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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格兰民族:一部近代史 第二十四章 苏格兰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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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11月,年轻的格拉斯哥事务律师威妮弗雷德·尤因(Winifred Ewing)在补选中击败工党候选人,成为拉纳克郡汉密尔顿选区的下院议员,这是1945年以来苏格兰历史上最具轰动性的一个补选结果。汉密尔顿选区位于苏格兰西部的工党核心票仓地带,一直是工党在苏格兰最有把握的安全选区之一,但民族党在这场补选中的得票率高达46%。很多民族党的热情支持者陪同尤因女士一道乘火车到伦敦赴任,而在到达伦敦之后,她乘坐了一辆林伍德汽车厂生产的鲜红色希尔曼顽童(Hillman Imp)汽车前往议会大厦。这场胜利意味着民族党真正登上了英国的政治舞台,吸引了报刊与电视媒体的广泛关注,也令其他政党大为震动。汉密尔顿补选的结果并非一蹴而就的孤例:在1968年5月的地方选举中,民族党在苏格兰的得票率达到了惊人的34%,在工党的传统阵地格拉斯哥也表现强劲,不但实现了101个议席的净增长(工党共损失84个议席),还与保守党组成同盟,夺取了工党在当地地方议会的主导地位。随着保守党在英格兰的竞选实力增长,工党在这一时期越发依赖威尔士和苏格兰选民的支持,但就在这一时刻,民族主义热情的日益增长竟已威胁到工党在苏格兰的忠实票仓。而在汉密尔顿补选的同一年,威尔士的威尔士党(Plaid Cymru)也在选区补选和地方选举中击败了工党。资深民族党人奥利弗·布朗(Oliver Brown)曾得意地说:“工党后座议员们颤抖不已,只求一个有骨气的人能站出来扭转局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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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日益显著的民族主义情绪,早已为苏格兰选情恶化所苦的保守党首先给出了积极的回应。理查德·克罗斯曼(Richard Crossman)曾在日记里提到,保守党党首爱德华·希思(Edward Heath)曾称民族主义是“如今我国政坛最重要的一股力量”。[2]作为最大在野党,保守党人可以在工党执政时期利用联合王国的宪制问题对政府施加更大的压力。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爱德华·希思在1968年苏格兰保守党大会上发表了著名的珀斯宣言,声称保守党致力于推动分权改革,在苏格兰设立一个自治代议机构,在一夜之间逆转了保守党人在之前一个世纪里反对本地自治的传统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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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67年和1968年之后,苏格兰的政局迎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民族党取得的成就在早期似乎只是昙花一现。在1970年大选中,民族党的得票数增加了一倍,但他们输掉了汉密尔顿选区,只赢得了西部群岛选区的议席。随着新当选的民族党籍地方议员很快暴露出经验和能力不足等问题,该党在地方议会选举中取得的优势也很快遭到逆转。在时人看来,民族党的支持者只是想通过投票表达自己对政府的抗议,并不是真心想要寻求苏格兰独立。所有民调数字都显示,在投票支持民族党的选民当中,只有一小部分人真的希望苏格兰从联合王国脱离出去。哈罗德·威尔逊领导的工党政府也对民族主义者采取了虚与委蛇的态度,这一策略从结果来看颇为合理。1969年,威尔逊任命克劳瑟男爵(Lord Crowther)领导一个王家调查委员会研究宪制问题,但这一机构在提出报告或任何建议之前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威尔逊首相就发表过一番著名的言论,宣布宪制调查委员会光是为整理会议记录就要花上好几年。鉴于在1970年大选中,苏格兰民族党虽然取得了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却只赢得了11%的选票和一个议席,工党政府在苏格兰宪制这个棘手的问题上采取的拖延战术仍是最有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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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民族主义运动并未冷清下去。