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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07 人间鲁迅 [:1706015414]
1706025208 108. 明枪暗箭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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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10 3月,鲁迅将自己的两种小说集赠与日本友人山县初男,并且都题了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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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12 《呐喊》上面题的是:弄文罹文网,抗世违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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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14 积毁可销骨,空留纸上声。所谓“文网”,对他来说,又何止乎通缉?何止乎查禁和删改作品?现在,他已经陷入上海滩文人——他称之为“狐鼠鬼蜮”、“文虻”、“富家儿的鹰犬”、“叭儿与无赖”、“覆面英雄们”——的恫吓、诽谤和攻击之中。诗中的“怪圈”现象,并非专指“呐喊”时期。1933年比任何时候都显得严峻,而且是愈来愈严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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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16 只要他不最后放弃战斗,就必须承担这种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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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18 他知道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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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20 1932年年底,黎烈文编辑《申报》副刊《自由谈》,请郁达夫约稿,鲁迅从此成为主要的撰稿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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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22 向中国最老的报纸进军,体验新文学胜利的愉快,这并不是重要的,他所以乐于为《自由谈》供稿,主要出于新的战略考虑,即走出左联刊物因为压迫而日益缩小的范围,打破封锁,谋求更大的社会影响。目下,可登载这类东西的地方已经不多,仅《现代》、《涛声》、《论语》、《申报月刊》、《文学》寥寥几家而已。他给《自由谈》的稿子不少,平均每月八九篇;但不久,又得使用笔名如“丁萌”、“何家干”之类,而终至于接连地不能发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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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24 “自由谈”本来就没有,政府所准予的自由只能是伪自由。对于做编辑的苦衷,鲁迅是深有体会的,他曾经写信给黎烈文说:“有人中伤,本亦意中事,但近来作文,避忌已甚,有时如骨在喉,不得不吐,遂亦不免为人所憎。后当更加婉约其辞,惟文章势必至流于荏弱,而干犯豪贵,虑亦仍所不免。希先生择可登者登之,如有被人扣留,则易以他稿,而将原稿见还,仆倘有言谈,仍当写寄,决不以偶一不登而放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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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26 有趣的是,偶一翻报,忍不住又写出一篇《“多难之月”》来,于是补写一信寄出:晚间曾寄寸函,夜里又做一篇,原想嬉皮笑脸,而仍剑拔弩张,倘不洗心,殊难革面,真是呜呼噫嘻,如何是好。换一笔名,图掩人目,恐亦无补。今姑且寄奉,可用与否,一听酌定,希万勿客气也。禁者自禁,违者自违。鲁迅总算在《自由谈》上不自由地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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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28 5月间,由于过分沉重的压迫,《自由谈》编者刊出启事说:“这年头,说话难,摇笔杆尤难”,“吁请海内文豪,从兹多谈风月”。正如鲁迅所说,想从一个题目限制作家,又怎么可能做到呢?至少对他本人是这样。虽然从6月起不断使用笔名,弄得那些官派的检查员胡乱删削,看文字专靠嗅觉的“文学家”疑神疑鬼,呜呜不已;而在谈风月的名目下,他一样谈风云,写对于时局的愤言。他以编者的启事为界,把上半年的杂感名为《伪自由书》,下半年的叫做《准风月谈》,恰好配成一副对子,其意谓:经过检查,经过删改,经过钦定,“自由书”固属假冒,准而不准,“风月谈”又如何可以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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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30 这其间,因为所谓“文虻”,而耗费的精神不少。他虽然给自己制订了一条“第一切戒愤怒,不必与之针锋相对,只须付之一笑,徐徐扑之”的方针,无奈天生的脾气,一看这类的东西,总免不了要生气,即使怎样修炼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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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32 不过,用来还击的文字,于他还是吝啬的。文章的战斗,大家本当用笔的,而一面另用阴谋,专持扫帚,还有什么战斗可言!他藐视它们,根本不愿意为此花费弹药,他的死敌从来是权力者及其帮凶。不过,从文化学的角度看,一批“文虻”的跳踉也不无认识的价值的。“战斗正未有穷期,老谱将不断的袭用。”他深知,这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于是用了剪刀和笔,把“文力征伐”的材料粘连成“后记”,让《伪自由书》和《准风月谈》各各拖了一条长长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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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34 “但我以为作文人究竟和‘大出丧’有些不同,即使雇得一大群帮闲,开锣喝道,过后仍是一条空街,还不及‘大出丧’的虽在数十年后,有时还有几个市侩传颂。”