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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他们传承了中华文明的气脉 从囚徒到流亡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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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张郎郎感慨自己离开祖国很多年了,但不曾想“乡音无改”却成了他这些年来赖以谋生的本事。“20世纪80年代初我就到了尚未回归的香港,在那里住了八年,除了日常工作外,我用乡音——地道的北京话教中文。也给当地杂志写京味儿的小说,一来是怀念,二来是过瘾。离北京越远,越体会到北京话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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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张郎郎在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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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郎于1943年生于延安,他在“马背摇篮”里长大,是名副其实、根正苗红的“红二代”。他跟着一路打仗的部队进了北京,先后在育才、一○一、四中这样干部子弟成堆的学校上学。1962年,还是中学生的他,在母亲陈布文(曾为周恩来政务院办公室秘书,当时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教文学)支持下创办“太阳纵队”地下诗社。诗社成员多半出身于干部家庭或艺术家庭,对社会环境和政治斗争“不甚了解,至少觉得与我们无关”。张郎郎说,这原本只是一个文艺沙龙,“秘密写诗,只想避开外部的干扰。我们没想用诗来反对任何人。我们不是反革命,只是不革命而已”。张郎郎完全没有料到,此时关于大学动态的内部资料早就把他描绘成了心怀不轨的“资产阶级文艺青年”。在当时诸多的文艺小组中,上面认定了两个“成形的组织”,一个是郭沫若之子郭世英主持的“X社”,另一个就是“太阳纵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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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8年,张郎郎因成立“太阳纵队”等“罪行”,以“现行反革命”罪名入狱,就这样被判了死刑。1970年3月5日,在即将执行死刑时,他被周恩来一纸救出,改判有期徒刑15年。1977年年底,张郎郎假释出狱,后漂泊海外。他曾在文章《迷人的流亡》中回忆:“小时候,觉得流亡是一个很浪漫的词,似乎和文学有很密切的联系。比如:普希金写的《致恰达耶夫》《高加索俘虏》这类的好诗都和流亡有关系。那个时代在俄国,要当作家或诗人似乎都必须被流放,要去孤寂一番。这简直是必要的资格经历。等我真开始流亡生涯以后,就常常想起雷马克在《流亡曲》那本书里所写的那个老朋友:他的外号叫‘候鸟’,每次在某种严冬来临之前就当机立断飘然而去,扔下了一个个多年来曾赖以存身的窝。决不留恋,决不回首。我从监狱出来以后,就和那只候鸟一样,不断出现提前逃离任何现场的强烈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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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8年,张郎郎到了美国。他告诉笔者,在大洋彼岸还是靠中国文化底子养活自己。在退休之前的最后八年,他在美国国务院下属的外交学院教授中文和中国文化,培养将要到中国工作的外交官。“去年,我的最后一位学生,就是现任美国驻北京大使馆的副大使王晓岷先生。同事们开玩笑说:‘你应该晚几天退休,就可以教完骆家辉先生,你们俩就可以一起去北京。现在是中国文化,全球各地生根开花!’”张郎郎则笑答:“‘一招鲜,吃遍天!’这句老话,现在应该改成:‘学好北京话,走遍世界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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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叹,他这个在抗战烽火中出生在陕北延安窑洞里的孩子,如今到这么远的地方落脚,是万万没有想到的。“但也许我的母亲想到了。还是初中学生的时候,我告诉母亲想走文学之路,妈妈说:‘那你先得学会一个谋生的本事。因为文学是养活不了自己的。比如你学会剃头,至少可以吃万家饭。这样就可以行万里路了。’我记住了妈妈这句话,所以无论走到哪里,无论有什么计划,首先想到要会养活自己。我们在国外,的确存活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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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郎说他多少年来也在纠结,是靠画画还是靠中文。“我父亲张仃是个画家,我母亲陈布文是个文学家。也许遗传的基因让我拿不定主意,于是,我主要靠中文谋生,不时也得画画。”张郎郎自嘲,“也许是因为脚踏两只船,也许是一代不如一代,至今我写文章写不过妈妈,画画画不过爸爸。但这都不会让我放弃,我得创作,我得不断努力。他们俩永远是我前面的启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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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他们传承了中华文明的气脉 “毕加索加城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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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仃晚年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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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2月21日,张仃先生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94岁。