1973年,民族党再次呈现出发展壮大的早期迹象:3月,民族党在邓迪东选区补选中赢得30%的选票;而在当年11月,富有人格魅力,人称“媒体甜心、金发炮弹”的马戈·麦克唐纳(Margo MacDonald)从工党手中赢下了后者的铁票仓格拉斯哥戈万选区。在1974年举行的第一场大选中,民族党实现了议会选举的首次突破,赢得7个议席与22%的选票,成为苏格兰议会政治中不可小觑的力量。短短一周之内,刚刚组阁的工党便抛弃了竞选期间反对本地自治的纲领,决定支持在苏格兰推动权力下放,就连人称“民族派之锤”的前苏格兰事务大臣威利·罗斯(Willie Ross)等强硬的本地自治反对派要人也不得不因此食言。在1974年10月举行的当年第二场大选中,民族党更进一步,超过保守党成为苏格兰第二大党,共赢得30%的选票。民族党候选人最终只赢得了11个下院议席,却在多达42个选区位居第二,这无疑为工党敲响了警钟。工党政治家迈克尔·富特(Michael Foot)曾在私下里向威妮弗雷德·尤因表示:“你们吓到我的可不是那11个当选的,而是那42个排名第二的。”[3]三个月后,工党发布了一份题为《权力下放在英国——一些可供讨论的选项》(Devolution in the UK-Some Alternatives for Discussion)的白皮书,为宪制问题的未来提供了五个可能的选项。虽然苏格兰的很多工党人士都反对这种向可恶的民族主义者妥协的做法,但内阁决心在苏格兰宪制问题上做出一些改变,其目的并不在于改善英国的宪制现状,而在于终结分离主义的威胁。时任内政大臣罗伊·詹金斯(Roy Jenkins)曾如此坦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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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问题在于,工党的高层认为自己有必要做出一些表态,以避免在补选中继续输给民族党人,而不是在苏格兰和联合王国之间寻求一个更完善的宪制解决方案。我认为威尔逊是这么想的,卡拉汉(Callaghan)也是这么想的,威利·罗斯在很大程度上也持这种观点。任何把苏格兰分离出去的想法在工党看来都是极为有害的,虽然这样一来工党在苏格兰的地位依然很强势,但如果苏格兰的工党议员不能以完整的身份参与议会下院的议事,工党就再也没有希望在英国赢得多数议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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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4年6月,在一场出席率很低的会议上(这是因为当时苏格兰队正在进行一场世界杯比赛),苏格兰行政当局以微弱多数否决了工党白皮书里的全部五项提议,这激怒了工党高层。两个月后,工党在格拉斯哥的合作社大厅(Co-operative Halls)举行了一场特别会议,试图推翻这一决定。会场上的争论极为激烈,很多与会者主张民族主义与社会主义互不相容,权力下放也将冲淡二战结束以来为苏格兰带来无数经济利益的中央计划经济的效力。由于苏格兰工会总会在之前已转变立场,开始热烈支持本地自治,工会组织的选票最终让一项支持权力下放的动议得以通过。至此,苏格兰宪制问题在民族党于汉密尔顿选区取得历史性胜利七年之后,终于确定无疑地回到政界的议事日程上,这一结果在很大程度上应归功于民族党的支持率在1967—1968年和1973—1974年的两轮显著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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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密尔顿选区的胜利是民族党崛起历程中的一个里程碑,但这一结果本身并非完全无法预料。早在1960年代,民族党便已呈现出一些复苏的势头。在阿瑟·唐纳森担任党主席期间,民族党的支部数量从1960年的20个增至1969年的470个,党员人数也在这一时期从1000人猛增至125000人。在农民出身的伊恩·麦克唐纳的管理下,民族党的组织效率得到提升,这在1961年格拉斯哥布里奇顿选区和1962年西洛锡安选区的两场补选中都有所体现。威妮弗雷德·尤因在1967年取得的胜利也在一定程度上归功于民族党在汉密尔顿选区安排大量热情的年轻人担任志愿者和家访宣传员的能力,他们在这一点上远强于当地大为衰落的工党组织。