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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 回击高长虹:夜·太阳·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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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不大喜欢下地狱,因为不但满眼只有刀山剑树,看得太单调,苦痛也怕很难当。现在可又有些怕上天堂了。”在一则通信里,鲁迅写道,“四时皆春,一年到头请你看桃花,你想够多么乏味?即使那桃花有车轮般大,也只能在初上去的时候,暂时吃惊,决不会每天做一首‘桃之夭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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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调枯燥的生活是可以扼杀文思的,写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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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回忆说,“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大约这也就是他所说的“有饭吃而头痛”之一端罢?然而责任,良心,习惯,又使他不能不写。在厦门的几个月间,他一面发牢骚,一面确也作了不少事:写完最后几篇《旧事重提》,编完《华盖集续编》,还有《坟》;写《〈嵇康集〉考》一类学术性的文字,翻译一些日本的短文,还有相当分量的通信,记录着他与周围环境的紧张关系,以及灵魂的最微末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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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淦女士的《卷葹》,编好董秋芳的《争自由的波浪》并作小引,陈梦韶的《绛洞花主》也是由他写了引言介绍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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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八”惨案发生后,董秋芳就陈源的《闲话》写了一篇短文,骂他是“狗彘不知”的“畜生”,登在《京报》副刊上,陈源凭仗系主任的权力进行报复,使董秋芳不能毕业,同时攻击他是“受鲁迅指使”的“语丝派”。离京时,鲁迅要他把《京副》发表过的一些俄国短篇小说和散文集中起来寄给自己,这就成了后来的《争自由的波浪》。未始不可以说,这是对陈源的报复的报复。集子原名《大心》,改动是经过鲁迅同意的,它表达了中国底层的声音:自由!自由!自由是不可遏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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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鲁迅的指导下,《鼓浪》和《波艇》终于出版了。鼓浪社里有数的几个作者,在他看来,或则受创造社的影响,过于颓唐,或则像狂飙社的嘴脸,大言无实,将来下去也不见得就有好结果,但是他仍然去“打杂”。除了看稿改稿,编印和发行工作也都必须过问的。《波艇》很幼稚,为了鼓动空气,他也一样地怂恿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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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高长虹公开寻衅以来,他就不只一次试图说服自己改变方针:丛书不编,文稿不看,回信不写,关门大吉,自己看书,吸烟,睡觉。然而,只要遇到了求助的青年,他就又无法顾及自己,避免牺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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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不拘于做小事情,但是他毕竟是做大事业的人,宏观着历史和社会的各个方面。他不会忘记中国由来已久的人肉筵宴,总时时想着怎样从底下掀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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厦门,作为中国的一块地方,当然不可能没有几千年官僚政治的烙痕。由于近海,近商,倒也多出一份与正统的权力崇拜不同的风气:拜金主义。说起厦大,鲁迅便觉得:“中枢是‘钱’,绕着这东西的是争夺,骗取,斗宠,献媚,叩头。”其实,“权”与“钱”在这里不可能截然分开,无论是人身依附还是人身买卖,都一样教人不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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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反抗的行动到来之前,必须造就一种空气,使人们获得一种状态。在厦门,鲁迅除了鼓励创办新文学杂志以外,还作了几回演讲。演讲之风,是他到了厦大以后才慢慢兴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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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4日上午。群贤楼大礼堂。在例行的周会上,他作了近一个小时的演讲,题目是:《少读中国书,做好事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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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把少读中国书同“救中国”联系起来,使听讲的人大感意外,虽然他提倡少读中国书主义不自今日始。他指出:多读中国书的流弊至少有三点:一、使人意志不振作;二、使人但求平稳,不肯冒险;三、使人思想模糊,是非不分。相反,他是主张多看西文报纸杂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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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他劝大家做好事之徒。他说,世人对于好事之徒往往不满,其实不然。今日的中国,这种“好事之徒”却不妨多。因为社会一切事物,就是要有好事的人,然后才可以推陈出新,日渐发达,新大陆的发现,北极探险,以及科学家的种种发明,没有一件不是从好事来的。他深知做好事之徒不容易,所以最后说,万一不能做到,则我们对于“好事之徒”,应该不可随俗加以笑骂,尤其对于失败的“好事之徒”,更不要讥笑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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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说不断为掌声所打断,发表在《厦大周刊》时,“少读中国书”的内容却已不见。校长根本不会同意这样的结论,故从演讲稿中予以删除,不过,此后请他演讲,却也被他回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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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权力者的邀请演说是一大苦差。要演说,当然要说一点自己要说的话,否则,宁可一声不响,算是死尸。净说些与己无关的话,又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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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又是权力者。集美学校校长叶渊请厦大国学院的人去演说,分为六组,每组两人。鲁迅正好同林语堂一起分到第一组。前一天晚上,就有秘书来联络。鲁迅问他,叶渊办学如何?那秘书说,校长一向是主张学生埋头读书的,不喜欢他们有什么活动。鲁迅告诉他,自己同校长的尊意正相反,不如不去的好罢。秘书说道不妨,尽可以随便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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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鲁迅如邀去了。招待很隆重。叶渊知道他是一个思想激进的文人,惟恐演说与自己相左,特地请他先吃些好东西,然后才带他走进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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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已下肚,如何说呢?他明知与校长的意见不同,也只好照样说了:聪明人不能做事,世界是属于傻子的。现今世上,聪明人虽然很多,可是不能做事,为什么?因为他们想来想去,过于计较个人的利害得失了,即使肯做有利于社会别人的事情,也常常不真诚,不彻底。农民,工人,青年学生,他们能奋斗,肯牺牲,是被称做愚民和傻子的一群。但是,惟有他们才能做出事情来。世界是傻子的世界,他们是社会的改造者和创造者,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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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渊听了,大摇其头,《集美周刊》当然没有发表这演讲辞。后来,集美学校闹风潮,叶渊说:都是鲁迅不好。可见印象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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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2日,厦门大学学生自治会创办的平民学校举行开学仪式。当天上午,二百多个工农男女学生排队进入大礼堂。会上,鲁迅向这些贫苦的子弟作了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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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争自由的波浪》做的“小引”中,他正是以平民和“上等人”相对立的观点,赞颂了苏联的十月革命的。革命是不是成功了?那么就得看平民是否比先前抬了头。至于中国是否会有平民的时代,他说无从断定,但是他们代表了革命的希望,却是的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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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民学校,原是根据鲁迅的提议,由一群“傻子”临时组织而成。学校的教室是借用的,教员是兼职的,条件十分简陋。对于这所学校,鲁迅事先就有过捐款,听说开成立会当然很高兴。学生跑来要他演说,他把编写中的讲义一扔就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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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能不来,不是奉旨而来,无须顾忌什么,只是想说话。他说:“你们都是工人农民的子女,你们因为穷苦,所以失学,须到这样的学校来读书。但是,你们穷的是金钱,而不是聪明才智。你们平民的子弟,一样是聪明的,穷人的子女,一样是有智慧的。你们只要能下决心去奋斗,就一定会成功,有光明的前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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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堂很静,有一种轻悄的切切的声响,是不是有人啜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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