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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西直门大街26号:文人荟萃的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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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7年春,我家正式搬迁到位于新街口和西直门之间的西直门大街26号。此处原为贝勒府,是乾隆第十二子永璂(生于1752年)的居所,已有二百多年的历史了。大院子占地80米×70米左右。灰色的大高墙外种有八棵粗大槐树,红色大门,高门槛,大门门框顶上有四个轱柱(又称“罩头”),据称当年柱面写有“高宗十二子”,其中的“十二”占据一个字的位置。两个汉白玉的石头狮子把门,该大门为垂花门,有三个台阶进入。在大马路边还有两个上马石,马路对面有大号的影壁,灰色大砖上有精细的雕花装饰,彰显着皇家气派。大红门的门槛是由一根很粗的长条木头制成的,进门后的两侧大红长条木凳子是看门人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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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布局严谨,有似故宫。原为三轴线式样,后来把东边的一路长条割裂出去卖掉了。最北端为花园和竹林,西线的南端有太湖石堆积的假山和唱戏用的庭院,有两棵古树——槐树和枣树,直径约一米多。原为被保护古树,贴有铁标签,并用铁栏杆维护。后来因商业利益,铁栏杆被拆迁办给当作废铁卖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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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12位著名科学家——历史学家徐旭生、王静如、冯家升,昆虫学家朱弘复、刘崇乐,地球物理学家赵九章,植物学家林镕、唐进、王云章、汪发赞,生物学家侯学煜,心理学家曹日昌——当时都住在这里。到了1953年,后花园又建成了两个小楼房,增加了更多的学者,如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张稼夫,地质学家谷德振、丁国瑜等。大门自1950年后挂上了“中国科学院第二宿舍”的大牌子。在50年代初的几年里,院子内很幽静,充满了读书气氛,大家和睦相处,留下了美好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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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大院子,按两个中轴线分隔成四五个相连的小院(该大院原本有东轴线,为佣人杂役的住房、库房和停放车马地段等,到了民国初年时已隔开另行出售了)。我家住在进入大门穿过前庭院后的第一个小院。按建筑行话说,是垂花门,内有木制屏风,绕过这个屏风算是二进院,是主人接待高贵客人的地方。按贝勒府的规矩,这个院子不能住人,而是用于专门准备着接待皇上的到来。父亲说实际上皇上从没来过。小院子西边和东边都是彩色绘画的走廊,和颐和园的长廊很相似,父亲说它的彩绘质量已高于万寿山了,因为万寿山的长廊在日本占领时期重新绘制了,其画工的水平已大不如前,而这里的绘画还是原有的,按行话说,是抄手游廊,东西各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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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院里仅有北房五大间,这个房间数是符合清朝的规矩的。走进中间的房子,两侧各有两间连通着的屋子,有木制雕花的通透月亮内隔墙。灰色墙砖都经过人工磨制,是用黏米面和石灰的浆液砌起来的。大号的灰色地面方砖和大号的房顶瓦、红色的粗大柱子与屋梁、高大的地基,无不显示着皇家的居高气派。全大院的房子,在唐山地震时竟丝毫未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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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贝勒府,日本兵来了以后曾被占领为兵营要地,院子四周的高墙上布设着220伏特电压的铁丝网。抗战胜利后被北平研究院争取到,是副院长李书华、钱临照先生和我父亲在接收时特意下力气从几个要害部门夹缝里“夺”到的。50年代以后,院子里不断加盖房子,竟然住下了七十多家。可惜的是在新世纪初,仅仅为了地皮的经济利益而用推土机夷为平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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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小院有四棵树:海棠、迎春花、紫丁香、白丁香。地面是用大青砖修筑的主路,路两侧有用五颜六色的鹅卵石砌出的吉祥如意、年年有余的图案,现在我们只能在故宫等处看到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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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屋高大,冬暖夏凉。屋檐下有两窝燕子。院子主路两边的空地能搭葡萄架,种花草和蔬菜。夏天在院子里乘凉听蝈蝈叫,秋天有蟋蟀的鸣声。按照傅吾康先生的说法,这真是一个“神气的四合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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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里住下没几天,全家就到北沟沿街(现名赵登禹路)东侧的石碑胡同21号我姑姑家去拜访。我这才知道,奶奶把我们的家具物件等全部保留了下来,锁在一间屋子里。那是在期待我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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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家都在这间房子里停留许久。父母不由得把专为我购置和使用过的婴儿床的护栏摸了又摸,让我也摸了摸。然后让我姑姑指引到奶奶最后居住过的房屋,看了奶奶使用过的床铺、樟木衣箱和梳头镜子,还有那熬过劫难的收音机和留声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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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音机拿到家里,我每天放学后都能听“孙敬修讲故事”节目了,妈妈说我着了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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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这些老物件——钢丝铁床、大号书柜(父亲自己画图定做的,用菲律宾木头制成)、梳妆台、写字台、英文打字机、五个大樟木箱子(母亲的嫁妆)等,几天后一起运到了我家。父亲还特意向我姑姑要来了悬挂在奶奶房间里的那幅山水竹帘画,留做念想(现存牛河梁遗址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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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在西直门一住就是38年。虽然父母很留恋这里,但1985年还是转移到了西三环的昌运宫宿舍楼居住,迁移的主要原因是昌运宫有暖气过冬,没有在平房里烧煤球炉子的安全隐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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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赞扬生命之一:花草和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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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对这个院子很喜欢,安顿下来不久,她到护国寺庙会上采购日用品时,很有兴致地买来了许多菜苗,像茄子、西红柿、豆角等,用了一个假日全家人一起栽下,还撒了老玉米种子,让我们兄妹学会种植养护。还买来了一种叫“死不了”的花苗,在几个边角处栽下。父亲看到了很高兴,对我们说,它的生命力特强,你们要仔细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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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确有收获。在滚圆的绿叶下,红、黄、紫、粉色的花儿很艳丽。清晨,把一个较大的花蕾连同一小段枝干掰下,插进土里,原本包裹得紧紧的花蕾,到了中午前后竟然一下子开放了。又把一小段枝干插在土里,多天后又有小的花蕾长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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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我打小就喜欢上它,也种植过它。它花期长,从初夏直到秋末,连续开花。它在咱老家很多,学名叫太阳花,名字好听,而且也称得起这个好名字,雅俗共赏。在夏季炎炎的日光下,许多高贵的花朵都萎缩低头,只有它兴致勃勃迎接烈日。我们要学习它那种顽强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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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父亲问我,你还记得黑龙潭岸边生长着的“节节草”吗?我说当然记得。那种草很绿,直径约几毫米,长约20厘米,由许多一厘米左右的节组成,节与节之间像毛笔的铜帽子那样互相串接着。用手一拔,节和节就脱离开了,再插上可以继续生长,抛去中间几节也没事,把一个节埋在土里也能成活。父亲说,你看它的求生力多么顽强,从不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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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长大后,父亲多次说到养殖花草。他说:人们大都稀罕那些难得的花草,把君子兰捧得那么高贵,这也是常理。但是对那些顽强生长着并给人以温暖的花草更不能蔑视。“你还记得在你去茨坝上学路上的那一大堆一大簇的野花吧(学名波斯菊),多美啊!她的‘缺点’是很怕土壤里肥料多,也怕水分多,但也算不上什么缺点,她不要求过分宠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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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迁入新居后的一组照片,这是我的弟弟妹妹们第一次照相(上左:母亲;上右:两个妹妹,很像双胞胎;下:弟弟。摄于195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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