快乐就在那第一口香浓的、烫嘴的咖啡里。但两人仍然没有找到方向,毫无希望。当内里要求锡斯内罗斯机场闪三下灯标时,前方的光“一下也不闪,那是一颗不为所动的星星”。(“调情老手不想冲我们眨眼!那是一颗星星。”内里在实际飞行中写道。)最后,内里递给飞行员一张纸。“一切都好。好消息。”他收到了卡萨布兰卡机场发来的消息,希望能够得救。事实上,这条消息在一千二百五十英里的夜空中延迟抵达了,其实它是前一天晚上发出的,当时一位政府官员发出消息称,圣埃克苏佩里回来后将受到纪律处分,因为他飞得离卡萨布兰卡机库太近了。他确实飞得很近,但他从来不乐意受到指责,尤其这时他是在执行公司的飞行任务,他在夜空中、在浓雾中迷失了方向,希望得到一些更有价值的信息。这就好像他跳下船去救一个船友,他问船上的人要一只救生圈,那人却说他的袜子不是一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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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3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充分证明他的怀旧情绪愈发强烈。圣埃克苏佩里哀叹宝玑14的时代已经逝去,那时,每一次飞行都是冒险,飞行员一定会与地面建立密切的联系。和内里完成这些飞行后不久,他叹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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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5 我发现在这一点上,我并不孤单。随着性能稳定的汽车和电报出现,空中邮政已经失去了魅力。我们不再经历那些令人愉快的悸动:我能飞好吗?我的飞机会出故障吗?我在哪里?这些都是昔日我们每次飞行时问自己的问题。现在我们的发动机万无一失;我们也不需要知道飞行路线,因为测向仪会为我们指明方向。坦率地说,在这样的条件下,飞行变成了一件很机械的事。生活没有惊喜。我们也喜欢这样,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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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7 即使与内里一起飞行,他也担心沙漠——他的沙漠、他的异教徒、他的热圭巴部族,内里曾听他这么说过——逐渐失去了它的奇险。他无数次要求无线电操作员内里讲讲过去的事,内里便兴致勃勃地讲给他听。好在他还能从工作中找到乐趣,比如戏耍无线电领航员。在此期间与他一起飞行的无线电操作员[33]讲了一段悲惨的经历,一天晚上,在阿加迪尔和锡斯内罗斯之间,他的下垂天线原本是要插入一个孔里的,结果孔被堵住了。锡斯内罗斯机场和阿加迪尔机场都在通过无线电询问飞机的位置,但是三百五十英尺长的天线没安好,他无法作出回应。如果多拉看到他在现场的反应会说什么呢?他试着不去想这个问题。他用螺丝刀和钳子在飞机上钻了一个孔,就把天线重的一端先插进孔里,然后把长长的线也塞进去,再用袜子将天线与机身的金属隔开,实现绝缘。他打开电源,一时间火花四射。圣埃克苏佩里敲了敲隔板,传回一张纸条:“你要放火吗?你到底在干什么?”操作员也发火了,潦草地回复道:“没有那么糟糕。我们有降落伞,不是吗?”圣埃克苏佩里笑着转过身去,因为如果有余地可以不听从的话,显然也就没有理由担心了。操作员把他的围巾也塞进去,加到临时绝缘装置上,又试了一遍无线电;成功了,有信号了,虽然天线还是在空中飘舞,不时敲击机身的一侧,摩擦出一片紫色火花。此时,口译员醒过来,看见周围一片火花,不免有些担心。操作员无暇顾及他,开始用一套系统重新联系地面,这个系统或许有些简陋,也不断地冒出火花,但它毕竟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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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79 操作员正高兴地通话,飞机左舷侧突然闪出明亮的火焰,整个天线露出来了。他毫不迟疑地发出了求救信号。阿加迪尔机场的信号从夜空中传来,要求他重新发送受静电干扰而乱码的消息。圣埃克苏佩里从座位上探出半个身子,转过来,疯狂地比画着:“降落伞,快扣好,我们要跳伞了!”情急之下,操作员摸索着自己的装备,带子卡住了,找不到卡扣。这时,无线电里传来一条担忧的常规问询:“收到,发生了什么事?”操作员俯身去检查左舷侧冒火的情况,发现圣埃克苏佩里点燃了一枚信号弹,想紧急迫降。飞行员之前强忍的笑声爆发出来,肩膀一阵抖动;困窘的操作员转过身来,发现口译员也笑弯了腰。圣埃克苏佩里对自己非常满意,在沿着海岸飞行的一路上,他把地面休息时间都花在了反复讲述这个故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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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81 内里知道,有关两件事的信息要赶紧传达给他的飞行员。