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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83 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1705628346]
1705630084 米兰·昆德拉:一种作家人生 第十三章性交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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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86 1980年末,《笑忘录》在美国出版不久,米兰·昆德拉与他的朋友菲利普·罗斯在《纽约时报·书评周刊》中交谈。《波特诺伊的怨诉》(Portnoy et son complexe)的作者询问捷克作家,性欲在其作品中扮演何种角色,而他本人曾多次被指责为性癖狂。他注意到:“几乎所有您的小说,而且说真的,小说的每个部分,结局都是重要的性交场景……对您这位小说家来说,性具有怎样的重要性?”[1]与通常一样,昆德拉首先将这一主题置于小说史更为普遍的背景下:“现在,性欲不再是禁忌,纯粹的描写与性坦白使人无比厌烦。劳伦斯多么过时,甚至亨利·米勒的猥亵抒情诗也同样如此!相反,在巴塔耶那里,某些色情片段给我留下了持久的印象,或许因为它们是哲学的,而并非抒情的。”随后,他解释了性欲场景如何具有探索存在的性质,他在一本又一本书中不断追求的正是对存在的探索:“您说在我的作品里一切都以色情场景结束,您说得对。我觉得,性爱场景散发出一种非常强烈的光芒,它一下子便揭示出人物的本质,并对情势进行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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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88 于是,作家引用了《笑忘录》中的一段,在该段里,塔米娜一边与雨果做爱,一边努力回想她与去世的丈夫曾共同度过的假期,她的年轻情人则不停地在她身上努力着:“正直的雨果已经在她身上剧烈扭动了一段时间,这时她发现他奇怪地支撑着前臂,上身朝着各个方向摆来摆去……她不愿看见他艰辛的努力,便把头转了过去。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想法,让思绪重新转向她的记事本。”[2]在昆德拉看来,除了滑稽可笑的处境,这个例子说明对某种再次建立在误解基础上的性交的描绘,以何种方式启发读者对人物的理解:“色情场景是所有主题汇聚的焦点,隐藏最深的秘密就在那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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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90 1984年1月,《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出版之际,贝尔纳·皮沃在当时法国收视率最高的文学节目《阿波斯托夫》(Apostrophes)中接待了米兰·昆德拉。主持人向法国—捷克作家指出,他的小说中一个不变的主题是色情和性欲:“作为小说家,您似乎对肉体行为不太感兴趣,而更感兴趣的是之前或之后发生的事,离别,忧郁……”昆德拉对此表示否认,并回顾了性欲场景在他小说中的功能:“对性欲和色情在文学中的大量入侵,我有所保留。这并不是令我着迷的东西。尽管如此,我常常被色情场景所吸引,但只是当这种色情场景对我说出另外的东西时,当它具有揭示性时。您说肉体行为不经常出现在我的小说里:这并不全对。我们甚至可以为小说中曾出现的性交做一部选集。那些性行为总是一种意想不到的揭露,比如揭露女人与男人之间的力量关系。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萨比娜和弗朗茨之间的一次性行为就是如此。做爱时,萨比娜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身材高大、肌肉强健的男人实际上是她喂养的一只巨大幼犬。这个女权论者、女性爱慕者,在性行为中表现得极其没有男子气概,于是萨比娜忽然醒悟,明白自己不可能与他继续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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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92 虽然昆德拉的小说中充满性欲场景,但确切地说,它们从来都不是色情的。阿兰·芬基尔克劳指出:“在他的小说里,有的不是色情,而是一种对色情的思考,一种通过性经验对人的本质所进行的探询。正因为如此,他关心的并不是让读者勃起。在他那里,更确切地说,性具有揭示作用。”[4]在这种情况下,性欲是一种享有特权的工具,用以展现人与同类之间关系的复杂性,它揭示出其中的根本性暧昧。此外,昆德拉认为,没有暧昧的性欲并不存在。他甚至在《无知》中断言:“暧昧越强烈,兴奋就越强烈。”甚至在孩子们自幼年时就开始玩的古老的医生游戏里,昆德拉也发现了这种暧昧。一个扮作医生的小男孩为一个小女孩听诊。在检查病情的借口下,他为小女孩脱去衣服,不是出于性好奇,而是为了发现可能存在的疾病。小女孩对此无可指责,任由他去做而不发一声怨言。