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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的饭局 留之晚酌——作为文化沙龙的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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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察鲁迅北京和上海时期的社交活动,有一个细节颇有意思:能够在周府和鲁迅及其家人一起进餐的,都有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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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入点具有一定的偶然性,但偶然性中也包含着必然性;同时还具有一定的私密性,但私密性中也包含着某种公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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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初到北京,是一介单身汉,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遇到饭点,不是出去蹭老乡和朋友的饭(比如许铭伯家、胡梓方家、蔡谷青家等),就是与三三两两的同事、朋友频繁下馆子,请别人在家里吃饭的情况几乎没有。鲁迅在教育部的工资,两月内从最初的60元涨到200多元,在当时已属高薪,下馆子绰绰有余。仅1912年5月至12月,鲁迅就下了30多次馆子,绍兴会馆附近的广和居几乎成了周树人的工作餐厅,前后去了20多次。鲁迅的早期饭友以许寿裳、钱稻孙、齐寿山等为主,最固定的饭友当属翻译家钱稻孙和教育家许寿裳。他们之间除了互相吃请,还有AA制下馆子的情形:“晚钱稻孙来,同季巿饮于广和居,每人均出资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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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生活安定下来之后,周府自然也会埋锅造饭。特别是北京时期周母和朱安进京之后,上海时期鲁迅与许广平有了寓所之后,留客吃饭便具备了条件。周府向来是门庭若市的,“五四”新文化史上一大批耳熟能详的名字,都与周府或多或少有一些交集。即便是在周树人尚未成名的北京绍兴会馆隐居阶段,访客也是接踵而至。客人来谈,恰好碰到饭点了,如果不是同去饭店吃饭,便留之吃家常饭,可谓之“留饭”,日记中大约有62例;如果事先做了准备,专门邀请客人到家里吃饭,则可谓之“治馔”,大约有32例。本文仅述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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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说明的是,本文仅仅依据的是鲁迅日记中有记载的留饭情况,以得出一个鲁迅社交圈子亲疏远近的大概印象,这远远不能代表鲁迅交际的全部。因为日记并不是科学素材,它具有很大的随机性,某件事记或者不记,都在勤懒之间、一念之间。笔者注意到,1920年7月至12月,鲁迅日记中大都作“无事”二字,大约此时为生活所累,或者注意力停留在其他方面。1921年大部分日记也极简约,大约是与周作人一家经济纠葛日甚,身心疲累所致。同时,日记中,“留饭”自然是在家里吃饭,但“饭后去”则有可能一部分是去附近下馆子的,只是没有明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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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例留饭记录中,出现次数最多的是鲁迅的三弟周建人及其家人,不仅留饭,还给孩子们买糖果和玩具,这在情理之中。除此之外,先后在周府吃过饭的人有:蔡国亲、许季上、魏福绵、阮和孙(阮和森)、钱玄同、许钦文、孙伏园、李遐卿、齐寿山、车耕南、李小峰、台静农、天行(魏建功)、蒋径三、张协和、文尹夫妇(瞿秋白夫妇)、季巿(许寿裳)、诗荃(徐梵澄)、方璧(茅盾)、西谛(郑振铎)、张梓生、邵铭之、萧军、悄吟(萧红)等。另外还有日本人辛岛骁、增田涉、清水三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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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期的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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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期鲁迅住过四个地方:绍兴会馆、八道湾、砖塔胡同、西三条胡同。其中绍兴会馆时期完全是单身;八道湾是与老太太、朱安、周作人一家同住;砖塔胡同是兄弟闹翻后携朱安居住;西三条胡同是最后购置的周府,与老太太、朱安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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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会馆阶段,最先与周树人一同进餐的是蔡国亲。当然这对蔡国亲而言,并不是什么荣誉,只是说明他们的交往比较亲密而已。因为鲁迅初到北京时,无依无靠,寂寂无名,还得仰仗他的各位老乡。鲁迅是1912年5月5日到的北京,8日,“夜饮于致美斋,国亲作主”。这是鲁迅在北京的第一场饭局,由蔡国亲做东,可看作是接风洗尘的欢迎之宴。后来鲁迅留蔡国亲在家里吃饭,也说明他们二人一开始便保持着良好的交往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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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季上前后6次在绍兴会馆的鲁迅寓所留饭。当然许季上也请客:1917年4月23日,“晚同二弟往许季上寓饭,同席共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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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生平有五位姓许的知己:三男,即许季上、许寿裳和许钦文;二女,即许羡苏(钦文的妹妹)和许广平。许季上(1891—1953),许寿裳的堂兄,出生于钱塘名门世家,是一位博学深识的佛教学者(居士),毕业于复旦公学哲学专业,曾在北京大学兼课,讲授印度哲学。1912年应召至教育部任职,与鲁迅同事,他们共同的话题是古籍与佛学。鲁迅读经的直接动因与许季上有关,开始是许季上送他几本佛经,然后又多次借经书给他,还陪他去书店买佛经。有时候鲁迅上午拿了工资,下午就请许季上陪他去书店买佛经,佛经迅速积累,到后来许季上反过来要向鲁迅借佛经看了。鲁迅1914年出资请南京的金陵刻经处刻印100部《百喻经》为母亲六十大寿祝寿,就是由许季上促成的(不过令人困惑的是,进入1915年,鲁迅基本上就不再买佛经了)。鲁迅与许季上密切交往的时期,正是鲁迅抄古碑、读佛经,在沉默中等待爆发的时期。从这个意义上讲,北漂之初,鲁迅多次留许季上吃饭,就不是偶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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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道湾11号阶段,周宅没有一次随机留客人吃饭的记录。