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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马拉拉 22 踏上未知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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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星期二中午被枪击的。到了星期四早上,父亲几乎已经确定我活不下去了,所以,他让我的舅舅法伊兹·穆罕默德开始在村里帮我准备后事。我处于引导昏迷的状态中,生命迹象不断恶化,脸和身体都肿了起来,肾脏和肺脏逐渐衰竭。父亲后来告诉我,看到我在那间小小的玻璃隔间里,身上插满管子,是最可怕的事。他认为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我已经死了。他陷入绝望之中,“这太早了,她不过才15岁,”他心想,“难道她的生命真的如此短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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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还是持续祈祷着,她几乎没有合过眼。法伊兹·穆罕默德告诉她,她应该诵念《古兰经》里讲述朝觐的内容。母亲把那十二段祷词(58-70)一遍又一遍地反复诵读,祷词里讲的是真主的全知全能。她告诉父亲,她觉得我能活下来,但父亲难以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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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朱奈德上校来检查我的状况时,父亲再次询问:“她能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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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真主吗?”医生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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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父亲回答。朱奈德上校看起来是个很有精神深度的人。他建议父亲向真主恳求,而真主会回应我们的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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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三深夜,两名专长急症救治的军事医生从伊斯兰堡驱车来到了医院。他们是基亚尼将军派来的。之前来看过我的两名英国医生向基亚尼将军汇报状态时提到,如果我继续留在白沙瓦,这里不合规范的护理水平,以及存在的高感染风险,可能会对我的脑部造成损害,甚至导致死亡。他们想让我转院,但建议先找顶尖医生去看看状况。只可惜为时已晚,我的情况已经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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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护人员完全没有按照菲奥娜医生的建议进行任何改善。星期四早上,两名专家中的一位——阿斯兰准将打电话给菲奥娜医生。“马拉拉现在状况很严重。”他告诉她。我身上出现了一种叫作“散播性血管内凝血”的症状,也就是我的血液不会凝结。我的血压非常低,血液里的酸度也提高了。我不再排尿,这使我的肾脏开始衰竭,乳酸值攀升。看起来,所有可能恶化的情形都发生了。菲奥娜医生当时人在机场,准备飞回伯明翰,但得知这个消息后,她决定过来帮忙,两个与她一同从伯明翰来的护士也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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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中午,她就回到了白沙瓦。她告诉父亲,我会搭飞机转到拉瓦尔品第的军事医院,那里有最好的急症救治系统。父亲不明白一个病得这么重的孩子该怎样搭飞机,但菲奥娜医生安慰他说,她常常这么做,让他不必担心。父亲问菲奥娜医生,我还有没有希望能活下来。“如果没有希望,我就不会在这里了。”她答道。父亲后来说,当时听到那句话,他的眼泪就无法抑制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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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些时候,一位护士来帮我点眼药水。“你看,卡什塔[1],”母亲说,“菲奥娜医生是对的,护士来帮马拉拉点眼药水了。如果她没有希望了,他们就不会来帮她点眼药水了。”另一个中枪的女孩夏息雅也被转到这间医院,菲奥娜医生替她做了检查,她告诉父亲,夏息雅没事。夏息雅还拜托菲奥娜医生:“请照顾马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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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台重型摩托车闪着警灯开道,护送我们前往停机坪。