民族党在这些年里也开始与自由党人接触,探讨联手对抗工党、保守党两大主要政党的可能性。自由党人此时已在党首兼唯一的下院议员乔·格里蒙德的领导下起死回生,初步取得了一些成绩。他们在1964年大选中击败保守党,赢得了三个苏格兰北部的议席,又在一年后的罗克斯堡、塞尔扣克与皮布尔斯选区补选中成功推举26岁的大卫·斯蒂尔(David Steel)。在1964年和1967年,民族党和自由党都曾就结成竞选联盟进行了磋商,虽然谈判最终失败,但这些事例充分体现了民族党的蓬勃野心,以及独立于两党制之外的第三势力在苏格兰的崛起。工党与保守党或许分别代表了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但民族党因没有鲜明的阶级色彩而独树一帜,对新选民和之前没有固定党派立场的选民极具吸引力。一系列研究显示,这一时期的民族党在那些首次投票的选民,以及那些从普通工人阶级升入技术工人阶层,因而“摈弃了父辈家庭的阶级,但还没有成为中产阶级”的选民当中尤其受欢迎。[5]民族党在除宪制问题以外的一系列政策议题上态度暧昧,这一姿态也让该党吸引了很多想要为自己心中的诸多不满情绪寻找落脚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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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归根结底,1970年代初民族党的崛起和苏格兰宪制问题在英国政治界的凸显主要仍是因为当时更为广泛的时代背景,而不只是取决于党派的内在吸引力。即便在民族党选举表现最好的1974年,绝大多数苏格兰人仍不希望苏格兰从联合王国独立,只是想让苏格兰在联合王国内的地位变得更有利。民调显示,虽然三分之一的苏格兰选民都曾在当年的大选中投票给民族党,但只有12%的人支持苏格兰独立。民族党的成功让这一时期的历届英国政府开始对苏格兰的形势感到警觉,因此人们认为这样能有效地让政府关注到苏格兰正在面临的问题。但与此同时,还有一些更深层次的变化让形势朝着有利于民族党的方向发展。首先,和之前相比,“不列颠认同”的吸引力在这一时期已显露出消退的迹象。联合王国的关键要素——大英帝国正在飞速解体。1947年印度成为独立国家,在十年之后,以加纳为首,非洲的殖民领地也纷纷脱离大英帝国的统治而独立,其他地方的殖民领地紧随其后。在世人看来,此时的英国已是国际舞台上一支逐渐衰弱的力量,虽然在战争中取胜,却在逐渐失去和平。一届又一届的英国政府都尝试恢复英国作为强权国家的排场,但强硬的表象已无法掩盖英国国际地位的实质性衰落。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危机彻底地向世人展示了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绝对主导地位,被迫屈服的英国在这段跨大西洋“特殊关系”中注定只是较为次要的合作方。1963年,哈罗德·麦克米伦领导的英国政府在试图申请加入欧洲共同体时被法国总统夏尔·戴高乐以英国不适合成为正式成员为由否决,在国际舞台上又一次蒙羞,英国最终要等到1973年才正式加入这一组织。而在1974年,苏格兰工党议员约翰·麦金托什(John Mackintosh)在《新政治家》(New Statesman)杂志上撰文称,“只要人们不再对自己作为英国人的身份感到自豪”,其他政党阻挠苏格兰民族党崛起的努力就不可能成功。[6]讽刺的是,英国政府采取的一项旨在维持英国世界性军事强权地位的政策反而让很多苏格兰年轻人离心离德。1960年11月,时任首相麦克米伦宣布将把英国最主要的核威慑手段——装备“北极星”(Polaris)弹道导弹的潜艇部署在苏格兰的霍利湾(Holy Loch),这一决定最终在1964年由哈罗德·威尔逊领导的工党政府落实。这一行为导致苏格兰核裁军运动(Campaign for Nuclear Disarmament,CND)成员人数激增,而由于将核武器部署在苏格兰将使当地在核战争爆发时成为最前线,这一决定在苏格兰民间激起了尤为强烈的不满。来自政治光谱各个位置的力量都对部署核武器感到恼怒不已,但只有民族党在1960年代公开表达了反对态度,这一立场在1960年工党党首休·盖茨克尔一反本党传统意见,不再支持单方面核裁军之后变得更为突出。包括威廉·沃尔夫、伊莎贝尔·林赛(Isabel Lindsay)和马戈·麦克唐纳在内,一些在日后成为民族党重要人物的政治家在这一时期都是核裁军运动的成员。事实上,苏格兰民族党最为人所知的标志图案“蓟花结”(thistle-loop)就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核裁军运动大获成功的标志图案的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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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格兰民族党的崛起背后,至少在短期之内比不列颠认同衰退更为根本的因素当数苏格兰经济处境的改变。