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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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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中国考古学会成立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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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4月，西安初现绿色。年逢七十的父亲，又一次来到这里，参加两个连续召开的会议。前一个是中国考古学会成立大会暨学术讨论会，后一个是全国考古学规划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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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西安，父亲有着特殊的怀念和情感。1934年浓厚黑发的他，第一次参加资料整理是在这里，并在这里懂得和热爱上了他的考古事业。四十五年后的他，已是头发花白，想到要在自己学术生涯开始的地方发表重要讲话，心里自然别有一番滋味。加之，三伯父就是在这里度过了后半生，建国后他数次来西安做考古调查时，每次都要到他三哥家里坐坐，兄弟话题不断，谈笑风生。现如今，弟弟又来了，可三哥三嫂却早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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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会前百感交集的他，在回答母亲要不要“急流勇退”的问题时，得意地说：“我已备好了三篇发言稿呢。”按照他自己向客人的介绍和写过的一些文字材料看，他这次发言的核心是：（一）考古学中的区系类型问题和阶级、国家的产生过程问题；（二）古文化的六个区的概念和划分问题；（三）提出楚文化的专题研究，提议河南、湖北、安徽和湖南四省联合，用“轮流坐庄”的形式举办座谈会。会后，我们简单地翻看了一下他在考古学会闭幕式上的发言稿，外行的我当时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在以后的几年里，从他和学生、客人、家人的谈话中，我们才慢慢知道，他是吐露了自己长期积淀下来的一些思考结晶，而且自认为是一次最重要的发言，也标志着他从此步入了学术生涯的新阶段。我想，当多数人才意识到考古专业步入春天时，父亲已经把多年孕育的理念喷发出来了。从1945年昆明那些如虎添翼的知识分子们下山算起，已经过去了三十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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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还强调近一两年应（各个省）各自为战，抓好自己的重要课题。其中这最后一句话的含义，在两年后得到了显现：在各个省市抓好了自己的课题之后，多次出现了多地区跨省市的联合会议，如环渤海会议、环太湖会议、长江中游会议、燕山南北长城地带会议、楚文化会议，等等。这一连串的学术会议，当和他的会下活动不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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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1994年和高炜先生谈及自己的往事时，说到了他在西安两个会议期间及之后的一些想法和理念。他说不论是在1979年中国考古学会成立大会上，还是在此后的一系列学术研讨会上，他都从未忘记过提请大家注意：“考古学的根本任务在于要对中国文化、文明的起源与发展，中华民族的形成与发展，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形成与发展做出正确回答。”“并以此为核心、框架，来系统复原中国历史的真实轮廓与发展脉络。”“为此，必须建立史论结合的、系统完整的史学理论体系。”这或许就是他对中国考古学工作总任务的理解，和对考古学工作总目标、总方向的界定和把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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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新世纪的中国考古学，我看到了”，“我为此做了努力，提出了一系列重建古史的理论。”按照中国考古界和他的学生们的理解，父亲的理论主要可以概括为两个方面：一是以考古学文化区系类型理论为核心内容的“文化谱系论”，亦可简称“文化论”；二是以“古文化、古城、古国”三阶段，“古国、方国、帝国”三部曲，“原生型、次生型、续生型”三模式为核心内容的“中国文明起源、形成与发展道路理论”，亦可简称为“文明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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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提出的“文化论”和“文明论”，不仅标志着自尹达以来“建立马克思主义中国考古学体系”这一目标的初步实现，也代表了他此生学术思想的顶峰。那么，父亲提出的两个考古学理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具体应该做怎样的理解呢？我问过一些考古学家，也查看过一些相关材料，发现最能简单地概括或浅显地解释这两个理论特别是“文化论”内涵的一段话是：“相对于世界其他几大历史文化系统而言，中国文化是本地起源，自成一系的；在本地起源的过程中，又是多区系的多经济类型的；各区系文化源流既相对稳定又相互交错，形成网络系统，通过作用、聚变、裂变，趋于融合，殊途同归，从源头的涓涓细流，先汇集为大江大河，然后百川汇海。或者可以说，中国文化、文明的多源论所要回答的是把十亿中国人民团聚到一起的基础结构及其历史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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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新思想，像连珠炮般地向外喷薄着……而且他对我说过，召集的“这些会议，主题一脉相传，而且进入了‘不无争论’的状态”。这“不无争论”四字，深记我心，也难免让我有些隐隐的担忧：您的思索已到了风口浪尖处啊！您曾说过，在禅学里，那个浪尖也许很快就会跌落下来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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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会议之后的1980年春季，他去赤峰参加了内蒙古自治区考古学会成立大会，并观看了那里的出土文物。这是他第一次踏上赤峰这块红色山峰所在的土地。回家后说到，他从40年代总结陕西斗鸡台的瓦鬲开始，就将热河、辽宁看成了瓦鬲早期形制在中国北方的分布区，将“花边鬲”作为与“A型鬲”形制最为接近的类型，列在了陶鬲谱系中较为原始的一种。