直升机飞行的1小时15分钟里,菲奥娜医生几乎从未落座。她全程都在忙着弄那些大大小小的仪器,父亲觉得她像是在跟那些仪器打仗一样。菲奥娜做的正是这些年来她一直在做的事。她在英国时,有一半的工作就是转移重症病童,另一半工作内容是在重症病房里医治这些孩子。但她从未经历过目前这种情况,因为不仅白沙瓦对西方人来说是个很危险的地方,而且在上网搜寻过关于我的资料后,她发现这不是一个单纯的病案。“如果马拉拉有个三长两短,全部的责任都会落在这个白人女医生身上。”她后来这么说,“如果她死了,我就等于是杀了巴基斯坦的特蕾莎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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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降落在拉瓦尔品第,就在军方的保护下,搭救护车来到一个叫作军事心脏专科研究机构的地方。父亲再度情绪紧张起来:这里的人懂得如何医治头部枪伤吗?但菲奥娜医生向他保证,这里是全巴基斯坦最完善的重症医疗中心,有最先进的仪器和在英国受过培训的医生。跟她一起从伯明翰来的两个护士已经在这里等候了,也已经向心脏科的护士解释了处理头部枪伤必要的流程。因为看起来,我开始对输血产生严重的排斥反应,他们花了三个小时,更换我的抗生素和动静脉管。最后,他们终于宣布我的状况稳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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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间医院都被封锁,医院外还有一整个军营的士兵守护,屋顶上甚至还有狙击手。所有人都不准进入医院。医生必须穿上制服,只有直系亲属被允许探视病人,所有进出的人员都要经过严格的安检。他们指派了一位陆军少校亦步亦趋地跟着我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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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很害怕,我舅舅则一直说:“要非常小心,这些人之中可能有人是间谍。”他们准备了三间军方宿舍来安置我的家人,没收了所有人的手机。他们说这是为了安全起见,但也有可能是为了阻止父亲与媒体进行联系。从宿舍到医院,只有短短一小段路。但每次,父母都必须通过对讲机获得批准,这就至少要花上半小时的时间。甚至在他们穿越宿舍草坪去餐厅用餐时,也有警卫跟在身边。所有访客一律禁止进入,连总理想来看我都被拒绝。这里的安全措施似乎无懈可击,但是在过去三年里,塔利班曾成功渗入并攻击受到最高层级保卫的军事机构:迈赫兰海军基地、卡马拉空军基地,还有同在这条路上的陆军总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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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都有被塔利班攻击的危险。有人告诉父亲,我的两个弟弟也不能幸免于难。父亲很担心。后来,胡沙尔被带到拉瓦尔品第和他们会合。宿舍没有计算机或网络,只有一位很亲切的厨师——亚欣·马玛,他帮我父母带来报纸或其他所需用品。亚欣告诉父母,能为我的家人准备膳食让他感到很荣幸。我的家人对此很感动,向他说了不少我们的故事。亚欣希望用美食减轻我的家人承受的痛苦。因为大家都没有胃口,亚欣便努力烹制各种美味至极的餐点、蛋糕和甜点来吸引他们。一天吃饭的时候,胡沙尔说餐桌上只有四个人,感觉空落落的。少了我,让他们觉得这个家不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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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亚欣带来的报纸中,父亲了解到国际社会对这次枪击案的反应非常强烈。全世界好像都愤怒了。联合国秘书长潘基文说这是“非常恶劣且懦弱的行为”。奥巴马总统表示这起攻击事件“应该受到谴责,令人反感,这是一场悲剧”。但巴基斯坦内部有些意见就没有这么正面了。有些报道称我为“和平的偶像”,但有些报道一如既往地说这是一场阴谋,甚至还有些博客质疑我中枪的真实性。被捏造出来的假消息很多,特别是来自乌尔都媒体的报道,比如他们说我批评蓄须习俗。反对我的声浪中,包括一位宗教党派——伊斯兰大会党——的女议员罗喜拉·夸兹医生。她说我是美国的傀儡,还拿出一张我与理查德·霍尔布鲁克大使的合照,证明我“跟美国军事高层过从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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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奥娜医生则是我们的定心丸。母亲只会说普什图语,所以听不懂她说的话。但菲奥娜医生每次走出我的病房时,都会竖起大拇指,说声“很好!”对我父母来说,她不再只是一位医生,还负责传达关于我的最重要的消息。她会耐心地坐下来,请我父亲仔细解释所有细节给我母亲听。父亲对此简直不敢置信,他感到非常高兴。在我们的国家里,没几个医生愿意大费周章地跟一个文盲妇女解释任何医疗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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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得知世界各地都伸出了援手,很多机构表示愿意为我提供治疗。美国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表示愿意免费为我治疗。