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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22 陈独秀全传 [:1705944973]
1705955123 在國、共、托圍攻中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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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25 以上陳獨秀的最後見解,多數是1939–1940年發表的。一貫隨着「時間性和空間性」的轉移而與時俱進的他,生命最後一年半中,在基本觀點(主要是「戰爭不能引發革命」及以上的民主觀點)未變的情況下,有些意見(主要是戰爭形勢和前途及蘇聯方面)有所改變,因為世界形勢在1941年發生了重大變化。如在他最後第三篇論文所述:「歷史決不會重演,此次大戰使各方面發生巨大變化,或已發生巨大變化之萌芽。」[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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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27 1941年6月22日,德國在橫掃歐洲大陸,謀取英國未遂(英國本土不斷遭到德機大轟炸)後,突然東侵蘇聯。7月,蘇聯終於改變對德妥協的方針,與英國簽訂對德協定,加入了英美等國的反法西斯陣營。12月7日,日軍偷襲美國珍珠港海軍基地,美國也被迫放棄「觀戰」——「不加入」方針,太平洋戰爭爆發。第二天英美發表對日宣戰。接着中國國民政府也對日宣戰,加入世界反法西斯陣營。中共自然也進入這個陣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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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29 世界形勢如此巨大的重新組合,突破了陳獨秀原來的有些估計和論斷,於是,國、共、托三方都按照各自的政治需要,來攻擊陳獨秀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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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31 國民政府檢查機構針對陳獨秀1942年3月21日在重慶《大公報》上發表的《戰後世界大勢之輪廓》一文下手。此文雖然沒有再把蘇聯列入德、意、日法西斯陣營進行攻擊,但因為那時中國抗戰和世界反法西斯陣營尚處於下風,如陳文中所說「以現狀觀之,自然是德、日佔優勢」,所以,陳妄估此次大戰結果時,雖然「假定」了三種可能—一是雙方「不分勝負而議和」;二是「勝利屬於英、美」;三是「勝利屬於德、日」—但在闡述時,較傾向於第三種,並且說如果「勝利果然屬於納粹,它竟至支配了半個地球,這佔人類半數的人民,在政治上將受到整個時期窒息的大災難」。在這篇文章的續編《再論世界大勢》中,他更明確地說「我們估計此次戰爭德、日勝利的可能較大」;「則將來法西斯蒂專制會和以前的專制一樣,普遍的發展,而且形成歷史上一整個時期。」[54]這種觀點與後來的實際相比,太不着邊際。奇怪的是,他還說在這個法西斯統治時期,「在經濟上和英、美勝利一樣……會有一大進步,例如由幣制統一減輕關稅壁壘、物資集中等等」;「這在客觀上為將來社會主義世界開闢寬廣的道路,加強物質的基礎,這本是資本主義在血的罪惡中產生進步的慣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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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33 這種論調,與中共李立三、王明路線時期所說的世界大戰有利於社會主義革命和托派中央在戰爭中引發社會主義革命相比,何其相似乃爾!而其觀察問題的視角還是馬克思主義和社會主義的,儘管他自稱要「跳出一切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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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35 陳又說,若是上述第三種,則戰後將形成德、美為「領導國」的兩大集團圈對立的世界;若是第二種,則形成英、美「領導國」的兩大集團圈對立的世界。然後在這種對立中,醞釀下次的世界大戰。而其他國家都附屬於這四個領導集團,如「日本之於德國,蘇俄之於英、美」;「現在的蘇聯,不但他的生產力不能勝任領導國,它自身早已離開社會主義了。」而中國的前途,已如前述:不是日本的殖民地,就是英美的半殖民地,不可能有更好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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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37 以上言論是在當時中國抗戰和世界反法西斯陣營最困難的時期發表的。雖然不合時宜,但用意是好的。類似1914年寫的《愛國心與自覺心》,即正言若反,以激勵人們更努力地奮鬥。陳獨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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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39 與其以樂觀的估計構成海市蜃樓來自己安慰自己以至鬆懈了事前的戒備;不如拿可能的悲觀的估計,以警策自己,以喚起別人,加緊事前之努力。