对于这类文人的鬼把戏,从一开始,他就看透了它们的命运,并不以为意的;可是,想到自己的杂感竟因这类东西的跋扈而生存,而生长,却又不免有些痛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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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36 在《准风月谈》的后记里,他慨然叹曰:“呜呼,‘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这是为我自己和中国的文坛,都应该悲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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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38 从北京回来后,便有小报登载消息说:鲁迅要出版一本新著,书名叫《北平五讲与上海三嘘》。所谓“三嘘”的对象是:梁实秋、杨邨人、张若谷。实际上的情形,和新闻报道的很有些两样。原来是在一个饭店里,大家闲谈到几个人的文章时,鲁迅曾经说过:这些都只要以一嘘了之,不值得反驳。不过,这几个人中间确有杨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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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40 文坛上的一些无聊消息,是要比时事新闻传播得更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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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42 关于梁实秋,大论战已经过去了,只是在翻译问题上偶尔牵涉到。至于张若谷,实在连被“嘘”的资格也没有。虽然有几篇短文因他而发,究其实也并非全出于驳斥,而是生发开去谈了别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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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44 在三个人中,杨邨人是很有代表性的一个。早在1925年,他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是太阳社的成员之一,后来成为左联的盟员。1933年1月,在《读书杂志》上,他公开发表“脱离政党生活”的自白。为了掩饰自己的懦怯,表示说要做一个孝子,把照顾家庭当作圆满而堂皇的理由。2月,在《现代》发表《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一文,宣称“以阅读所得的经验”,决定“自由”地站在“政党生活战壕”之外来“揭起小资产阶级革命文学之旗,号召同志,整齐队伍,也来扎住我们的阵营”。背叛了革命,却仍以“革命”标榜自己,奇怪的是,又明明白白扯起“自由人”的旗子。7月,《社会新闻》登出消息:《杨邨人转入AB团》,终于暴露了效忠权力者的走狗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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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46 早在1930年,杨邨人便以“文坛小卒”的化名,在小报上登出一则消息,说鲁迅“拿到当今国民政府教育部大学院的奖赏”,于是乎大开汤饼会,庆祝婴孩的周年生日,不料因此引起郁达夫对亡儿的记忆,顿时伤感起来云云。大学院的钱是拿了的,但不是“奖赏”,当然后来到底被教育部裁撤了。至于“汤饼会”之类,更是无中生有。然而,鲁迅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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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48 直到杨邨人的自白出来以后,鲁迅才作了《青年与老子》一文,揭露了他人格上的虚伪。为此,杨邨人写过《聪明之道》,但也同他化名柳丝写的《新儒林外史》一样,鲁迅按原样放在文集的后记里,略加评点就算完了。因为事实上,杨邨人已由自己的作为告发了自己,“滑稽文章”又何劳反驳呢?怕因此玷污或浪费了自家的笔墨,其实这也是鲁迅的洁癖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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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50 然而,杨邨人却上门寻衅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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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52 《文化列车》刊登了他的《给鲁迅的公开信》,说鲁迅以诸葛亮自居,在鲁迅眼中,无产阶级大众都变成了阿斗。文中还说鲁迅向他放冷箭,而他实际上又是如何为鲁迅的老态而惶恐,如何“出诸至诚”云云。显然,装出一副娇态,企图给鲁迅的答复制造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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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54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鲁迅终于写了一篇《答杨邨人先生公开信的公开信》,而信中,不只是为了答复杨邨人个人。正如他所说,“个人倒还在其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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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6025256 杨邨人的公开信以大量的篇幅写到鲁迅的老态。又是年纪问题。分明袭用了当年创造社太阳社的战法,而远为卑劣。诚然,年纪是属于个人的,再说也近乎无聊。答复时,鲁迅只写了短短一段,并且声明道:“我即使老,即使死,却决不会将地球带进棺材里去,它还年青,它还存在,希望正在将来……”也许真的是老了的缘故,近来,竟会不时地想及故乡,想及亡友,想及生命,而且每想起来都不免有些焦烦。但当有人要拿衰亡来威吓他,又要做出特意关心的哀悯的样子时,他便只有愤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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