哈罗德·威尔逊领导的工党政府在1964年就任时曾承诺用“如火如荼的科技革命”解决蔓延于英国经济内部的问题,经济计划将成为政府处理经济衰退与地区发展失衡的万能药。时任苏格兰事务大臣威利·罗斯则负责保证在政府执行这一战略时苏格兰至少能分到应得的经济资源。罗斯曾在1964—1970年与1974—1976年两度领导苏格兰事务部,他曾是一名小学教师,后来成为陆军少校,还是一名苏格兰国教会长老,他是当时地位最高的苏格兰政治家,经常在内阁强有力地为苏格兰争取利益。罗斯憎恨民族党,喜欢称其为“苏格兰烦人(Narks)党”,但他在捍卫苏格兰利益时仍不遗余力。已故的约翰·史密斯(John Smith)曾于1974年在罗斯手下担任议会私人秘书,他有过如此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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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斯)不喜欢的人很多,但他有着极强的自制力和风度。他是个称职的苏格兰事务大臣。他的魅力足以让树上的鸟儿从枝头飞下来。我见过他在爱丁堡城堡大展身手,彻底迷住了一群外国银行家。他也是个热情的苏格兰爱国者。有很多惊人的成就都应归功于他,他真的能把事办妥。他在内阁里表现极为出色,为苏格兰成功地争取到了政府的很多财政资源。我认为他的得意技巧就是首先设法保全苏格兰的利益,然后帮助财政大臣把所有人整得服服帖帖。我曾说:“您为什么不多宣扬自己的成绩?”他回答:“这你就不懂了。只要吹嘘了一次,你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为了保住自己争取到的实际利益,他愿意把功劳拱手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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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在能源部工作(1974—1975年)而威利还在当苏格兰事务大臣时,他曾认为其他部门的苏格兰人都应该在政府充当苏格兰的大使。他会说:“你知道你在这里的职责是什么。”他认为我是他从自己身边借到能源部去的。[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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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罗斯的领导下,工党起初的确在苏格兰践行了一些诺言。由于罗斯总是为苏格兰争取尽可能多的公共财政资源,苏格兰的公共财政支出在1964年至1973年猛增900%,达到1.923亿英镑,苏格兰可统计的人均公共支出比英国平均水平还要高出20%。除爱丁堡以外,整个苏格兰都被政府设定为一个巨大的经济开发区域,政府通过苏格兰事务部下一个新设的部门向这一区域注资超过6亿英镑。1965年,政府设立了高地与群岛地区开发局(Highlands and Islands Development Board),握有控制当地交通、工业与旅游业发展的权力。苏格兰在这一时期还获得了1966年开工的敦雷(Dounreay)快速反应堆和1968年因弗戈登(Invergordon)熔炼厂等项目投资,在朗甘尼特(Longannet)新建的一座大型煤矿也承诺在当地创造一万个新工作岗位。福斯湾公路大桥在1964年竣工,泰河公路大桥则在1966年竣工。这一时期苏格兰的建设成就并不局限在基础设施和工业领域。在1963年《罗宾斯报告书》(Robbins Report)发布后,苏格兰新增了1964年成立的斯特拉斯克莱德大学,1966年成立的赫里奥特-瓦特大学,1967年成立的邓迪大学,以及唯一一座完全新建、成立于1968年的斯特灵大学,令苏格兰的大学总数增加一倍,达到八所。1963—1973年,苏格兰教师人数增长超过20%,三所新的教育学院于1964年至1965年在艾尔、汉密尔顿和福尔柯克三地开办。技术学院也在这一时期的苏格兰蓬勃发展。1960年代,综合学校在被引进苏格兰之后取得了比在英格兰更大的成功。到1974年,英格兰只有不到一半的适龄儿童就读于综合学校,这一比例在苏格兰高达98%。这一时期工党对一些级别较高的教育管理机构的控制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这一进程。苏格兰的地方政府也被卷入了这一时期的变革当中。