一是吉约梅的下落。安第斯事件后,圣埃克苏佩里感觉自己的控制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他比诺埃勒·吉约梅更在意飞行安全,一天晚上,他好几次把吉约梅一个人丢在卡萨布兰卡的电影院里,跑去给机场打电话,而吉约梅夫人也很清楚天气状况,却平静地在家里看电视)。二是龚苏萝的来信。非洲航线上的每个人都清楚该如何传送龚苏萝的信。显然,圣埃克苏佩里花了很多时间在驾驶舱里计算他具体在哪一站能截获下一封给他的信。从最初到最后,圣埃克苏佩里和龚苏萝的家庭生活一直不同寻常。尽管龚苏萝在同不安分的戈麦斯·卡里略的一年婚姻中,也没有形成稳定生活的习惯,但她对丈夫长期离家在外并不是特别高兴。在卡萨布兰卡,她告诉内里,她希望圣埃克苏佩里不是飞行员,而是一位神父。她说“神父”这个词的时候,带着轻微的西班牙口音。1931年底,她终于搬到卡萨布兰卡居住——1932年下半年,她再次与丈夫团聚——夫妻俩搬进了他们的第一所婚房。“来和我一起住吧,”圣埃克苏佩里在一封信中写道,还保证她在摩洛哥会非常幸福,“让我的房子充满你那奇妙的混乱。在所有桌子上写写画画吧。它们都归你了。来扰乱我的心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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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83 这一点他倒是可以放心,因为在生活习惯方面,龚苏萝和他可谓棋逢对手。在飞往埃蒂安港的那次难忘经历之后,弗勒里受邀去卡萨布兰卡看望圣埃克苏佩里,他一有机会就马上去了。一天下午,他和飞行员一起享用午间开胃酒,啜饮良久,回到圣埃克苏佩里的公寓时已经过了午餐时间。龚苏萝亲切地欢迎他们,但显得有些沮丧:他们来得晚,蛋奶酥已经不再新鲜可口,真是可惜。他们只好吃沙丁鱼罐头当午餐。弗勒里并没在意这件事,直到类似情形再次上演,就连细节也一模一样。莱昂·安托万清楚地记得圣埃克苏佩里在图卢兹亮相的情景,他和妻子受邀去圣埃克苏佩里在卡萨布兰卡的家里喝餐前酒。他们一到,主人就打开了一瓶。可酒瓶是空的,他们又接连开了好几瓶,也都是空的。他叫来管家,问仙山露葡萄酒到哪里去了;管家耸耸肩,表示也不知道。圣埃克苏佩里让年轻的管家出去买一瓶,这一次管家又耸耸肩;虽然那天早上他刚拿到五十法郎,但已经用光了。追问之下,他列了一份购物清单,不过显然是现编的。管家演完戏以后,圣埃克苏佩里伸手到口袋里去掏钱,想让他再去买一瓶酒来。可是他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掏出一分钱来。最后,是莱昂·安托万给主人夫妇买了一瓶仙山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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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85 龚苏萝搬到卡萨布兰卡可不是悄无声息。亨利·孔特,卡萨布兰卡一位世故的普外科医生,很快就和圣埃克苏佩里一家熟络起来。一位生活在那里的法国人告诉他,最近在“精益”酒店吃午饭时看到了一位孤身的年轻女子。他抑制不住好奇心,俯过身去,问她来自哪里。女子非常认真地回答道:“我从天上来,星星是我的姐妹。”听到这个故事的第二天,孔特的一个朋友让他去探望一下圣埃克苏佩里。他非常惊讶地发现,他听说的天上来者正是飞行员的妻子。孔特和妻子不禁被这对夫妇迷住了,很快孔特的朋友们也都接纳了这对夫妇。他们在一家名为“泽泽”的海边小酒馆度过了许多夜晚,这家小酒馆是卡萨布兰卡出租车司机们最喜欢的地方。孔特夫妇会到机场接圣埃克苏佩里,开车送他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餐厅里有两架机械钢琴和形形色色的客人,很是热闹。在那里,人们听他讲飞行的故事,一讲就是几个小时。飞行员虽然已经熬了一整夜,但通常是最后一个向疲倦屈服的人。1932年末,圣埃克苏佩里夫妇离开卡萨布兰卡,当地法国人圈子视此为一场灾难:力大无比的诗人和他柔弱的妻子是魔力的源泉。稍晚结识圣埃克苏佩里夫妇的一位朋友谈到他们回巴黎时说:“我从未忘记圣埃克苏佩里看他妻子的样子。她如此柔弱单薄,但她迷住了他……她总是令他意想不到,令他着迷;总之,他喜欢她。这只小鸟从不停歇。她随从自己的心意落在她的大毛绒熊身上,这只会飞的大毛绒熊就是圣埃克斯。他们真像是从迪士尼动画电影里走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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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89 这里的生活是如此丰富多彩,而圣埃克苏佩里却三次被迫离开:第一次是在1931年,因为好运气;第二次是因为接到命令,如果能选择,他宁愿不去管这些命令;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是在1932年末,因为厄运。