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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之遗民与贰臣 从明遗民史家对崇祯帝的评价看清初对君权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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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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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渍衣襟诏一行,殉于宗社事煌煌。此时天帝方沉醉,不觉中原日月亡。”这是王誉昌《崇祯宫词》之一首,咏1644年崇祯自缢于北京万寿山事。[1]《宫词》凡一百八十六首,写成于1691年。[2]其时满清在中国的统治基础已经稳固,而北京银泉山里崇祯的陵墓亦早已“茅塞榛荒,寂不可堪”[3]。王誉昌以崇祯的“身殉宗祧,为四千年之仅事”,于是综合崇祯“十七载之旰食宵衣”,发“暮年辞赋”[4],对于这位末代帝王的遭遇,再三嗟叹而咏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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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诗人对崇祯帝的怀念与同情是相当普遍的。[5]他们怀念崇祯,也就是他们对故明的系恋。在异族的统治之下,甚至一般民众也追念先朝。我怀疑当时流行于福建沿海地方的太阳教,便是以“大明”和“崇祯”为崇拜对象的。因为该教的经典《太阳经》里说,“太阳三月十九生,家家念佛点香灯”[6],太阳是万光之源,隐指“明”朝;而“三月十九”,正是崇祯的忌辰。如果这一推测正确,则崇祯以一个末代帝王而得享民间如此的崇祀,恐怕是国史上仅有的事了吧。[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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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清初的明遗民中,除了那些感慨故国之诗人群,尚有为数不少对国族朝代兴亡与政治制度演替关心的史家,在理性的一面,他们对明亡的事实与崇祯帝又有不同的评价。我们概称他们为“遗民史家”。在他们私修的明史著作中,这些遗民史家却把他们的“先帝”“鞭尸”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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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明遗民史家对崇祯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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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明遗民史家私修的明史著作中,崇祯被肯定为一个“独夫”、“暴君”。这些史家认为崇祯“好自用”,却“无知人之识”;他不听谏言,而且“喜迎恶咈”,大臣所说的话,“一言不合,非杀即贬”;虽然他登极之初便诛魏忠贤,但后来却重用宦官,任由这些“内珰播弄于大臣之间”,以致造成朝廷里朋党阿附的局面;他又“刻于理财”,不但对一般人民剥削,甚至厉行“捐助”于臣属之间。总括来说,遗民史家认定崇祯“虽非淫虐如隋,非昏懦如平献恭昭”,但终不免落得“亡国之君”的下场,这完全是他本人“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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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崇祯这样概括性的攻击,在清初私修的明史著述中俯拾皆是。如夏允彝的《幸存录》里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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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皇帝太阿独操,非臣下所得称用。而每当大举措,则内珰每发其端,似阴中而不觉也。若满朝之用舍荣枯,则一视首揆之趋向,亦似为所阴移而不觉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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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继佐《罪惟录》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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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勇求治,……独少推诚,稍舞智。往往以处逆魏之法绳其下。于是诸臣救过不暇,即贤者亦或宁自盖。而坚任内侍,益灰豪杰之隐。[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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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岱《石匮室后集》里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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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焦于求治,刻于理财,渴于用人,骤于行法,以致十七年之天下,三翻四覆,夕改朝更。耳目之前,觉有一番变革,向后思之,讫无一用,不亦枉此十七年之精励哉。……只因先帝用人太骤,杀人太骤,一言合则欲加诸膝,一言不合则欲堕诸渊,……则是先帝立贤无方。天下之人,无所不用,及至危急存亡之秋,并无一人为之分忧宣力。[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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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崇祯作严厉而最有系统性的抨击,则莫过于谈迁的《国榷》。此书以编年体记有明一代的史事[11],于崇祯一朝事实记载独详[12]。而谈迁对崇祯的攻击,则不仅如夏允彝、查继佐、张岱那样的概括,且胪列了史事为证,逐一批评了崇祯。以下列举一些较重要的例子,并类别之为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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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崇祯不听臣下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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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榷》卷九十五记崇祯九年(1636)四月,御史詹尔选在廷上面折崇祯屡行捐助一事[13],崇祯怒不可禁,声色俱厉。但尔选“侃侃数百言,且曰:臣死不足惜,皇上幸听臣,事尚可。即不听臣,亦可留为他日之思”。崇祯“益怒,欲下之狱”。后得阁臣申救,始以削籍了事。谈迁就此事肯定崇祯不是一位“愎谏之主”,说他“圣明英露,喜迎恶咈”。后二年,黄道周以直言见忤于崇祯,谈迁又提到尔选的事,并说:“人主之威,犹雷霆也。人臣召对,往往十不达一。伺指望色,茅靡波随,比比然也。先帝天性严重,詹尔选危于前,黄道周见于后。”[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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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崇祯刻于理财而又爱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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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迁论崇祯屡行捐助一事,批评崇祯误以“诸臣之自急公,而要非诸臣意也”,并指出明朝官吏“俸薄,割养廉之需以填巵漏,何异毫末。且苞苴干没,朘削攘夺,互登其毒。民寒伤国,大盗日拱手而睨其旁”[15],到崇祯屡下罪己诏,申说其爱民之心,谈迁又批评这些都是口惠而实不至的。《国榷》卷一百引崇祯的最末一次罪己诏附有这样一段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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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其时民莫苦于横征,率空言而无指实。朝廷好负人,亟则引咎,缓则反汗,愚夫习而知之。……倘即减今岁田租之半,躬阅内府,尽出其所有金币珠玉等,尺寸毋少靳,明示吏民以充禄饷。诛一二掊克之吏,锐意更始,而吏民不为感动者,未之有也。[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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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谈迁看来,崇祯在罪己诏中所说“减膳”和“撤乐”,无非是他“汲汲要誉”的手法。《国榷》卷九十九记崇祯“屏金银,用铜锡木器”,并“命文武诸臣各省约”,便评论崇祯此等政策纯是为沽名钓誉的。[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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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崇祯重用宦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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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之任用宦官,极不为遗民史家谅解。谈迁屡就此事攻击崇祯。如《国榷》卷九十七述论崇祯十三年(1640)诏撤各镇的宦官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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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臣出镇,掣任事之肘,隳庶吏之心,此悊庙时秕政也。先帝最严察,再遣再撤,非不知神丛难借,乳虎难驯,直谓三尺在我,此曹亦何能焉。其信外臣不如信内臣也。遣示权,撤示断,虽未易窥测,终为内臣所用矣。[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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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崇祯十七年(1644),李自成兵临北京,崇祯召太监曹化淳守城,谈迁复就此事攻击崇祯重用宦官的政策,并引用杨士聪的话来支持他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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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士聪的《玉堂荟记》首先指出崇祯在位十七年中,一连选了三次“净身男子”来充当内侍,这和崇祯朝以前的政策是大不相同的。(杨士聪说自辛丑[1601年]以后,明室二十年不选净身男子。)结果崇祯宫中多了一万多宦官,增加了一大笔费用(每月米增三万二千石,每年靴料银增五万两)。而崇祯不但没有收到正面的效果,反而使政权旁落于宦官的手上,终导致明室的灭亡。《国榷》引杨士聪的评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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