还有一些美国人表示愿意提供帮助,包括很有钱、也来过巴基斯坦很多次的美国国务卿约翰·克里,以及在亚利桑那州参加会议时在购物中心遭头部枪击的众议员加布丽埃勒·吉福兹。另外,德国、新加坡、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英国也纷纷传来愿意提供帮助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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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跟我父母讨论关于我的事情,一切都是由军方决定。基亚尼将军问贾维德医生该不该送我出国接受治疗。贾维德医生说他们居然讨论了六个小时!也许基亚尼将军比其他政治人物都更明白,如果我死了,会对政局造成怎样的影响。他希望各方能够在政治上达成共识,支持他发动对塔利班的全面攻击。他身边的人也说他是个富有同情心的人。基亚尼将军的父亲只是个普通士兵,很年轻时就过世了。他是家里的长子,当时只有八岁,便承担起抚养整个家庭的责任。基亚尼将军成为陆军统帅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善普通士兵而非军官的居住条件、食物配给问题和受教育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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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奥娜医生说我很有可能会出现语言障碍和右臂右腿无力的状况,所以我需要一套完整的康复设备,但这是巴基斯坦所没有的。“如果你是认真地希望能有最好的结果,就把她送出国吧。”她提出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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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美巴两国间的关系在雷蒙德·戴维斯事件、本·拉登刺杀事件和美军直升机在国境边缘造成数名巴基斯坦士兵死亡事件之后不断恶化,基亚尼将军坚持这件事最好不要让美国插手。贾维德医生提议把我送到伦敦的大欧蒙特街医院,或是爱丁堡和格拉斯哥的专门医院。“为什么不送到你们服务的医院呢?”基亚尼将军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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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维德医生对此已有预期。伯明翰的伊丽莎白女王医院以治疗从阿富汗和伊拉克回来的英军伤兵而知名。医院坐落在市区外围,非常隐秘。他打电话给他的主管凯文·博尔格——医院的首席运营官,很快便得到首肯。虽然事后他说:“当时没有人知道医院要为这件事付出那么大的努力。”把我这样一个外国籍未成年患者转院到伊丽莎白女王医院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博尔格很快就发现自己深陷英国与巴基斯坦两国间的官僚体系中不能自拔。而同时,时间紧迫。虽然我的状况已经稳定下来,仍然需要在48小时内转院,最多不能超过72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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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获得批准。紧接着,医生们面临如何具体操作这次转院的问题,以及谁来负责这笔支出。贾维德医生建议我们接受英国皇家空军的协助,因为他们经常从阿富汗送伤兵回国。但基亚尼将军拒绝了。他深夜把贾维德医生找到家里开会。将军习惯熬夜,他像平常一样,一边抽烟,一边解释给医生听,表示他不希望外国军方介入此事。这次枪击事件已经传出了很多阴谋论。外面到处流传着马拉拉是美国中情局探员这类的消息,他不希望在这时候火上加油。这让贾维德医生陷入两难的境地。英国政府同意提供协助,前提是要巴基斯坦政府正式提出请求。但我的国家为了面子,迟迟不肯开口。所幸这时候,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统治者出面了,他们愿意出借私人喷气机,飞机上自备了小型医疗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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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10月15日一大早,我将要开始人生第一次飞离巴基斯坦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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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父母知道其他人在讨论要不要送我出国治疗,却对这一连串的协商毫不知情。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不论我要被送到哪里,他们都会与我一同前往。星期日下午,父亲接到上校的通知,说我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英国了,只有他可以随行,我的母亲和弟弟们都不能同行,因为他们都没有护照或身份证明文件。上校说因为在处理他们的护照时出了点问题,所以为了安全起见,对于去英国的事,父亲必须对家人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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