《夜航》是1930年写于南美洲的一部小说,手稿写在各种各样的碎纸片上,走到哪里写到哪里,1931年春天在里维埃拉删减至一百八十页,10月在巴黎出版。评论热情洋溢。自高乃依和《克莱夫王妃》的时代过后,责任和荣誉渐渐失落,如今圣埃克苏佩里令法国振奋;这是一个英雄主义故事、一部短篇现代史诗、一部能够与隐藏在小说《包法利夫人》中的失败主义对话的作品。《晨报》的评论家认为“《夜航》让所有世俗的骑士小说都显得幼稚”;《新文学》杂志称“它不是一部小说,而是一部伟大的作品”。一位书迷写道,其中的主人公飞行员是“世纪英雄”。《夜航》比《南方邮航》更简单、更克制,传递了更为含蓄的情感,这或许是对《南方邮航》收到的批评声的一种回应。圣埃克苏佩里不能完全放弃抒情。讽刺的是,现在抒情使他赢得了梅特林克骑士勋章,而戈麦斯·卡里略也曾获此殊荣。龚苏萝发现自己又一次嫁给了一位“散文诗人”。《夜航》新奇而精练,排篇布局极为出色,它对与自然环境斗争的描写可与《老人与海》媲美。三架邮政飞机在夜色中飞往布宜诺斯艾利斯,第一架从巴塔哥尼亚向北,第二架从智利向东,第三架从巴拉圭向南。在布宜诺斯艾利斯,欧洲邮航的飞行员在等待他们,然后在午夜继续向东飞行。然而,最后只有两架飞机抵达;欧洲邮航的飞机如期起飞,但巴塔哥尼亚来的邮政飞机连同邮件一同消失在飓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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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91 没有人比这家公司的运营经理,钢铁般坚强的里维埃更关注邮政飞机的命运了。这个人物用着圣埃克苏佩里的贵族头衔,但是又有迪迪埃·多拉的特点。小说的主角正是他,而不是同巴塔哥尼亚邮政飞机一起消失的不幸飞行员法比安。里维埃的穿着打扮和为人处世很像多拉,但他的思维方式更接近圣埃克苏佩里。在他看来,他的使命是像炼钢一样锤炼手下的人,塑造他们,使他们超越自己,从而为这家大型企业,也就是为邮航公司去获取成功。他很严肃,很少说话,把手下的人管得规规矩矩,能够派出去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正是因为里维埃,“航空邮政服务在陆地和海洋上空两万英里长的航线上至关重要。‘他们很高兴,’他说,‘因为他们喜欢这份工作,喜欢我严格要求他们。’”。他就是这样严格,手下的人被他苛待,就不会再被自然环境苛待,他要他们不仅为自己的过失负责,还要为天气造成的问题负责。里维埃的口号是“这就是命令”,它贯穿圣埃克苏佩里的这部作品。据他的副手说,他的秘密是:“如果人受到了足够重的惩罚,天气就会转好。”他自己也想:“我公正不公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管得越严,事故就越少。”1931年,在法国,里维埃被人们当作摩西,当作希腊戏剧中的英雄。第二年,亨利·米勒向阿奈·南热情地赞扬了这部小说,称里维埃是“一个杰克·伦敦式的超人,但思考更成熟”。(米勒觉得,在法国文学中这样的人物怕是不多见:法国文学中有很多英雄,但是除17世纪的作品之外,他们多半虚张声势,并不遵守严格的纪律,他们很少在自然中找到敌手。)在好莱坞,里维埃被视为约翰·巴里莫尔最适合扮演的英雄角色,这一事实可以反映出他的实力。几年后,当法西斯主义的声势越来越大时,这个满脑子都是职责的南美办事处负责人似乎成了更为危险的事务的代言人。然而,在1931年,圣埃克苏佩里几乎出不了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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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60493 虽然里维埃看起来完全是一个尼采式的人物,虽然他手下的人把他看作“里维埃大帝,征服者里维埃”,但这头“老狮子”把最高的敬意留给了另一种勇敢。他惊叹于木匠无声的满足,惊叹于铁匠在砧铁前工作时的勤勉,惊叹于园丁耕种出让森林倾慕的花园的力量。米勒指出,如果说他内心的对话是在杰克·伦敦传递给他的精神基础上更上一层楼,那也并不陌生:里维埃问自己的问题正是圣埃克苏佩里在朱比角追问德洛内的那些。里维埃问:在遥远国家的一个村子里,人们建了一座造价高昂的桥,那么值得为了出行便利而砸伤工人吗?他想:“过这座桥的农民大概宁可绕路,也不愿意看到被砸坏的脸。”我们认为比人的生命更宝贵,并为之奋斗的更高价值究竟是什么呢?圣埃克苏佩里问德洛内:“当我们冒险,有时竟如此随意地冒险去运送邮件时,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即使无法说清楚,里维埃也知道有一种更高的利益,其中包含着可以使人类达至永恒的东西。圣埃克苏佩里在朱比角得出结论:“邮件是神圣的,虽然它的内容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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