政府委任惠特利男爵(Lord Wheatley)[8]领导一个王家调查委员会,对苏格兰自1920年代以来几无改变的地方行政系统进行研究,并提出改革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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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举措无疑对苏格兰的社会与经济造成了显著影响。随着公共财政资源以地方经济发展补助等形式大量涌入,苏格兰成为联合王国内部的净受益者。和之前的苏格兰事务大臣汤姆·约翰斯顿一样,罗斯的政绩证明了只要善加利用苏英合并的关系,就能在最大程度上给苏格兰带来好处。拜威尔逊的施政所赐,苏格兰工党在1966年大选中击败保守党,令后者在苏格兰损失了24个议席中的3席。不过,这一切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高度的经济计划和慷慨的财政注资在苏格兰造成了脱离现实的过高预期,工党政府在全国经济开发计划中倾注的大量投资也令财政收支平衡难以维持,这一后果又转而迫使政府采取措施限制工资,并对外国进口商品加征关税。与此同时,1966年的码头工人罢工让经济形势进一步恶化,英镑币值进一步下跌。政府很快便不得不将英镑贬值,但哈罗德·威尔逊关于“你们口袋里的英镑”不会受影响的担保已无法说服满怀疑虑的选民。正是在这一背景下,苏格兰民族党在1967年的波洛克选区补选中赢得了更多选票,并在汉密尔顿选区补选中取得了最终胜利。现在,政府的经济规划已沦为危机管理,公权力再也无力保障苏格兰人业已习惯的高就业与高物质生活水准。这在短期令民族党得到了更广泛的支持,但随着时间推移,这一趋势也基本消退。这一时期苏格兰民族党最大的软肋在于对社会与经济议题缺乏成体系的意识形态立场,这导致该党的一些较为精明的反对者可以对其发起毁灭性的抨击,其中一个例子便是兼具口才与热情,当时还隶属于工党的工会活动家吉姆·希勒斯(Jim Sillars)。与此同时,很多民族党地方议会议员的无能表现(其中一些人在当选后不久便宣布辞职)也在大众心目中留下了该党发展过快、太不成熟的印象。在1970年南艾尔郡选区的补选中,工党推举的候选人希勒斯就曾彻底击败民族党人,并强有力地打破了后者的大篷车式政治路线。虽然在当年晚些时候的大选中,爱德华·希思领导的保守党取得了胜利,但苏格兰在联合王国之中的宪制地位问题并未就此得到解决。希思内阁的戈登·坎贝尔(Gordon Campbell)是1945年以来第一位来自没有在苏格兰赢得多数选票的政党的苏格兰事务大臣,这一异常现象将在不久之后与其他因素一道,给新上任的希思内阁带来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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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苏格兰民族党的崛起在很大程度上源于衰落的保守党无力挑战工党在苏格兰的霸权地位。保守党在根本上就是一个统一派政党,该党的苏格兰分支直到1964年才放弃了“统一党”的名称,改称更英格兰化的“保守党”。数十年以来,保守党一直在苏格兰充当不列颠爱国主义的最大驱动力,随着保守党在苏格兰逐渐衰落,民族党终于有了崛起的机会。工党反对者的选票从前主要流向统一党,现在则不时涌向民族党。自由党人虽然在苏格兰乡间取得了一定的成功,其在苏格兰政坛的地位却终究不比英格兰自由党在英格兰的地位。在1974年的两场选举中,与取得最好成绩的苏格兰民族党相比,自由党在苏格兰的得票率仅为8%左右,但其在英格兰的得票率超过20%。统一党支持率的下滑是迅速且突然的。迟至1955年,统一党仍在苏格兰赢得了略多于半数的选票,创下苏格兰选举历史上的唯一纪录,但从事后看来,当年的大选构成了统一党的命运分水岭。1959年大选之后,统一党的议席数从36席减少至31席,接着又在1964年减少至24席,最终在1966年大选中减至20席。与1987年和1990年代的灾难性表现相比,统一党(保守党)在这一时期的衰落不算特别惨重,但对这个1918年自由党霸权终结以来最为成功的苏格兰政党而言,上述表现已堪称奇耻大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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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党人的公众形象逐渐变成一小撮高度英格兰化、对苏格兰现状缺乏认识的精英,这在一定程度上源自苏格兰传统产业经济的困难处境,以及国有化、企业并购与美国资本流入对本地制造业企业持有权的侵夺。苏格兰工业界的巨头和克莱德赛德地区的产业大亨曾经主导了统一党,但随着这一群体逐渐衰败,统一党的控制权再次落入全然接受英格兰式教育的大地主与贵族手中。