昆德拉评论道:“这一境况所承载的色情是巨大而神秘的;两个人都喘不过气来。喘不过气来,更因为小男孩一刻不停地扮演着医生,并在脱下小女孩的短裤时用‘您’称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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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94 为了激起兴奋和欲望,成年人,首先是男人,在他们的性生活里一直延续着儿时起便学会的这些角色游戏。昆德拉指出,当男人想象着自己的性伙伴可以被其他男人,甚至被所有男人进入时,他的兴奋程度最高。就仿佛将她贬低至妓女的行列,可以让男性的性欲打破抑制性的母亲形象,从而最强烈地表现出来。这种邪恶而暧昧的游戏在哈罗德·品特的戏剧中经常出现,昆德拉自第一部虚构作品起,就把它搬上了舞台。在《好笑的爱》中的一个短篇小说《搭车游戏》里,一个故作正经、羞怯的年轻姑娘和她的情人出发去度假。途中,在加油站去了洗手间之后,她没有重新回到在车上等她的同伴身边,而假扮成一个想搭车的陌生女人。年轻人请求她搭自己的车之后,她便表现得像个挑逗者,用自己的魅力引诱他。这个变化,以及处境的暧昧,让年轻人产生了一种混杂着兴奋与厌恶的矛盾情感,兴奋中充满了厌恶。“他越来越生气地看到,他的女朋友多么熟悉轻佻女人的举止;他心想,既然她这么善于变成这一人物,就意味着她确实是这样的人……他看着她,心里的厌恶愈加强烈。但,这不仅仅是厌恶。她越在心理上让他感到陌生,他就越在肉体上对她充满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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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96 这种混杂着天真与猥亵、诱惑与反感等矛盾情绪的色情场景,在《生活在别处》里再次出现。在医生游戏的变奏曲中,作为性交的序幕,人们看到那个仅被称作“红发姑娘”的雅罗米尔的情人,借口说靠近心脏的地方痛,希望在当时情况下变成医生的年轻诗人为自己检查乳房。就像在《搭车游戏》中一样,为了让交合更为激烈,两个情人各自扮演一个人物,通过这一人物,他们将越过超我的障碍。于是,年轻姑娘看起来几乎像个荡妇,而雅罗米尔脱下浪漫的华美外衣,把自己变为一个受辱的情人,在意识到自己伙伴的真正本性后,他又变成一个粗暴而野蛮的人。作为欲望的条件,这种侵犯性的角色游戏不可或缺。“他抬起头,看着赤身裸体的姑娘,感受到一种剧烈的痛苦,因为别的男人,医生,也能像他一样看到这样的她……雅罗米尔发怒了:他看到如果陌生的手触摸他的女朋友时,她的脸会有怎样的表情;他听到她用如此轻浮的语调提出抗议,他真想揍她;但此刻,他发觉自己兴奋不已,于是他扒下姑娘的短裤,进入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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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098 雅罗米尔之所以被激起了欲望,同时又感到痛苦和愤怒,是因为在“红发姑娘”的鼓励下,他扮演了一个贪淫好色的医生,在爱情游戏里引入第三个主角,这一主角虽是想象的,但实际上占据了他的位置。作为存在的探索者,昆德拉对本体的发现充满渴望,某种介质的必要性便是这些发现中的一部分,没有它,两个人之间的欲望就无法产生并发展。这在莎士比亚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尤其是《永恒的丈夫》(L’Éternel Mari)中已经显现。20世纪60年代初,这种作为欲望条件的三角结构被人类学家、哲学家勒内·基拉尔理论化,他的著作《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1961)被昆德拉视为迄今为止关于小说的最优秀的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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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00 “勒内·基拉尔解释道,我们所有的冲突与危机的根源,就是‘三角欲望’。这种欲望(也被称作‘形而上欲望’)是‘依据他者’的欲望,也就是说变成他者并拥有他者所拥有之物的欲望。这并非由于他拥有的这个物品本身非常珍贵或特别有意义,而是它被(或可能被)我力图与其同化的他者所拥有这一事实本身,让它变得令人向往,变得无法抵抗。因此,在一切欲望中,总有一个主体、一个客体和一个介质(它向主体指出他应该渴望的东西)。从这个观点来看,任何欲望都是三角的……事实上,这一关于欲望的理论假设任何欲望都是对他者欲望的模拟(摹仿)。在此,勒内·基拉尔对‘浪漫的幻想’持有异议,根据该观点,某主体对某客体的欲望是独特、唯一且无法模仿的。因为,主体幻想‘自己的’欲望被他欲望的客体(一个漂亮女人、一个珍稀之物)所激发;但实际上,他的欲望被一种(在场或缺席的)模型所激发,这一模型令主体赞赏并最终往往使其产生嫉妒。于是,与某种固有观念相反,我们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的欲望指向何物(哪个女人,哪种食物,哪个领域)。只是在事后,在回顾时,我们为自己的选择赋予意义,并让它被视为一种坚定的选择(我在一千个人里选择了你),其实根本不是这么回事。”