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弟兄同住,家口大,加之周作人的妻子是日本人,外人留餐多有不便。周氏兄弟仅在1923年有三次治馔请客的情形:一次是5月10日,“晚与二弟小治肴酒共饮三弟,并邀伏园”;第二次是5月26日,“晚二弟治酒邀客,到者泽村、丸山、耀辰、凤举、士远、幼渔及我辈共八人”;第三次是6月18日,“旧端午也,休假。午邀孙伏园饭,惠迪亦来”。可以看出,孙伏园与周氏兄弟二人的关系都很好。孙伏园是《晨报》副刊编辑,人称“副刊大王”,《阿Q正传》即是由孙伏园在《晨报》首次连续发表的。1924年11月,他与鲁迅等人发起成立“语丝社”,出版《语丝》周刊。鲁迅逝世后,孙伏园以其对鲁迅的深入了解,撰写了一副著名的挽联:“踏莽原,刈野草,热风奔流,一生呐喊;痛毁灭,叹而已,十月噩耗,万众彷徨。”此联用鲁迅所著书名及主编之刊名《莽原》《野草》《热风》《奔流》《呐喊》《毁灭》《而已》《十月》《彷徨》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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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3年7月14日下午,鲁迅与周作人失和,当天日记载:“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以后的很多年,兄弟二人对此都是沉默,留给后人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8月2日,鲁迅就带着朱安搬出了八道湾11号,迁居到砖塔胡同61号(今84号),这是鲁迅在北京居住时间最短的一处住所,只有9个多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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砖塔胡同阶段,受条件和心情所限,留饭的情况很少,只有阮和森、许钦文、孙伏园、李遐卿得以在周宅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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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迁入砖塔胡同不久就病倒了,朱安对大先生的照顾无微不至。鲁迅当时不能吃饭,只能吃粥。据其同院的邻居俞芳回忆:“大师母每次烧粥前,先把米弄碎,烧成容易消化的粥糊,并托大姐到稻香村等有名的食品商店去买糟鸡、熟火腿、肉松等大先生平时喜欢吃的菜,给大先生下粥,使之开胃。她自己却不吃这些好菜。”在砖塔胡同,鲁迅的书桌放在朱安的屋子里,这里光线好,安静,鲁迅白天即在这里进行案头工作,朱安则常在厨房张罗饭菜等事,轻易不去打扰。有时同院的俞家姐妹有些吵闹,朱安也提醒她们不要吵大先生,有时甚至是恳求她们:大先生回来时,你们不要吵他,让他安安静静写文章……作为女主人,朱安做菜的手艺相当不错。据许羡苏回忆:“他们家的绍兴饭菜做得很不差,有酱过心的蚌蟹蛋,泡得适时的麻哈,但也有很多干菜。”不过,鲁迅在外生活多年,喜欢的口味南北杂陈,对于绍兴菜也有不满的地方,特别是干菜太多,觉得单调。据阮和森的女儿回忆,在北京的时候,朱安只能从饭菜的剩余来判断鲁迅喜欢吃什么,假使这道菜吃剩得不多或吃光了,她揣摩鲁迅一定很喜爱,下一次做菜时,就多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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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和森是绍兴人,鲁迅的姨表兄弟。他是鲁迅小说《狂人日记》的原型,曾经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当时在山西省繁峙县当幕友。1916年10月突然精神失常,“说同事要谋害他,逃到北京来躲避”。鲁迅留他住在会馆,带他去看医生,车上看见背枪站岗的巡警,他突然出惊,面无人色,那眼神非常可怕,充满了恐怖,阴森森的显出狂人的特色。经医治略有好转后,鲁迅就派人把他送回南方去了。以此为原型的《狂人日记》写得“忧愤深广”,一时间“礼教吃人”成了进步人士和青年的共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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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钦文自称是鲁迅的“私淑弟子”,他的创作受到鲁迅的扶植与指导,短篇小说集《故乡》描写的多是浙江家乡的人情世态,1926年由鲁迅选校、资助出版,并将其列入“乡土作家”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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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三条胡同阶段,大约由于心境、处境及与家眷一起生活多有不便等方面的缘故,日记中未见一次“留饭”的情况,只有1926年6月3日“晚寿山来,同饮酒,并赠以书四种”的记录。除此之外,还有两次专门的请客(后文《要请,就要吃得好——周府治馔》中有所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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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时期的留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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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在上海定居后,周府留饭的情况很普遍,有时候也从外面叫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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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福建菜馆叫的菜,有一碗鱼做的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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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婴一吃就说不新鲜,许先生不信,别的人也都不信。因为那丸子有的新鲜,有的不新鲜,别人吃到嘴里的恰好都是没有改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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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先生又给海婴一个,海婴一吃,又不是好的,他又嚷嚷着。别人都不注意,鲁迅先生把海婴碟里的拿来尝尝,果然不是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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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红《回忆鲁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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