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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说不出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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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者:张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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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汝伦1953年生于上海。1981年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先后获硕士和博士学位。1988年赴德,1992年回国。现为复旦大学哲学系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著作:《思考与批判》《中国现代思想研究》《历史与实践》《现代西方哲学十五讲》《德国哲学十论》《中西哲学十五章》《时代的思者》《哲学与人生》《〈存在与时间〉释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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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说不出的慌张 狂者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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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2月27日,复旦大学西光华楼305教室,新学期第一堂德国古典哲学课。讲义之外,张汝伦带来一本黄色硬皮封面、页面泛黄的《小逻辑》。他翻到某页,开始朗读40年前在淮北农村初遇即为之动容的段落—1818年10月22日黑格尔在柏林大学的开讲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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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间,尚没有受到迫切需要的狭隘目的系统的束缚,而且还有从事于无关自己利益的科学工作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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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首先要求诸君信任科学,相信理性,信任自己并相信自己。追求真理的勇气,相信精神的力量,乃是哲学研究的第一条件。人应尊敬他自己,并应自视能配得上最高尚的东西。精神的伟大和力量是不可以低估和小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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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年前德国哲学家的句子冗长、抽象、晦涩。它们的意思,对应于底下满室的笔记本电脑、iPad、触屏式手机、Hello Kitty文具,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但在张汝伦元气充沛、朗声动情的宣读之下,别有一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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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年来,张汝伦一次次在课堂上、演讲中带出他的青春,供一茬茬底色不同的青春参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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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王安忆的《69届初中生》很亲切。上海69届下乡的比例是百分之百。我去的是安徽省阜阳专区太和县,靠近河南省的一个穷地方,土地贫瘠,种不出东西。许多年后母亲说,你下乡时我们有万箭钻心之痛,是因为你不能受教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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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是1949年前的大学生,父亲在工厂,母亲是教师,家门里认“唯有读书高”。二三十年代,外公送母亲姊妹几个去上学,旁人不理解,女儿是赔钱货,念书做什么。外公以为,女子读点书会不一样,至少不会那么依赖男人。父母平时的言行态度透露着,他们所尊重和推崇的,都是读书人。记得杨振宁、李政道得了诺贝尔奖,父亲说,这是真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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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时一年的生活费是20块钱,主食是红薯干,每天只能吃个半饱。那东西吃多了,胃酸厉害,回城大概有十多年我一见淀粉就反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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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乡之前我基本上是以书店为家的。从吴兴路骑车到市中心,在南京东路新华书店或者福州路上的四家书店,一晃就是一天。那时候还有一些旧时代的老人——你不晓得他是什么身份,可能从前是洋行的高级职员,也可能是北洋军阀的后代——有学问。我记得有一位老先生天天来,一支雪茄,一根拐杖,跟我们一样,他不买,只是翻各种书,你愿意聊,他就跟你聊。他对国学,尤其是各种工具书的用法门儿清,我最初的国学知识就是从他那里来的。我的哲学知识也从书店里来——有人告诉我康德有三大批判,又有人说,有个人比康德还了不起,叫黑格尔……慢慢地就交了一批年长的朋友,他们会介绍书或借书给我看,朋友滚朋友,书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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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后来都失踪了,大部分沉在社会底层,重新恢复的高考制度并没有把一代精英打捞起来。他们可能是运气差,也可能不适应考试,总之没有进入体制。但在我看来,他们的水平不比现在大学里的某些教授差,只不过他们比较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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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1年尼克松访华前夕,春节我回上海探亲,看到《参考消息》上说,北京书店里可以买到汉译西方名著了。我想北京开放了,上海一定开放,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南京东路书店(我对那家店特别有感情),果然!那里可以买到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还有卢梭的、洛克的、康德的……一下子买了好多。虽然当时接受起来还有困难,但跟平常看到的“东风吹战鼓擂”完全是两个世界!它给你打开了一种文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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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儿子小时候不理解:饭都吃不饱,怎么有心思看这种书?我跟他讲:我在书里看到人类最好的东西,是好东西,我就要拥有它。有它们做启蒙老师,还有什么话好讲,你不会只看到个人那点事,会把自己放在整个人类文明的历史中去考虑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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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高考不理想,张汝伦入安徽芜湖师专读英文专科。他与同一批进校的心气颇高的知青一样,都明白自己的归宿不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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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心高气傲,张汝伦说自己还是小学生时就有睥睨纵横的气概,觉得天底下没什么事能难倒他。青年时代,“错误地认为接近知名学者就是攀附”,被朋友领到王元化先生家一言不发,以至于90年代与王先生真正交往后,元化先生怎么也想不起数年前此人曾来造访。前不久学生问他,年轻时对自己有怎样的期望,59岁的张汝伦半开玩笑半认真:“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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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张汝伦考入复旦大学哲学系,师从刘放桐先生。两年后攻读博士,导师本应是清代大儒全谢山的后人全增嘏。但张汝伦只在入学时见过全老一面,再见已是追悼会上。于是,社科院哲学所王玖兴先生(冯友兰弟子,德语译著尤见功力)成为他的导师。张汝伦每年北上一次求教交流,大部分靠自己学。偶尔跟师兄们一起论学,导师说,就你话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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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有没有恢复高考或者改革开放,我想我都会走哲学这条路,这是自然而然的过程。在哲学里,我看到了我在人类精神文明的其他门类,像文学、音乐、艺术里看到的一切好东西,哲学最能满足我,而且它比较难,我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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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上海话讲,张汝伦的眼睛好比生在额角上,他自设的各项起点颇高。文学、艺术、绘画、雕塑、建筑、戏剧,他都有兴趣进入,作为一种修炼,而非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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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它们都是在讲形式。接触西方文化越久,越能体会到形式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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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生时代他就声名在外:狂。1986年12月6日的《文汇读书周报》上有一篇记述他的小文《狂者进取》,作者陆灏借夫子之言来理解其“狂”。彼时,张汝伦刚刚发表一系列解读尼采的文章。待他留校任教,渐渐有了名号:复旦的尼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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