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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885 我是马拉拉 [:1705573373]
1705575886 23 “伯明翰,头部中枪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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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888 我在10月16日醒来,枪击事件发生后的一星期。我离家千里之遥,脖子上插着一根管子,它帮助我呼吸,也让我无法说话。当时,刚做完一次断层扫描,我在回到加护病房的路上。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最后完全清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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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890 我清醒过来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感谢真主,我还活着”。但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我知道自己不在家乡。护士与医生说的都是英语,但他们似乎都来自不同的国家。我试图跟他们说话,但因为脖子上那条管子的关系,他们听不见我的声音。一开始,我的左眼看任何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每个人似乎都有两个鼻子和四只眼睛。我清醒的大脑里充斥着各种问题:这是哪里?谁带我来的?我的父母在哪儿?我的父亲还活着吗?我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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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892 我醒转过来时,贾维德医生在现场,他说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我脸上表现出的恐惧与困惑。他用乌尔都语跟我说话。我唯一确信的事情,就是真主赋予我一条新的生命。一个戴着头巾的女士亲切地握住我的手,跟我说:“阿莎拉穆·阿拉伊科姆。”这是我们穆斯林的传统问候。接着,她开始用乌尔都语念诵祷词,并吟咏起《古兰经》中的词句。她告诉我她叫蕾哈娜,是一名穆斯林牧师。她的语调轻柔,言语温暖,我在那声音中陷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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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894 我梦见自己人在他方,而非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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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896 第二天再次苏醒时,我发现自己是在一个奇怪的绿色房间里,房间没有窗户,光线却非常明亮。这里是伊丽莎白医院的重症医疗区。里面的一切都相当干净而光洁,完全不像明戈拉的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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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898 一名护士给了我一支笔和一个便签本。但我没办法写好字,写出来的字都歪七扭八。我想写下父亲的电话号码,但写出来的字母全都黏在一起。贾维德医生拿了一个字母板,让我可以用手指出字母。我最开始拼出来的字母是“父亲”和“国家”。护士告诉我,我现在人在伯明翰,但我并不知道伯明翰在哪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护士什么都不告诉我,就连我叫什么名字也不说。我还是马拉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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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00 我头痛欲裂,甚至连护士帮我打了针都无法舒缓这种疼痛。我的左耳不停出血,我感觉自己的左手怪怪的。护士和医生不停地来来去去。护士们问我很多问题,她们告诉我用眨两次眼的方式表达“是”的意思。没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或是谁把我送到医院的。我想可能连她们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左半张脸无法正常工作。如果我盯着护士或医生看一会儿,左眼就会流出泪水。我的左耳听不见,也无法顺利地移动我的下颚。我示意人们站在我的右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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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02 之后,来了一位亲切的女士——菲奥娜医生,她送了一只白色的泰迪熊给我。她说我可以叫它朱奈德,过后她会跟我说明缘由。我不知道谁是朱奈德,因此我叫它莉莉。她还带了一本粉红色的笔记本,让我可以在上面写字。我用笔写下的头两个问题是:“为什么我父亲不在这里?”和“我父亲没有钱。谁来支付我的医疗费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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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04 “你的父亲很安全,”她回答,“他人在巴基斯坦。关于医疗费用的问题,你也不用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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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06 我用同样的问题询问每一个进来的人,他们的答案都一样。但他们说服不了我。我完全不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不相信任何人。如果父亲安然无恙,为什么他不在我的身旁?我认为父母并不知道我身在何处,他们可能还在明戈拉各处的广场或市集里到处寻找我的下落。我不相信我的父母都平安无事。住在那里的头几天,我的神志总在梦境与现实之间飘来荡去。我不停回到同一个场景:我躺在床上,数不清的男人包围着我,我问他们:“我的父亲在哪里?”我想自己遭受了枪击,但没办法确定——这些画面到底是梦幻,还是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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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08 我还不由自主地焦虑这将需要花费多少钱。我们得奖赚来的钱都花在校务上,另外还在香拉的村子里买了块地。每次,当我看到医生在跟别人说话,我就会觉得他们是在说:“马拉拉没有钱。马拉拉付不起她的医药费。”有一名医生是波兰人,他的神情总是充满哀伤。我猜想他是医院的老板,因为我付不出钱而让他郁郁寡欢。所以我比了个手势,请护士帮我拿了张纸,然后写道:“你在难过什么呢?”他回答:“没有,我没有在难过。”“谁会付钱?”我写,“我们家没有钱。”“别担心,你们政府会负担。”他说。在那次之后,他每次看到我都会面带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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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10 我习惯为问题找到答案,所以我想,也许我可以沿着路走到医院的接待大厅,找到电话,打给父亲母亲。但我的大脑告诉我:你没有钱付电话费,你也不知道这个国家的国际代码是多少。