这次能到赤峰，当然对那里的新进展很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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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凌源又有了新的考古发现。于是，把赤峰和辽西联系在了一起，成为他检验、充实“区系类型理论”的试验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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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年，他还做了“长城地带”的专题考察，到过张家口、太谷、喀左、凌源和建平。于是，便又有了1982年、1986年的长城地带专题性系列座谈会的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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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次考古学会会议上发言（摄于198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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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17059947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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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苏秉琦：一个考古学家和他的时代 考古为“大政治”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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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他在西安的第二篇讲稿——在1979年考古学规划会议上的发言，竟然谈到了“考古要为实现新时期总任务做出贡献”。我本以为是在这个口号之下的泛泛一谈，不料想里面的内容都是具体的，而且把眼光放到了全国、全局的工作方向和目的上了。我猛然悟出，这个发言的核心思想不就是父亲心里一再惦念着的“要为大政治服务”吗。只是他没有说出“大政治”一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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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稿子的语气能够看出是大会发言，也是他唯一的一次专门论述全国的考古要为大政治服务的问题。我想，大政治之所以“大”，是指社会发展的总趋势、总任务，以及国家和民族的整体利益和前途，即大历史，而不是眼下一时的小事。现摘出讲话稿的一小部分与读者分享。初看很别扭，但如果知道了他的潜台词，自然也就会明白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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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新时期总任务做出贡献，是我们每个人都应考虑的问题。……党的十一大和五届人大提出新时期总任务之后，给我们八九亿人提出一个共同奋斗目标：四个现代化。在这个总目标之内，我们该把自己摆在一个什么位置，起什么作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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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关于考古工作的目的性。“核心问题是，要加强我们工作的计划性、目的性。现在需要更好地考虑一下真正必须、可能和应该做的事情。这次全国考古学会议上没正面提这个内容，只是谈了八年工作规划，和考古学会要推动学术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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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强调考古学的使命和作用。“全社会都在明确‘重理不可轻文’，这是我们的大环境。咱们报刊上的文章，多是谈现代科学技术、理工方面的东西，有的同志曾提出过‘重理不可轻文’的建议。中国社会科学院院长于光远同志说，重理轻文问题不是不存在，这也是争取下一代的问题。他曾经动员他的孩子学文，结果没争取过来。实现四化单纯是自然科学的事吗？远远不是。我们要实现中国式的社会主义强国，如何实现，是个什么样子的（社会）？最近常谈到进口先进技术，但是经营管理能照搬照套吗？不行。谈民主，就得谈法制，我们的法规该是怎样的？法学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这是社会科学。五届人大会议中提到社会科学中的社会学，本来建国初燕京大学就有社会学系，五二年院系调整被砍掉了，现在中央提出来了。社会学这门科学又起死回生、成了热门。环境保护也是紧迫任务，单纯搞建房、忘记环境保护行吗？这也是社会学。既然如此，我还没看到哪位同志谈到，历史科学（包括史学、考古）该放在什么位置，起什么作用，达到什么目的。这个问题不值得深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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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注意到，父亲在这个发言文字里面，强调考古学的总任务是要围绕四个现代化。几年后他对我说起，他心里其实还藏有一句很重的潜台词：在四个现代化之上有个更要紧关键的，是管理现代化。我们的社会科学就是要为管理现代化拿出主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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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说：“同理，我们考古专业照过去十七年（的做法继续）办理就行了吗？我看并非如此。所以重点是未来二十年该怎么办。……从国际形势的需要来看，全世界都希望了解中国，要求了解我国的历史现状。因此，要有高水平写出的我们国家的历史，新中国成立后这段历史，和文物工作考古研究的成果。……在文化大革命后，头一个是乒乓外交，我看出土文物在国外的展出是不是可以说是文物外交，因为展出远远超过了学术范围，引起了广泛的研究中国、了解中国历史、了解中国现状的热潮。我们在外一百多个使馆经常碰到所在国人民要求了解我们历史、现状，要资料看。使馆在这方面受到的压力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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