战后城镇住房分布的巨大变化也决定了统一党的衰落命运。随着格拉斯哥和爱丁堡周边出现了大量面向工人阶级的城郊住宅区,从前的乡村地带成为工党的新阵地,中产阶级向郊区迁移的趋势也动摇了保守党在市中心的选民基础。迟至1951年,保守党仍在格拉斯哥拥有七个议席,只比工党少一个,这一格局在1990年代看来几乎不可想象。但在1964年,保守党在格拉斯哥的议席就只剩下两个,其中一个议席的处境也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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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触角伸到中产阶级以下,广泛争取社会地位较高的技术工人与半熟练工人阶层,是20世纪大多数时间里保守党在苏格兰取得胜利的诀窍。对于这些工人而言,保守党代表了新教、联合王国统一主义和帝国认同。即便在1986年,苏格兰国教会信徒中仍有45%的人支持保守党。在1968年的邓迪,当地近40%的新教徒一线工人把票投给了保守党,而当地天主教徒一线工人支持保守党的比例仅为6%。但在这些数字诞生的时代,宗教立场对投票意向的影响已趋于衰落(至少就新教徒而言)。从1950年代到1960年代初,苏格兰的政治和教派分歧或许还比较深重,但进入1960年代和1970年代,保守党在工人阶级新教徒当中的民意基础趋于崩溃。殖民帝国飞速衰亡,不列颠认同的吸引力因此遭到削弱;与此同时,苏格兰国教会的影响力也在衰退。基督教各教会的信徒人数在1950年代中期到达顶峰,紧随其后的则是严重的衰减。1956年,苏格兰仍有46%的人与正式的教会组织保持联系,但到1994年这一比例已降至27%。由于天主教徒疏远教会的趋势直到近年才开始抬头,这一时期苏格兰国教会信徒流失的状况要比上述数字显示的趋势更为严重。可以说,在所谓“摇摆的六十年代”,一场“信徒危机”[9]正在爆发。许多年轻人完全脱离了与宗教的联系。主日学的参与人数与宗教婚礼在所有婚礼中的占比都在这一时期大幅下降,其中以1964—1965年的下降幅度尤为显著。在新近引入苏格兰的外资产业、经济国有化、1950年代到1960年代的全民就业和传统制造业(这一领域曾盛行针对天主教徒的歧视)衰败等背景下,基于教派身份的雇用习惯逐渐式微,这也为苏格兰社会的日益世俗化提供了佐证。作为其结果,新教徒对许多技术性工作的垄断被打破了。在1945年之后,随着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更为普及,天主教徒与新教徒间的通婚逐渐增加,天主教社群也开始更紧密地融入苏格兰社会,这些变化同样削弱(但还没有消灭)了教派间的历史矛盾。1975年,时任天主教格拉斯哥大主教温宁(Archibishop Winning)创造历史,成为第一个向苏格兰国教会总会(这一机构在二战前不久还曾积极排挤爱尔兰裔天主教徒)发表演说的天主教圣职。七年后,教宗若望保禄二世对苏格兰进行了历史性访问,并在宗教改革家约翰·诺克斯的雕像前与苏格兰国教会总会议长会面。虽然在访问期间出现了一些“拒绝教宗”的抗议活动,但绝大多数人认为这些声音无法代表苏格兰社会的总体意见。随着苏格兰社会的宗教宽容度逐渐增长,苏格兰政治活动也日趋世俗化,保守党在这一过程中损失最为严重。早在1964年于格拉斯哥附近的波洛克选区惨败之后,保守党的管理者们就开始意识到传统的工人阶级新教徒选票正在流失。与此相对,工党在天主教徒当中的选民基础依旧坚持了一代人的时间,而在1970年代,苏格兰民族党的支持者几乎都是新教徒。保守党因此受到了来自两个方面的威胁:一方面,很多传统的工人阶级支持者开始投奔新的政治势力;另一方面,苏格兰西部许多选区的天主教社群依然坚定地站在工党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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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1970年,尽管大多数选民没有把票投给保守党,苏格兰仍然迎来了保守党政府的统治。正如珀斯宣言所体现的,新任首相爱德华·希思曾是现代英国最早认识到苏格兰权力下放问题之重要性的政治家之一。然而,苏格兰民族党在1970年大选中表现不佳,只赢得了西部群岛这一个选区的议席,一些人因此开始认为民族党已经失势。希思曾委任霍姆男爵领导一个宪制问题委员会来研究苏格兰自治问题,但他在当选首相之后便搁置了委员会关于在苏格兰设置议会的提案。从此刻开始,保守党对权力下放再无明显的兴趣。不过,保守党执政期间的两个因素让民族党得以复苏(民族党在1974年的两场大选中表现出色),令苏格兰宪制改革在1970年代余下的岁月里再次成为政坛辩论的核心议题。