[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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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02 这种主体、客体与介质三者的共同相处充斥于昆德拉的所有小说。在《哈威尔大夫二十年后》(《好笑的爱》里的短篇小说之一)中,一个年轻的记者垂涎一个年轻姑娘,打算追求她。在一次为采访而进行的交谈中,年轻人知道哈威尔大夫是享有声望的性爱专家,于是在与姑娘进一步发展前,他希望得到专家的“认可”。“这将是对年轻人,对他的选择、他的品味的赞许,他因此将在大师眼中从学徒行列晋升到同行之列,他也由此在自己眼中变得更加重要。最后:在年轻人眼里,年轻姑娘本人也将更有价值。”老唐璜的意见:“请记住,我的朋友,真正的捕鱼人把小鱼扔回河里……外省的品味把女人的表面俊俏误认为美。再说,女人真正的性感美是存在的。不过,当然啦,第一眼就发现那种美,这完全是一种艺术。”年轻人很气恼,坚信自己被引入歧途,于是放弃了他欲望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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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04 一次广播节目中,昆德拉结识了勒内·基拉尔,他指出两人观点的一致性,并对短篇小说中的这一片段进行了评论:“您说欲望总是被另一个人的欲望所激发。我写了一篇短篇小说,名叫《哈威尔大夫二十年后》,其中有个玩弄女人的好色之徒,他遇到一个对他的色情游戏钦佩不已的年轻人,年轻人非常依赖自己的榜样的判断,不停地追求一个又一个后者推荐的女人。这个典型的唐璜很残忍,总是向年轻人推荐十足的丑女人,相反,当一个年轻姑娘很漂亮时,他却说:‘不,这不值得。’年轻人对他言听计从。这几乎就是以夸张讽刺的方式描绘出您所写的东西。假如我之前读过您的书,那我的写作可能就会受阻。所以,我得到了双重愉悦:读您的书,以及很迟才读到您的书。”[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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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06 后来,昆德拉把模拟的欲望变为一切诱惑现象的机制,甚至在《笑忘录》里说明了他所称的“生活的重大秘密”:“女人们不找英俊的男人。女人们找的是有过很多漂亮女人的男人。”在《玩笑》中,对三角机制的描写已经非常明确。路德维克与埃莱娜性交的关键不在于后者,而在于她的丈夫帕维尔·泽马内克,路德维克认为自己的所有不幸都由他造成。因此,在令人吃惊的身体与灵魂的分离中,与埃莱娜拥抱在一起的路德维克体验到这样的感觉:他感到第三个人的暗中存在,那是他报复的对象,他想通过这次性交毁灭他。“我的灵魂看见了一个女人的身体……它知道,这个身体之所以对它有意义,只是因为这身体往常被一个眼下不在场的人注视并爱抚;它也试图用那不在场的第三个人的目光去看它;它也专注地想成为这第三个人的通灵者……不仅我的灵魂成为这第三个人的通灵者,而且它指挥我的身体取代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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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08 在《玩笑》的这个片段中,三个人物各自居于三角形的一个顶点,都被以自己的姓名指出了身份。然而,勒内·基拉尔认为,模拟过程更加具有总体性,且未被区分。为了存在,任何对客体的欲望都需要“他者”投射在这个客体上的目光,而他者不一定被感知为他者。这种把目光作为存在一环的观念在昆德拉的作品里无处不在。例如,在已经提到的《好笑的爱》中那个年轻记者那里,就能看到这一点,对他而言,其他人从他和身边的女朋友身上所看到的形象便是他自己欲望之现实的证明。“因为,除了他自己要被同伴的目光注视之外,他们两人要一起呈现在其他人眼中(在世人的眼中),接受他们的评价,他很在意世人是否对他的女朋友感到满意,因为他知道,在女朋友身上,他的选择、他的品味和他的层次,也就是他本人,将受到评价。然而,恰恰因为这是其他人的评价,他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相反,直到那时,他满足于倾听舆论的声音并依照它来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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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10 后来,昆德拉又多次谈及个体对他人目光的依赖。因此,他区分了四种目光:“首先,有些人渴望被公众,也就是被许多陌生的眼睛注视。这是拥有荣誉和声望的人。其次,有些人渴望被他们所认识的、具体的人注视。这些人不停地举办鸡尾酒会和晚宴。再者,有些人无法离开他们所爱之人的目光而生活。第四类,是那些在某个不在场之人的目光下生活的人。他们是幻想者。比如,我可以生活在父亲的目光下,而他已经去世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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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12 在阿兰·芬基尔克劳看来,“昆德拉认为性欲是人类经验的一个主要维度。