與其閉着眼睛否認將來會只有帝國主義的天下;不如睜開眼睛,看清可悲的趨勢,承認將來還有法西斯蒂的帝國主義專制會普遍發展而形成歷史上一整個時期之危險。因此加緊主觀上之努力,在此次大戰中,徹底擊潰希特勒及其夥伴的勢力,而加以嚴厲的懲戒,以民主自由的巨大潮流,淹沒法西斯蒂的思想,使之不能在戰後勝利的國家內,以別種形式而復蘇,而蔓延,使人類近代的進化史,走向另一道路,即……由資產階級民主制,直接走到未來世界更擴大的民主制。即令不可能,也要用「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精神,影響下一代的青年,繼續努力縮短將來的法西斯蒂黑暗時期至可能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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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41 但是,第一,陳獨秀的這種思維太複雜,不僅脫離了當時各黨派的認識水準,也脫離了廣大民眾的期望,所以如1914年那篇文章那樣,引起了廣泛的誤解。因為無論是世界人民,還是中國人民,已經處於「五更寒」,受盡了法西斯的苦難。他們需要將走向光明前途的安撫和激勵,不能再用更加黑暗和漫長的法西斯前途去打擊他們的鬥志;第二,與1914年相反,那時他的觀點很快被事實(如袁世凱簽訂二十一條)證明是對的,所以發生很大影響,成為他發起新文化運動的前奏;但這次他發出以上言論後,第二年(1943年),戰爭形勢就轉折了。法西斯陣營開始走下坡路,中國抗戰也出現黎明,戰後的世界格局,也不是陳獨秀所說的那種格局。這表明陳的這次預言是錯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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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43 其實,陳獨秀這次失言並不奇怪。1914年,他因參加早期民主革命的全過程,又較透徹地研究法蘭西民主主義學說,又在《甲寅雜誌》社工作,對世界與中國形勢特別是中國社會病根瞭如指掌,所以能一言中的。而1942年,他自己說:「久居山中生事微」,在那偏僻的石牆院小山村中,不要說全國抗戰的形勢知之甚少,對世界大戰的形勢,更是「盲人摸象」,又帶着對蘇聯衰敗的某些偏見。在這種情況下,還做《戰後世界大勢之輪廓》、《再論世界大勢》的大文章,自然是「自不量力」,「力不從心」了,哪有不錯誤的道理?於是,各方責難和批評紛紛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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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45 首先是國民政府,為維持與蘇聯的「盟邦外交」,禁止《大公報》刊登陳的《戰後世界大勢之輪廓》(下篇)。因為此文較長,故分兩次發表。有的鐵杆國民黨員就乘機打擊陳。同月29日,是黃花崗七十二烈士殉難紀念日,江津縣長羅宗文在江津東門外體育場舉行盛大的群眾大會,有學生、工人、機關職工、人民群眾約四千人參加。羅主持大會,號召大家學習烈士們的革命精神,不怕犧牲,在各個崗位奮發努力,爭取抗日戰爭的最後勝利。講畢,雙目失明的安徽大老凌鐵庵由其女扶到前台,厲聲譴責陳獨秀亂寫文章投稿,散佈悲觀情緒,大大影響群眾的抗戰積極性,應群起而聲討之,云云,言詞異常尖銳激烈。羅宗文回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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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47 散會後,《江津日報》社長張西洛(進步報人,解放後任全國政協委員,《光明日報》經理,是我支持他在江津辦日報的)問我:「凌鐵老的講話,上不上報?」我說:「沒有必要。」後來,重慶衛戌總部派遣在江津縣稽查室的李主任(江西人),曾問我:「羅縣長為啥偏袒陳獨秀?」可見特務還是時刻盯住陳老的。我聽後一笑置之。[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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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49 事不止此,4月2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戰時新聞檢查局函告中央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根據四川新聞檢查處呈送的成都《新新新聞》緩登稿——陳獨秀的《輪廓》做出指示:該文「內容乖謬,違反抗戰國策」,要求電飭各新聞檢查處室「注意檢扣」。次日,中央圖書雜誌審查委員會即覆函,答應照辦,並已「通令各省市圖書雜誌審查處一體注意檢扣」。[56]這月19日,當得知陳獨秀撰寫續篇《再論世界大勢》後,竟然驚動了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出來禁止刊登,理由是:「顧慮對蘇外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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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54 成都的《新新新聞》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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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56 共產黨在誣衊陳獨秀「漢奸」事件受挫、未承認錯誤、賠禮道歉的情況下,又把另一罪名「右傾機會主義」,上升為「右傾投降主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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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58 1938年7月,剛入川的陳獨秀對中共餘怒未消,接連寫了四篇全面抨擊中共基本理論和路線的文章或演講稿:《民族野心》、《論遊擊隊》、《說老實話》、《資本主義在中國的發展——在重慶民生公司的演講》。