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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欲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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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段剑拔弩张的时期,“维多利亚号”爆发了新的危机。麦哲伦得知,“维多利亚号”船主、来自西西里岛的安东尼奥·萨拉蒙被发现与船上的一名男侍应生安东尼奥·希诺维斯发生了同性恋行为。由于两人被捉奸在床,所以这件事的真实性毋庸置疑,最大的问题在于如何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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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西班牙法律,同性恋是死罪。尽管这一现象在当时已经十分普遍,但西班牙官方和天主教仍然以最严厉的方式惩罚同性恋行为。作为舰队总指挥,麦哲伦别无选择,只能对他们进行纪律处分,但他发现自己处于一种两难的困境中:一方面,残酷的西班牙法律要求他严加处置同性恋行为;另一方面,同性恋行为又必定会在航海过程中发生。船只长期在海上航行,船员社交空间有限,同性恋行为不可避免。过往的记录显示,很少有船长会惩罚进行同性恋行为的船员。相反,他们对此故意视而不见,息事宁人。但这次麦哲伦采取了一种较为严苛的做法。他对萨拉蒙进行了军事审判,在法庭上既当法官又当陪审员。很快,萨拉蒙被判掐死。这一判决将于数周后的12月20日执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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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判结束后,麦哲伦在他的船舱内召见了舰队的其他船长,包括“圣安东尼奥号”船长卡尔塔海纳、“康塞普西翁号”船长凯塞达、“维多利亚号”船长缅多萨以及“圣地亚哥号”船长塞拉诺。会议的气氛相当紧张,因为麦哲伦意识到,除了塞拉诺之外,所有船长都想带领手下哗变。卡尔塔海纳从会议一开始就抨击麦哲伦,说他率领舰队沿非洲海岸线航行的做法太过反常和危险。卡尔塔海纳抱怨说,在麦哲伦的领导下,舰队先是遭遇暴风雨,然后又被困于平静的赤道海域无法前进。他坚称,麦哲伦这种怪异行为的唯一原因就是想要暗中破坏西班牙的海上探险行动,无论麦哲伦宣称自己多么忠于查理一世国王,但他真正效忠的人只有葡萄牙国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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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以上表象的误导,卡尔塔海纳形成了要不顾一切地篡夺麦哲伦的指挥权的偏执逻辑。事实上,麦哲伦之所以选择这条危险且少有人走的航行路线,是为了躲避葡萄牙追兵,而且他已经尽自己最大努力去挫败西班牙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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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某种嫉恨心理也助长了卡尔塔海纳的哗变情绪。卡尔塔海纳坚决认为查理一世国王指派他和麦哲伦担任舰队联合指挥官。可事实上,虽然查理一世国王赋予他监察长的头衔,并任命他为“联合长官”,但并没有打算让他与麦哲伦分享指挥权。卡尔塔海纳缺乏航海经验,当然没有资格担任西班牙历史上最雄心勃勃的海上探险队的总指挥。他只能充当舰队的一种象征,向外界表明这是一支属于西班牙的舰队。除了与丰塞卡大主教的关系之外,他最大的资本就是卡斯提尔人身份。正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享有特权的卡尔塔海纳认定自己有资格与麦哲伦平起平坐。假如卡尔塔海纳知道麦哲伦躲避葡萄牙人的真实目的是为了拯救舰队,而不是暗中破坏,那真相也许会打破卡尔塔海纳偏执的逻辑,但仍然无法约束他毫无节制的盲目爱国之心和特权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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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塔海纳在会议上宣布,作为一名忠于君主的卡斯提尔人,他不再听命于麦哲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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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总指挥麦哲伦早就准备好应对卡尔塔海纳的挑衅。