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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 5月潮汛期:闲话·流言·新的鬼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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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愤怒”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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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是一个潮汛期。继五四运动以后,五卅运动再度掀起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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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5月30日,上海各校学生二千余人,分头出发到公共租界散发传单,组织讲演,抗议日本纱厂资本家杀害共产党员顾正红,以及逮捕和拷打工人的暴行,反对工部局旨在侵犯中国主权的无理提案,帝国主义巡捕于是大肆逮捕学生,仅南京路老闸捕房即关押学生一百多人。下午3时,近万群众集合老闸捕房门口,要求释放学生,当场打死十一人,重伤十五人,被捕五十三人,造成震惊中外的“五卅惨案”。由于血的召唤,以工人为主体的上海人民奋起开展“三罢”斗争,全国风起云从。其中,省港大罢工坚持一年零三个月之久,这在中国工运史上是空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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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工人阶级把解放运动推向了一个新的阶段——向帝国主义发起进攻。在斗争中,它充分显示了先锋队伍的觉悟和力量,年轻的中国共产党在全国的政治地位随之空前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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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军事政治形势由于东征的胜利而得到了巩固。7月,广州成立中华国民政府。一年以后,即以“统一中国,打倒军阀”为目标,开始声势浩大的北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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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云杂雨云。”孙中山的早逝,给整个革命形势投下了一块阴影。“西山会议”派的出现,标志着国民党内部左派和右派的明显分化,反共倾向迅速抬头。这时,随着工农运动和军事力量的开展,争取中国革命领导权的斗争也变得尖锐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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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鲁迅来说,1925年同样是一个重要的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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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以后,虽然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件,但是于他都仿佛无所动心了。时间如一道黑色的河流围绕着他,暗暗流逝,却茫然无觉。没有什么可以打破中国政治的恒态:专制,混乱,翻来覆去。然而,漩涡出现了,浪花出现了,光明出现了。由于新的南北对峙局面的形成,女师大事件的进一步社会化,加以一位富于政治热情的年轻女性的“煽动”,这个孤独的思想界的战士,重又以积极的姿态向政治靠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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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年底,他与张定璜主编《国民新报》副刊。这家报纸是北京国民党左派发行的机关报,以宣传国民救国,民族自决,打倒帝国主义,消灭黑暗势力为宗旨,与上海的《国民日报》等报一样,政治倾向是非常明显的。这些报纸译载过列宁的《国家与革命》、《从战争到和平》等著作,发表过一批共产党人的作品,对他的政治态度是具有相当影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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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毕竟不是政治家,与留学东京时加入浙学会和绍兴光复时组织武装演说队不同,这时候,政治意识不是外化为颠覆性行动,而是紧密地同思想批判结合起来,从而带上前所未有的明确性和深刻性。一个人同政治的结合,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个体存在的方式,即使他一向在群集里呆不久,由于实际斗争的需要,也不能不寻找集体的力量。只是这种集体,也必须同时保存个人的思想独立和行动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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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广平曾经告诉鲁迅,有同学劝她加入某个一百多人的团体,但因为不了解这个团体的性质而颇为犹豫。她说:“他们不知是否有一种党的范围,而我则极怕党的束缚,基督的一部分是好的,我不妨都采取它,但不能因为遵守甲就舍弃乙,这是合作主义而非入党主义,这种态度我以为有斟酌余地,所以《北京青年》的团体,我不敢立刻决定加入与否了。”她征求鲁迅的意见,鲁迅的答复是:“这种团体,一定有范围,尚服从公决的。所以只要自己决定,如要思想自由,特立独行,便不相宜。”虽然在事实上,许广平不久以后便加入了国民党,而鲁迅仍然向她发出不要因为深入政治而流于政客一类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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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长期的封建制度所形成的权力控制,鲁迅一直保持着一种戒备心理,无论它是以个人独裁或是以“众治”、“公决”的形式出现。集体所以成为必要的实体,决不致以牺牲个人的“内部之生活”为前提,恰恰相反,它为“人类之尊严”与“个性之价值”提供了保障。