正是出于这一理由,他对性欲进行探索,因为对他而言,小说是一种发现。通过性欲,能发现人类的什么呢?这是问题所在”[8]。为了让性欲向他提供关于存在的情况,昆德拉探测它的各个方面,从兴奋这一欲望的肉体表达开始,他力图通过人物所经历的色情处境来理解欲望的原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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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14 在昆德拉提及的作为性交前奏的各种性游戏中,有一种游戏在探询强奸的幻想。在《玩笑》里,过去遭遇的一次性侵犯使露茜的精神受到创伤,当她因此而拒绝和路德维克做爱时,强奸虽然没有被明确提及,但已暗含其中。她的拒绝激起路德维克的强烈反应:“特别是因为我知道她对我的爱,她的反抗更显得反常,无法理解,也令我陷入愤怒中……我扑向她;我使尽全力,才撩起她的短裙,撕破她的胸衣,抓住她裸露的乳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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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16 这个源自肉体欲望未得到满足的粗暴行为,在其他书里变得更理智,也更邪恶,因为男人的兴奋不再反常地产生于强奸本身,而是产生于强奸的未完成,这意味着女人受辱的最高点。《笑忘录》里的男性人物之一扬叙述了一次“失败的放荡聚会”,就是这种情况。一位年轻姑娘与一群男人会面,打算和他们做爱。她的兴奋被同伴们的态度摧毁了,那些男人在脱去她的衣服后,把她捆在沙发上,却不碰她。“他们只是仔细地打量她。姑娘感觉自己被强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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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18 一切的发生,就好像强奸的幻想并非建立于对女人贞洁的侵犯,而是依赖从她的屈辱中产生的乐趣。《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一段也阐明了这种情况,萨比娜穿着内衣站在她的情人面前,头上戴着一顶礼帽:“礼帽不再是一种噱头,它意味着暴力;对萨比娜的强暴,对她的女性尊严的强暴……内衣突出她的女性魅力,而男式硬毡帽却否定她,强暴她,让她变得滑稽可笑。托马斯在她身边,穿得整整齐齐,可见,他们所看到的东西本质上不是玩笑……而是侮辱。她没有抵抗这种侮辱,反而以挑逗又骄傲的姿态炫耀它,仿佛她心甘情愿地被人当众强奸,最终,她再也忍受不了,将托马斯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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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20 这个场景意味着,萨比娜在强奸的视角中找到了兴奋的理由。这一假设能让人联想到性别歧视的成见,即被强奸的女人可以从中获得乐趣,在《告别圆舞曲》中奥尔佳这个人物身上已经出现了这种成见:“她就像一个被强奸的年轻姑娘,突然感到一种令人惊诧的快感,她越排斥它,它就越强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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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22 在《笑忘录》的另一段里,强奸的主题以对话形式再次出现,对话中,扬试图向他的女朋友爱德维奇表明“强奸属于色情”。在他看来,这个既得事实似乎永恒不变:“这历史就在我们身上,我们无法逃避……女人献出自己,男人索取。女人把自己包裹起来,男人脱去她的衣服。这是我们自古以来赋予自己的形象!”年轻女人认为这些形象既过时又愚蠢。扬赞同她的说法,但认为这些古老的成见在人类性欲中绝对不可或缺:“你完全有理。可是,如果我们对女人身体的欲望恰恰取决于并只取决于这些愚蠢的形象呢?当这些古老而愚蠢的形象在我们身上被摧毁时,男人还能和女人做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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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24 这些关于强奸的评论通过小说人物之口说出,不一定是作者观点的表达。因此,如果从中得出结论认为这种强奸幻想在他身上也存在,便会显得草率。但《笑忘录》中的一段似乎表明事实正相反。在那段里,昆德拉叙述了一个粗俗而充满性欲的场景,他是主角之一,另一个是他的女性朋友,多亏了这位朋友,他才找到占星家的工作。那是“布拉格之春”失败几个月后。两个朋友在借给他们秘密会面的公寓房里相见,假如这次见面被捷克当局知道,就可能给他们带来麻烦。处于焦虑中的年轻女人忽然感到腹痛,于是暂时离开,去了厕所。