他当即发出信号, “特立尼达号”的纠察长冈萨罗·戈麦斯·德·埃斯皮诺萨火速冲入船舱,麦哲伦的忠实追随者杜阿尔特·巴尔波查和麦哲伦的私生子克里斯托万·雷贝罗紧跟其后,三人手上都握着剑。与此同时,麦哲伦扑向卡尔塔海纳,抓住他衬衣的飞边,一把将他推到椅子上。“造反!”麦哲伦咆哮道,“你这是造反!我以国王的名义逮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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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到这些话,卡尔塔海纳马上吼叫着让其他两名想要哗变的船长凯塞达和缅多萨用短剑刺杀麦哲伦。从他说话的方式来看,这三人显然早就谋划着推翻麦哲伦的领导,但在眼下这个关键时刻,凯塞达和缅多萨失去了付诸行动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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纠察长埃斯皮诺萨趁机掌握了主动权。他把卡尔塔海纳从椅子上揪起来,拖到船长室外面,再将他推倒在主甲板上,然后用足枷把他锁了起来。这些足枷是专门为那些犯下轻微过错的普通水手准备的。看到一位卡斯提尔官员遭受如此严重的公开羞辱,凯塞达和缅多萨实在无法忍受。他们恳求麦哲伦放了卡尔塔海纳,就算不放他,也请麦哲伦把他交给他们羁押。他们提醒麦哲伦,他们俩人无视卡尔塔海纳的命令就足以证明自己的忠心。最终,他们说服麦哲伦相信他们不会造反,并且同意释放卡尔塔海纳,但前提是缅多萨必须将卡尔塔海纳拘禁在“维多利亚号”。卡尔塔海纳被当场解除指挥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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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麦哲伦能够重新选择,他很可能会对卡尔塔海纳也进行军事审判,并判处其死刑。作为舰队总指挥,他有权利这样做,因为卡尔塔海纳密谋杀死他,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然而,麦哲伦是个精明人,他知道卡尔塔海纳位高权重,一旦将他处死或者对其严加惩治,可能引起轩然大波。所以,这是他有生以来头一回因为谨慎而失误。麦哲伦没有惩处性格暴戾的卡尔塔海纳,这导致后者注定会继续挑战他的权威,甚至不惜鱼死网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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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暂的哗变就此告一段落,麦哲伦命令小号手登上旗舰,吹响号角召集其他船只,并宣布从此以后“圣安东尼奥号”由安东尼奥·德·柯卡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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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剥夺指挥权之后,卡尔塔海纳非但没有从失败的哗变中吸取教训,还对毫无航海经验的安东尼奥·德·柯卡极为不满。从那时起,他一心只想报复麦哲伦,不管这会给探险活动造成何种后果。作为丰塞卡的儿子,卡尔塔海纳完全拥有制造麻烦的能力。在探险活动的第一段航程,麦哲伦就遭遇了各种危险,而最大的危险莫过于卡尔塔海纳的变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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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尔塔海纳被解职之后,或者说被暂时剥夺权力后,麦哲伦又将注意力放在一再推迟的穿越大西洋的任务上。从1519年10月底到11月中旬的三周时间里,舰队一直向南航行,苦苦等待适合西行的大风。风终于来了,麦哲伦命令各舰船朝西南方向的里约热内卢(Rio de Janeiro)进发。有人告诉麦哲伦,“康塞普西翁号”的领航员若昂·洛佩斯·卡瓦略在几年前的一次探险活动中到过里约热内卢。得知这一消息,麦哲伦马上把洛佩斯调到“特立尼达号”。为了增加卡瓦略的专业知识,麦哲伦给了他一张巴西沿海地图。这张名为“海之书”(Livro da Marinharia)的地图尽管不是完美无缺,却相当可靠。几乎在同一时间,弗朗西斯科·阿尔沃开始写航海日志,供摩鹿加舰队之后的探险者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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舰队原本想往西南方航行,但南赤道洋流将它带向了西方,而舰队的专业领领航员们却对此一无所知。