在延安的毛澤東秘書陳伯達,立即在中共中央理論機關報《解放》上發表長達12,000多字的重頭文章《評陳獨秀的亡國論》進行回擊。首先從批判陳的《說老實話》切入,因為陳在此文中一開頭便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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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60 全民抗戰、各黨合作、全國精誠團結、民眾奮起、殲滅敵人、最後勝利,如此等等,成了抗戰八股大流行,而不容許我說我所應說的老實話。政府使人不敢說老實話,事情已經夠嚴重了;社會不容許人說老實話,則更糟。至於純潔的有志青年,也不願聽老實話,而樂於接受浮誇欺騙的宣傳,尤其盲目信從在野黨的胡吹亂道,那便是無可救藥了![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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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62 《評》文批駁陳獨秀攻擊的所謂「抗戰八股」,「是中國民族從極苦痛的歷史教訓中得出的真理,中國的獲救,必將是因為堅決執行這些真理,而不是甚麼八股」;「中共黨人從來以『做實事,說真話』的德行為矜尚,而在民族危亡的時機更不斷地以此互相督責,以此互相勸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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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64 進而,批判陳獨秀在《論遊擊隊》一文中所說的「老實話」————「城市中心論」。針對陳說的「敵人……佔據了我們全國的大城市和交通要道,即使遊擊隊布滿了全國的農村和小城市,甚至避開敵人的勢力在偏僻的地方建立一些可憐的邊區政府,仍然算是亡了國。沒有大城市,便沒有國家。」指出:「在抗日戰爭一定時期中,由於本來敵強我弱,由於我方的進步還不夠,大城市的暫時陷於敵手,本來是抗戰中大家是預料到的,然而大家始終沒有認此即等於亡國;反之,卻認為是抗戰勝利、存國建國之不可免的一段艱苦過程……如果說失掉大城市即等於亡國,這也就是等於說:抗戰就不可免亡國,也就是抗戰亡國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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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66 《評》文以此斷定陳獨秀是「抗戰亡國論者」,又無限上綱說陳「文不對題地對於目前抗戰遊擊運動進行混亂是非,企圖使同胞們對於遊擊隊和遊擊戰灰心失望……『這正是敵人所求之不得的事』」;「而其一切目的就是歸結在於執行托洛斯基對其徒弟有名的指令:『不阻止日本侵略中國』。」——這就又把莫斯科審判中逼供信搞出來的假材料,把陳獨秀和中國托派打成「漢奸」了。更有甚者,在接着批判陳的演講《資本主義在中國》中表現的「亡國哲學」和「亡國論的中國社會觀」後,竟然把陳說成是「全民族的公敵」、「國共兩黨的公敵」!最後,《評》文總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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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68 從陳獨秀上述的整個觀點看來,從陳獨秀對於中國前途觀點看來,他是反三民主義的。所以,在事實上,陳獨秀不但是共產主義事業的背叛者,而且是民族的背叛者,而且是中國文化的背叛者;他在現在的一切言論和行動,完全是於日寇有利的,完全是為日寇服役,並且是假借反共的名義去在實際上反對國民黨的。這樣,陳獨秀還不是全民族的公敵!還不是國共兩黨的公敵![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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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5955170 陳獨秀在中國抗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前途問題上有失察之言,原因除上述因在閉塞的小山村,孤陋寡聞之外,還因為一生光明磊落、不願沉默、不顧對錯、有感即言的性格決定的。如他自己所說:「我不懂得甚麼理論,我決計不顧忌偏左偏右,絕對力求偏頗,絕對厭棄中庸之道,絕對不說人云亦云豆腐白菜不痛不癢的話,我願意說極正確的話,也願意說極錯誤的話,絕對不說不錯又不對的話。」[59]他不是明知錯誤而說,而是囿於主觀判斷和客觀條件的限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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