然后我想:我需要到外面去,开始工作赚钱,这样我才能买个电话,打给我父亲,然后我们便能再团聚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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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12 我脑海里的所有东西都搅成了一团。我以为菲奥娜医生给我的泰迪熊本来是绿色的,有人偷偷把它换成了白色的。“绿色的泰迪熊跑哪去了?”纵使他们不厌其烦地一次次告诉我绿色的泰迪熊不存在,我还是会用同样的问题询问他们。那绿色可能是来自加护病房的墙壁所发出的微光,但我仍深信我曾拥有一只绿色的泰迪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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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14 我不断地忘记英文单词。我写给护士的纸条里,有一张上面写着:“一条能让我清洁牙齿的铁丝。”听起来像是有东西卡在我的齿缝中,而我实际上是需要一条牙线。事实上,我的舌头是麻痹的,牙齿完全没事。蕾哈娜的造访是我唯一的抚慰。她吟诵治疗用的祷文,我的嘴唇也开始能随之开合,并在结束时说出无声的“阿敏”[1]。电视机总是关着的。只有一次,他们让我看《厨神当道》,我以前在明戈拉时会定时观看,也为之着迷,但我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仍旧很模糊。一段时间以后,我才知道是医生不准任何人带报纸进来给我,或告诉我任何事情,他们担心我会因此而精神受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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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16 我很担心父亲是不是死了。于是菲奥娜带了份一星期前的巴基斯坦报纸给我,上面有一张我父亲正在与基亚尼将军说话的照片,在他们的身后,一个戴着披肩的人和我的弟弟坐在一起。我只能看到她的双脚。“那是我母亲!”我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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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18 那天稍晚,贾维德医生带着手机进到病房。“我们要打电话给你的父母。”他说。我的双眼难掩兴奋。“你不可以大哭,也不可以啜泣。”这是他给我的建议。他很严肃但也非常仁慈,仿佛他已经认识我一辈子了一样。“我会把手机拿给你,但你要坚强。”我点头。他拨了号码,说了几句话,然后把电话交到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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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20 那是父亲的声音。因为脖子上还插着氧气管,我无法说话,但我很高兴能听见他说话。因为脸部受创的关系,我没有办法笑,但我的心在微笑。“我很快就会过去,”他答应我,“好好休息,两天以后我们就会到你那里。”后来父亲告诉我,贾维德医生也告诫他不可以哭,否则我们两人会更难过。医生希望我们能为彼此坚强。那通电话没有讲很久,因为我父母不希望我过度疲累。我的母亲则一直在电话那头帮我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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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22 我仍然相信,我的家人当时没办法陪在我身旁,是因为父亲没钱支付我的医疗费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他人还在巴基斯坦。说不定,他正在卖我们家村里的那块土地,连带把我们的学校也脱手了。但我们那块地那么小,学校的建筑与我们家的房子又都是租来的,他怎么卖?说不定他正在想办法向有钱人借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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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24 就算通过了电话,我的父母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他们并没有实际听到我的声音,而且他们依旧与外界隔绝。去拜访他们的人总会带来前后矛盾的消息。其中一名来访者是少将古拉姆·卡玛,他是斯瓦特军事行动的领袖。“英国那边传来了好消息,”他告诉父亲,“我们都很高兴听到我们的女儿活了下来。”他用“我们的”,因为我现在已被视为“巴基斯坦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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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26 这名少将告诉父亲,他们正在斯瓦特境内挨家挨户查访,同时也随时监测边境地区。他说,他们确知对我下手的那些人,来自一个由22人组成的塔利班团伙,而他们与在两个月前枪击扎西德·汗的是同一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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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28 父亲什么话都没说,他被气坏了。长久以来,军方总是对外宣称明戈拉没有塔利班的踪影,他们已经把塔利班都清理光了。现在,这名少将却跟他说我们镇里有22名塔利班,而且存在时间至少在两个月以上。而且之前军方还说扎西德·汗是因为牵涉到家族间的纠纷才会被枪击,坚称不是塔利班下的手。可现在,他们又说我跟他一样,是被同一伙塔利班攻击。我父亲很想回他:“你们知道塔利班藏身在我们河谷中的消息已经两个月了,你们知道他们想杀了我女儿,而你们竟然没有阻止他们?”但他知道,这么说并不会对现状有任何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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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30 少将还告诉父亲,我恢复知觉的确是好消息,但是我的视力出了状况。父亲被弄糊涂了。为什么军方会得知他不知道的消息?他很担心我会因此而失明。他想象他亲爱的女儿,脸上光彩熠熠,却终身行走于黑暗中。女儿问他:“爸爸,这是哪里?”这个消息太可怕了,他没办法告诉我的母亲。尽管他通常守不住秘密,特别是对母亲。相反地,他告诉真主:“我没办法接受这件事情。我愿意分一只眼睛给她。”但他又转而开始操心,他已经43岁了,他自己的眼力多半也没多好。那晚,他辗转难眠。第二天早上,他询问负责保卫我们家的少校能不能借他的手机致电朱奈德上校。“我听说马拉拉瞎了。”父亲绝望地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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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32 “别听人家胡说,”少校回答,“如果她能读写,怎么可能看不见?菲奥娜医生定时会跟我汇报她的病况,而马拉拉最初写的一张纸条上,问的就是你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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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575934 在遥远的伯明翰,我不但视力无碍,还要求他们给我一面镜子。“镜子。”我在粉红本子上这么写——我想看看自己的脸和头发。护士们拿给我一面白色的小镜子,我现在仍把它带在身旁。当我看见自己的脸时,难过得无法自已。我的长发,我过去会花上数不清的时间打点的长发,没了,头部的左半边更是光秃一片。“我现在是短发了。”我在本子里这样写。我原先以为是塔利班下的手,事实上帮我剃头的却是巴基斯坦那些不留情面的医生。我的脸部扭曲变形,就像有人从一边将它往下拉扯一样,而在我的左眼侧边,则留下了一条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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