舰队并没有如愿到达里约热内卢,而是在11月29日来到圣奥古斯丁角(Cape Saint Augustine)。舰队书记官皮加费塔写道,舰队就在这里短暂停留,补充新鲜食物和饮用水,然后很快又沿着巴西海岸线寻找里约热内卢。即使是舰队经验最丰富的领航员也在为偏离航向大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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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尔沃在日记中写道:“我们早上起床,看到右手边是圣托马斯岛(St. Thomas),岛上有一座大山,山脉沿着海岸线朝西南方向延伸。在距离舰队4里格的海岸线上,我们发现海底深度为25英寻,无浅滩。山脉相互独立,周围有很多暗礁。”两周后,也就是1519年12月13日,舰队终于进入草木茂盛风景如画的圣露西湾(Bay of Saint Lucy),并接近里约热内卢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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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立尼达号”率先进入河口,它悄然穿过糖面包山(Sugar Loaf),静静地在港口抛锚。至此,麦哲伦来到了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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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9年底,一位名叫维森特·亚涅斯·平松(Vicente Yanez Pinzon)的西班牙航海家首次发现了后来被称为“巴西”的地方。平松在巴西最东边的海岸进行探险活动,并冒险进入亚马孙河口,但当时西班牙并没有在这片新发现的蛮荒陆地建立定居点。几个月后,葡萄牙探险家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Pedro Alvares Cabral)宣布该地归葡萄牙国王及国家所有。然而,此时巴西的轮廓在地图上并不清晰,人们对它的了解也不够透彻。葡萄牙国土狭小,西临大西洋,东与西班牙接壤,已无可扩充的版图,因此这片新发现的土地不仅具有重大的商业价值,对葡萄牙人的自信心也是一种提升。然而,巴西缺少黄金和香料,葡萄牙人不知道如何开发这片遥远的土地,所以治理起来漫不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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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10年中,这片新陆地多次更名,直至1511年,“巴西”一词才首度出现在地图上,但这个名字的起源到现在还是个谜。有人猜测,它可能源自葡萄牙语“brasa”,意思是“燃烧的煤炭”。这种煤炭的颜色类似于葡萄牙人十分重视的一种深红色木材。还有人认为,“巴西”起源于“巴西苏木”一词。自中世纪起,巴西苏木便从印度被运往欧洲,这种鲜红色的木材可以用来制作衣柜和小提琴的琴弓,还可以当作燃料使用。后来,人们在南美洲发现了与传统印度树种相似的树种,但新发现的树种更容易采伐,且成本较低。无论这个名字是如何衍生而来的,实际上它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被人们接受。皮加费塔在日记中将这片土地称为“韦尔辛”(Verzin),即意大利语“巴西苏木”的变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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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整10年时间里,葡萄牙从南美进口巴西苏木的生意都交由一位颇具势力的商人费尔南·德·诺洛尼亚(Fernao de Noronha)垄断经营。作为交换条件,诺洛尼亚必须向葡萄牙王室缴纳大笔费用。在他的管理下,南美巴西苏木贸易盛极一时。巴西沿岸长满了这种树,葡萄牙人将树木砍倒,把树干和树枝锯成适于运输的尺寸,然后储存在厂房,等待船只把这些重要货物运回里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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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塞普西翁号”领航员若昂·洛佩斯·卡瓦略早年就参与过巴西苏木贸易。1512年,卡瓦略乘坐葡萄牙商船“贝托阿号”(Bertoa)第一次来到巴西。