他在90多岁时还有一句口头禅:“我是个小学生。”在艺术上,他是位顶级大师,而在生活中,却一如孩童般纯真明净,不谙世事。张郎郎说:“人们说我爸是‘包装新中国’的大美术家,是中国美术的‘立交桥’。人们在赞扬着他的才华,在感慨着他的机遇,生正逢时!但他们不知道,‘一将功成万骨枯’这个必需的铺垫,不单在军事领域如此,在文化领域也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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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仃1917年出生于辽宁北镇。20世纪30年代,他的职业美术生涯开始于张恨水任校长的北华美术专科学校。日本人侵入东三省后,张仃拿起笔,成为一名反抗侵略、反抗专制的漫画斗士。1938年,他来到延安,和作家萧军合作,在当地创建“作家俱乐部”。连毛泽东和中共中央的很多领导人也常去那里参观和跳舞,同文艺工作者交流。在张仃看来,抽象的“国家”必须有色、形、物的形象化传达,才能被了解和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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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共和国缔造者身边工作的经历,使张仃获得担纲新中国形象设计的“资质”。他与梁思成受命领导中央美术学院和清华大学营造系两个创作组,进行国徽设计。天安门的庄严雄伟极大地震撼了张仃,于是,天安门成为他笔下国徽方案的主体元素——弧形的地平线上,天安门巍然屹立,象征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成功。言简意赅,立意精准,这一方案得到周恩来总理的首肯。1950年,张仃亲率美术供应社的工人,将一枚直径超过3米的巨型国徽,庄严地悬挂在天安门上。这一年,张仃32岁,同时还参加了“建国瓷”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团队。1949年,张仃负责开国大典美术设计工作,在天安门城楼的柱与柱之间,他创造性地设计并挂上八个巨型宫灯,用这一传统文化语汇给天安门增添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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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仃曾被称为是毕加索的东方知音。1956年,他在巴黎主持国际博览会中国馆设计期间,与居住在加里富尼别墅的毕加索会面。他送给毕加索一本《齐白石画集》,估计毕加索受了齐白石作品不少的影响。对于张仃,这次拜会的意义不可小觑。次年,他被调到新成立的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担任第一副院长。工作之余,他以中国画的工具和材料,大量临摹毕加索、马蒂斯、勃拉克等人的作品,尝试创造一种新的画风。20世纪60年代,他历时半年,带领学生去云南各地采风,创作了一批经典作品,如《苍山牧歌》《洱海渔家》《哈尼女民兵》《集市傣女》《油灯》等,在当时引起了强烈的反响。然而,这次展览后来却给他带来了麻烦,有人私下嘀咕:“张仃为什么搞变形?这不是在搞流派吗?”搞流派,在当时是一种严厉的评判,它意味着资产阶级艺术趣味、个人表现,以及脱离党的领导;也有昔日的同事指出,他的画是“毕加索加城隍庙”。依当时的语境,城隍庙总是和封建迷信连在一起,而毕加索则是腐朽的资产阶级艺术的代表。毕加索加城隍庙,说穿了,就是资本主义加封建主义,是后来严厉扫荡的对象。而张仃对这一切似乎毫无觉察,一发不可收拾,陷入狂热的创作中,到“文革”前夕,已完成了数百幅这样的“毕加索加城隍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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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革”中的“黑画”批斗会上,有人责问,张仃的《苍山牧歌》“为什么把傣族姑娘的脚画成水肿,这不是影射少数民族生活艰难吗”?《油灯》居然被发现灯里没油,“这不是攻击社会主义穷吗”?最可笑的是对《大公鸡》的解释。“公鸡看上去那么好斗,赫鲁晓夫攻击伟大领袖毛主席,说他是‘好斗的公鸡’,这不是在响应赫鲁晓夫吗?”……这一时期,对于张仃和他的家庭来说,是一场最惨烈的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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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们:他们传承了中华文明的气脉 家中的“伙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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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郎郎告诉笔者,艺术家永远是个孩子,而时代却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的美术院校去当领导。“特别是‘文革’期间,残酷斗争,无情打击,父亲受到猛烈的冲击。作为一个单纯的艺术家,他想不通。殊不知父亲能走过那段艰难岁月,全在于他的背后有一个坚韧的梯队,为他铺路、为他支撑,甚至为他牺牲。这就是以我母亲陈布文为首的整个家族,包括姐姐陈乔乔,大哥耿军,我,弟弟大伟、寥寥、沛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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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布文1920年生于江苏常州,1937年和张仃结识,互慕才华,结为终身伴侣。他们共有六个子女。1938年,陈布文来到延安,从事鲁迅研究工作。“母亲当年也是才华横溢的学者,去延安以前,在上海、南京,她已被人们称为‘大有小鲁迅之风’的才女,给《论语》《宇宙风》等杂志撰写杂文。她非常理性,20世纪50年代,我父母面临的选择是:家中两人必须有一个做出牺牲,否则都会一事无成。母亲毅然辞去工作,专做家务,自称为‘伙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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