一个女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器官功能,这情景令作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性冲动。“从洗手间传来水箱里水流的嘘嘘声,我突然感到想和她做爱的疯狂欲望。更确切地说:一种强奸她的疯狂欲望。想扑到她身上,一下子抱住她,包括她那些令人无比兴奋的矛盾之处,包括她完美的服饰和体内正在反抗的肠胃,包括她的理智和恐惧,也包括她的骄傲和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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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26 今天,这个片段将引起“政治正确”的拥护者们的抗议声。尽管1979年书出版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但昆德拉和他那种被认为是可耻的看待女人的方式,都被牢牢扣上了厌恶女人的名声。正因为如此,阿兰·芬基尔克劳认为法国—捷克作家永远得不到诺贝尔文学奖:“这个指责是一种误解。人们对他的谴责是错误的。确实,有某种做作或女人的歇斯底里让他反感。但他竭力避免把它普遍化,并且在他的人物中,最感人、最讨人喜欢、最乐观的都是女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萨比娜,《不朽》里的阿涅丝,《玩笑》里的露茜。然而,某些女权论者不原谅他对某些女人的讽刺描写,因为她们想要一种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女权论版本。在她们看来,所有女人都应该是正面人物,而在昆德拉的作品中并非如此。所以,就像菲利普·罗斯一样,他在诺贝尔奖那里永远都不合格。”[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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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28 这些对他厌恶女人的指责反复出现且非常尖锐,令昆德拉感到,尽管无须驳斥,但至少有必要表明自己的观点。他没有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否认丝毫,为描述两性之间的关系,他区分了两种类型的男人。一种是大男子主义者,他“爱慕女性并想统治他所爱慕的”,另一种是厌恶女性者,正相反,由于“与父母亲分别代表的男性原型和女性原型之间和谐或不和谐的关系……他对女性特征怀有恐惧”,并“躲避那些过于有女人味的女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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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30 昆德拉的小说中另一个经常出现的主题是女人对不忠诚的男人的嫉妒。相反的情况——男人嫉妒不忠诚的女人——在他的作品里几乎没有出现。这样的视角让作者区分了另外两种类型的男人:浪漫之人与放纵之人。前者之所以朝三暮四并不断有艳遇,是因为他在寻找自己梦中想象的一个女人。他总是失望,于是通过诱惑其他女人来继续他的找寻,这不是为了增加被征服的人,而是因为他每次都希望找到符合自己理想的那个女人。在放纵之人那里,完全不是这样,他对不同女人的追逐与任何一种失望都没有关联。放纵之人是真正的爱慕女性者,没有预设的理想,他在一个又一个女人那里探索多种多样的女性气质。与浪漫之人相反,他并不渴望理想的女人,他如此喜欢女人,以至想占有所有的女人。《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里的托马斯就是这种情况:“他不是为女人着迷,令他着迷的是每个女人身上不可想象的东西,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女人与其他女人之间那百万分之一的不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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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630132 昆德拉看到——并为之感到遗憾?——哪怕最坚信不疑的女性女权主义者也倾向于为浪漫之人辩解,这或许因为她们相信他的理想主义中存在某种美德;相反,在她们眼中,也是普遍地在社会的眼中,放纵之人难以满足的好奇心在本质上是可耻的。此外,在《小说的艺术》中,作者指出法国读者难以理解这种分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谈到两种追逐女性者:抒情的追逐女性者(他们在每个女人身上寻找自己的理想)和史诗的追逐女性者(他们在女人身上寻找女性世界的无限多样性)……唉,法国人对这种抒情和史诗的观念如此陌生,我不得不同意,在法语版里,抒情的追逐女性者变成浪漫的好色之徒,史诗的追逐女性者变成放纵的好色之徒。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还是让我有些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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