这艘船很快就返航了,但卡瓦略留在巴西管理伐木工厂,并一待就是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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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牙的南美巴西苏木贸易模式堪称该国攫取遥远大陆的自然资源为己所用之典范。但由于运输船队要横跨大西洋,所以这种贸易模式存在不可预知的风险。后来随着葡萄牙航海家们逐渐掌握了影响航行线路的风向和洋流规律,穿越大西洋也变得没那么困难了。然而,葡萄牙与巴西相隔千山万水,很难对南美巴西苏木贸易实行统一管理。法国人早就能够独立获取南美的巴西苏木,完全不受葡萄牙干扰。而摩鹿加舰队的五艘舰船出现在巴西的时候居然没有人前来干预,更表明葡萄牙的“垄断贸易”是多么的脆弱和有名无实。虽然巴西的战略地位很重要,但葡萄牙并没有在那里设立永久定居点。这一王国占领巴西的唯一证据就是一间早已被废弃的海关办公室。当麦哲伦到达里约热内卢时,港口里根本没有葡萄牙的船只,因此才放心抛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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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麦哲伦第一次来到巴西,但他读过亚美利哥·韦斯普奇于1502年到访此地之后写下的游记,所以他对这片风景优美的土地相当熟悉。用韦斯普奇的话来说,巴西的自然景观简直无异于天堂。而在整个环球航行过程中,麦哲伦也只遇到了这么一处天堂般的地方。“这片土地气候宜人,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有些参天大树从不落叶,常年散发着香甜的芬芳,而且结出各种各样的水果。这些果实不仅味道上佳,还对身体有益,”韦斯普奇写道,“田地里长满了香草、鲜花和带甜味的根茎植物,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我觉得自己身处人间天堂。”韦斯普奇的描述虽然夺人眼球,但绝不是约翰·曼德维尔爵士那种天马行空式的吹嘘;他的大部分叙述都与事实相符,堪称地理大发现时代现实主义叙事方式的先驱,而非中世纪魔幻式叙事方式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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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斯普奇根据他的亲身经历描述巴西的印第安部落:“在和他们一起吃住的20天时间里,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去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习俗。”他所描绘的印第安人生活画面虽然很诱人,却也隐藏着不安,而麦哲伦和他的船员后来也在里约热内卢遇到了这个印第安部落:“他们没有法律,没有信仰,就这样顺其自然地活着。他们不认可‘灵魂不死’这一观念,也没有私有财产,因为一切都为整个部落共有。他们没有设置国家和省份的边界,更没有国王!他们不服从任何人,因为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他们没有正义心,也不懂得感恩,因为正义之举和感恩对他们来说都是多余的,不在其行为准则之内。”谈到这些印第安人的风俗习惯,韦斯普奇的恐怖描述会让读者不寒而栗:“这些人习惯在自己嘴唇和脸颊上钻孔,然后往孔里放骨头和石头。千万别以为这些孔很小。绝大多数土著人有三个孔,有些人甚至打了九个孔,然后把绿色和雪白色的石头塞进去,这些石头就跟加泰罗尼亚产的李子一样大,整张脸看起来很怪异。他们说这样会显得更凶猛。这真是极其野蛮的做法。”在韦斯普奇看来,印第安人的婚姻和性习俗则更令人反感,但也非常新奇。他写道:“印第安男人不喜欢从一而终,他们想娶多少老婆就娶多少,而且不需要很多结婚仪式。据我们所知,有个印第安人娶了十个老婆,深受其他人的羡慕。假如其中一个老婆出轨,他就会惩罚她,把她暴揍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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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不安的是,印第安人打仗时会同类相食,而且拿活人当祭品。“他们是好战的民族,喜欢相互残杀,”他警告说,“在战争中,他们毫无战术可言,只会征求长者的意见。他们打起仗来非常残忍,如果己方的人战死,他们会将其就地掩埋;但如果是敌人战死了,他们就把尸体切碎,然后吃掉。他们把战俘带回部落当奴隶,如果战俘是女人,他们就与之发生性关系;如果战俘是男人,他们就把本部落的年轻女子嫁给战俘。有时候,为了消灾,他们会把部落里当了母亲的女人和她的小孩当作祭品,在举行某种仪式之后将他们杀死并吃掉;战俘和他们的孩子也同样会遭此厄运,”韦斯普奇最后写道,“有一名印第安人向我坦白说,他吃过200多具尸体的肉,我相信他所言不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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