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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教授百年诞辰纪念文集 36.怀念我的导师——张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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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 怡(清华大学力博1982级,工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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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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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2年春,我成为张维先生的研究生,直到1989年初离开清华走上工作岗位。到力学系报到后,先见到副导师夏之熙老师。一天,夏老师通知我,下午两点钟到张先生家中见导师,给我布置本学期的课程和工作。夏老师给了我地址,那是一座离西南门不远的独立小院。那里有十几座小院,住着学校的资深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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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张先生曾经在欧洲的几个国家学习和工作过,在德国获得的博士学位。德国人一向以守时著称。我提前15分钟出发,到达张先生家时,刚过1点50分。我把自行车停靠在路边,等着到两点钟再去敲主人的房门。这是最后一排小院中最西面的一座,周围围着细细的竹离笆。院里有一座坐北朝南的西洋式二层小楼。看得出,前面是客厅和起居室,后面是卧室。这一带的院落几乎看不见人影,非常安静。只有院子中几棵尚未披绿的小树,在早春的寒风中轻轻摇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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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第一次见张先生,心中不免紧张。对于这样一位科学界和教育界的泰斗级教授,我不知该如何应对。他会对我说什么,我又该怎样回答。差1分钟两点,我轻轻推开小院的木门,叩响主人的门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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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满脸笑容的张先生出现时,我只唤了一声:“张先生!”顿时,心头一下子变得轻松,因为那双含笑的眼睛和满脸的慈祥,使任何人都会感到轻松和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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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客厅里,我先简要地介绍了我的情况,以及系里对本学期课程的安排。因为清华1977级本科生要在7月份毕业,他们中的研究生在秋季入学,所以系里为我们力研81的10个同学只安排了一些公共课和选修课,等到下学期,两批人汇合,再一起上主课。在这第一次见面时,张先生讲得不多,只对我的课程和以后的学习,做了一些原则性的指导。从张先生的话语中,我听得出,他对我的情况已经相当了解。由于我在入学考试中,理论力学的成绩不理想,他已经为我借好了一本英文版的理论力学教科书,要我再好好读一读,认真做一遍每个章节后面的习题。整整半个小时,我准时走出了张先生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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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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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以后的7年中,我一次又一次地进出这座小院,对这座小院和它的主人也越来越熟悉了。20多年过去了,张先生的音容笑貌,他的一些重要的话题,还有他一再强调的思想观点,仍然深深地印在我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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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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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从20世纪50年代起,就开始担任系、校两级的教学科研领导职务,工作重心逐渐从教学科研第一线转移到学校管理工作。在培养学生时,是坚持授之于渔,还是授之于鱼?一直是中国教育界的一个大问题。张先生是前一个观点的坚定支持者。他说:你要把学生送进山林,与其给他一袋干粮,不如交给他一支猎枪。大学教育的重心,不在于传授具体的知识,而是要让学生掌握学习和研究的方法,才能使学生受惠终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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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在指导研究生时就是这样身体力行的。张先生特别强调查找和阅读文献的重要性,认为这是一个科技人员必须好好掌握的基本功。读文献不但要读最新的文献,知道当前的学科前沿在哪里;还要读以前的文献,了解学科进展的过程,它是从哪里开始,怎么走过来的。张先生把这套方法称作“顺藤摸瓜”。每次向张先生汇报工作和讨论后,他总会交给我一个文献清单,或者几个他认为在这个领域里的重要人物,让我“顺藤摸瓜”,去找到对我的研究有帮助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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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一切有利条件“查文献”,似乎已成了张先生的一个特殊嗜好。即使在他晚年,已经不再工作在科研第一线上了,每次从国外出差回来,他都会带回厚厚的一叠文献卡片。1993年我在美国University of Missouri做访问学者,在那里见到了一位清华同学,他刚刚完成在Princeton University的博士学位。他说不久前张先生曾在那里访问,待了几星期。在那期间,每当他去图书馆,都会看到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桌子上摆放着一箱一箱的文献卡片,在那里翻找着,记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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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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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与张先生的谈话中,也不全是数据、公式和文献。张先生也会讲起他本人和他同辈的科学家的经历与故事。在谈笑风生中,把前辈学者走过的道路,他们的奋斗与成就,漫漫长征路上的酸甜苦辣,像一幅幅生动的素描画,呈现在后辈学生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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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怡博士论文答辩会(右起:张维,郭仲衡,张维嶽,胡海昌,王俊奎(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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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在一次谈话中,提到科协。当时张先生在中国科协担任副主席,主席是钱学森先生。谈到钱学森先生,张先生打开了话匣子。原来在这两位力学大师之间,有着那么多相似的经历。钱先生长张先生两岁,他们都生长在北平,都在当时的师大一附小读书,都是那所学校的优秀学生,只是同校不同级。以后,钱学森先生就读上海交大,张先生去了唐山交大。再以后,又都考上庚款生,出国留学。钱学森先生去了MIT,Caltech,师从力学大师冯·卡门。张先生去了英国,不久转道德国,与陆士嘉先生汇合,在那里获得博士学位,以后到瑞士工作。“二战”后,张先生回国任教于天津北洋大学,再就职于清华。当时在清华教授力学课程的,只有张先生和钱伟长先生两位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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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伟长先生也曾在冯·卡门的小组里工作过,张先生对于该研究小组很熟悉,对于冯·卡门及其成就非常推崇。在张先生的谈笑风生中,科学不再是神秘冷峻的公式,那些火箭技术的开拓者们,就像一群玩爆竹的大男孩,在Caltech的校园里,把一枚枚最早期的火箭模型送上天空,从那里开始了人类对于宇宙的探索。“二战”结束时,德国已经拥有最先进的流体力学理论和先进的航空工业。为招揽人才,冯·卡门去德国会见他的老师、世界流体力学权威普朗特教授。张先生给我们讲述这些故事,把在我们学生眼睛里那些远在云端的传奇科学家,变成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他们也走过我们正在走的道路。我们也可以走上他们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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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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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谈得最多的,也是他最核心的思想,就是力学理论必须联系工程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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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是清华工程力学系的首任系主任,是日后为中国力学界奠定基础的三期力学研究班的发起人之一,而张先生本人的专业特长又是壳体分析。壳体理论可以说是结构分析中公式最繁杂、计算最繁琐的固体力学分支学科了。但是张先生在从事理论工作的同时,一再强调在那些抽象的数学符号后面,要能够看到它的实际物理意义;在运用理论进行分析计算的时候,要紧密结合工程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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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进入清华力学系就读研究生前是学习工民建专业的,入大学前已具有多年在建筑工地的工作经验。正是着迷于力学理论严谨的数学表达,才投身于力学专业。在清华力学系,我的确得到了严格的理论训练,获益匪浅。那时我对基本理论特别感兴趣,讲理论必是张量表示,推公式一页页不厌其烦。张先生并不反对严格的数学推导,但一次次提醒我,必须注意这些数学表达式后面的物理背景,不能只见影像,不见实物。张先生多次谈到两位近代力学大师,铁木辛柯和冯·卡门,他们所以能取得伟大成就,不只因天才、机遇和理论功底深厚,还因为他们都具有工程师的背景,从积淀的工程经验中达到对于实际问题的深刻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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