鲁迅加入女师大进步师生的战斗集体,并不等于他可以因“一致性”的要求而完全放弃个人的意见;而且实际上,他对付的也主要是“软刀子”一路。在一个结构并不严密的组织里,他一直争取和坚持着独立作战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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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5月30日这个流血的日子里,也就是在鲁迅等人的《宣言》发表之后的第三天,陈西滢在《现代评论》发表了一篇题作《粉刷毛厕》的“闲话”。他借所谓听来的“流言”,说“女师大的风潮,有在北京教育界占最大势力的某籍某系的人在暗中鼓动”,于是认为,这些“挑剔风潮”的人“未免偏袒一方”,“不大公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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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不“闲”,显然是影射鲁迅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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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不久,鲁迅本人还曾向朋友说过:“中国本是撒谎国和造谣国的联邦”,对于流言之类,早在衍太太的时代开始,就已经领教不少了,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不过,他也还没有旷达到可以笑骂由人,等闲视之的地步。在读完“闲话”的当天,他动手写下反击的文章:《并非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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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头,他就声明说:“但我就是这样,并不想以骑墙或阴柔来买人尊敬。”他揭露陈西滢一流“自在黑幕中,偏说不知道;替暴君奔走,却以局外人自居,满肚子怀着鬼胎,而装出公允的笑脸。”——什么“流言”,“说不定就是这些伏在暗中,轻易不大露面的东西所创造的”。流言的创造,其力量可以使粪便增光,蛆虫成圣,陈西滢把学校比做“臭毛厕”而疾呼教育当局打扫之,其实,这种地方是可以打扫干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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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准备将文章寄《京副》,只是担心会危及孙伏园的饭碗,因为戳破了体面人物的脸皮,他们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干出来的。不过,他确实很亢奋。虽然知道此举将使自己卷入另一场纷争,而且现在才不过拉开了序幕,但是于斗争本身他没有犹豫,认真说起来还潜隐着一种渴望呢。他是好斗的。上流人物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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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即把写文章的事情通知了许广平。表示既经骂起,就要骂下去。他说:“我明知道笔是无用的,可是现在只有这个,只有这个而且还要为鬼魅所妨害。然而只要有地方发表,我还是放不下,或者《莽原》要独立,也未可知。独立就独立,完结就完结,都无不可。总而言之,笔舌尚存,是总要使用的,东滢西滢,都不相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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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尾,谈起《莽原》有些穿棉花鞋的毛病,便请许广平写点泼辣文章,说:“你这一匹‘害群之马’多来发一点议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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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许广平也写了一篇《六个学生该死》,在接到鲁迅的来信以后,随即告诉了他。由于鲁迅在信中描述自己的“人道主义”与“个人的无治主义”两种思想相消长的状况时说:“我忽而爱人,忽而憎人;做事的时候,有时确为别人,有时却为自己玩玩,有时则竟因为希望将生命从速消磨,所以故意拼命的做。”因此引起她特别的注意。回信时,她几乎以全部的篇幅,试图解决鲁迅表白的“诅咒‘人间苦’而不嫌恶‘死’”的黑暗思想。同样是“消磨生命”,何不废物利用,而偏纵酒不可呢?她认为,是应当以积极的反抗态度看待人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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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两把钢刀忽然又在眼前晃动起来,一刹那间,鲜血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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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鲁迅的同乡说:他房里有两把刀,一把就放在床褥下面。他很孝顺他的母亲,如果母亲不在,他可能会自杀的。事实上,她也曾同孙伏园等七八个人在他家里看见过匕首的。看他那寂寞如古寺僧人的生活,听他那看透一切黑暗惟以“希望”安慰后生的议论,总一次次诱发她想起他那同乡所说的话来。她认为这是完全可能的,心里不免惶恐,于是写道:“不必过于欢迎‘阎王’吧!闭了眼睛什么好的把戏也看不见了!幔幕垂下来了!要‘捣乱’,还是设法多住些时,褥子下明晃晃的钢刀,用以杀敌是妙的,用以……似乎……小鬼不乐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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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刀问题同劝戒烟酒一样,那用心,鲁迅不会不知道。“其实我并不很喝酒,饮酒之害,我是深知道的。现在也还是不喝的时候多,只要没有人劝喝。多住些时,亦无不可的。”他写信给许广平,表示接受她的劝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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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末具名,第一次缩写为一个字:迅,流露了感激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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