第一,希思政府试图对1945年以来历届政府(无论是工党还是保守党)的干预主义经济政策进行彻底的改革,举措包括鼓励竞争,不再用纳税人的税金供养“低能”工业企业,彻底驯服强大的工会势力,并在提供公共福利时采用更具差异性的标准。希思政府试图通过《住房准备金(苏格兰)法》(House Financial Provisions [Scotland] Act)来改革苏格兰的住房基金管理政策,但这一决定在工党控制的地方行政机构引起了强烈抵制。在苏格兰,低租金已成为战后城郊住房建设项目的重要基础,但保守党政府提出的改革不但要求提高房屋租金,还要求地方政府自行平衡住房事业的收支,断绝中央政府为维持租金水平提供的补贴。希思政府的住房政策改革触碰了苏格兰政界的一个重大禁忌,多达25个地区的地方行政部门拒绝配合这项新政,直到中央政府发起诉讼、要求它们为桀骜不驯的行为缴纳罚金之后才勉强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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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住房政策引起的骚动相比,上克莱德造船厂(Upper Clyde Shipbuilders,UCS)经营困难所导致的危机更为严重。上克莱德造船厂在1967年至1968年由两家克莱德河沿岸的大型造船企业合并而成,这次合并的主要目的在于重振萎靡的苏格兰造船业,更好地发挥这一产业的竞争潜能。1971年,上克莱德造船厂宣布进入破产管理阶段,多达8500名雇员将被裁撤。在希思政府执政的第一年里,苏格兰领取失业救济金的人数已经大幅上涨,上克莱德造船厂的轰然倒下则有可能给摇摇欲坠的苏格兰传统工业致命一击。克莱德赛德地区的造船业曾被视为苏格兰的标志,代表了苏格兰工业经济的辉煌过往,一些保守党的反对者认为这一产业不能就此消失,更不能因为一届在苏格兰没有赢得多数选票的政府的怠慢处置而走向破产。在两名信奉共产主义思想的年轻工会谈判代表吉米·里德(Jimmy Reid)和吉米·艾尔利(Jimmy Airlie)富有感召力与策略性的领导下,一场抵制上克莱德造船厂倒闭的运动开始在苏格兰各地赢得广泛支持。1972年6月,约8万人在格拉斯哥参加集会,支持工人捍卫他们的工作权。声势如此浩大的运动在20世纪的苏格兰绝无仅有,即便“红色克莱德赛德”的鼎盛时期也无法与之媲美。里德本人后来宣称,这场运动起初旨在保证造船厂不被关闭,但它最终却演变成一场保卫苏格兰经济、让苏格兰人民有权主宰自身命运的斗争。最终,政府做出让步,关闭上克莱德造船厂的决定暂时搁置,这场抗议活动在表面上取得了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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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思政府执政时期有利于苏格兰民族党崛起的第二个要素在于,政府的威信因经济危机和劳资纠纷而大受打击。希思政府提出的《劳资关系法》(Industrial Relations Act)非但没有如预期一般削减工会权力,反而立刻招致了工会势力前所未有的反抗,其最终结果便是强大的全国矿工工会(National Union of Mineworkers)拒绝接受政府关于工资待遇的政策,并以加班禁令的形式予以回应,这最终迫使政府宣布英国进入紧急状态,乃至在1973年冬天实行限电与每周三个工作日等政策。随着第四次中东战争(Yom Kippur War)爆发后阿拉伯产油国大幅减产,原油价格猛涨至原先的四倍,导致英国进出口出现巨额逆差,1973年11月的通货膨胀率高达18%。1974年初,希思不得不以“谁在统治英国?”为口号宣布提前举行大选。此时的英国陷入了深刻的经济危机,由大规模失业、贸易收支失衡和恶劣的劳资关系构成的所谓“英国病”难题似乎积重难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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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背景下,苏格兰民族党宣称,一个独立的苏格兰可以利用北海海底新发现的石油资源逃出英国经济的恶性闭环。1970年10月,英国石油公司在距离阿伯丁110英里的北海海域成功开采出石油,即储量巨大的福蒂斯油田(Forties field)。在中东战争导致全球油价大涨的时代,一处边缘产油地的发现足以带来巨大的潜在价值。“黑色黄金”的开采工作与石油资源勘探范围的扩大一道如火如荼地展开。民族党从1971年开始宣扬石油议题,并成功地在苏格兰外海资源丰富的愿景与苏格兰失业率位居西欧第一,且被危机频仍的英国政府束缚的现状间渲染了反差感。北海石油的发现也证明了一个独立的苏格兰有能力在经济上实现自立,这让民族党的主张在经济上更具说服力。1973年11月,马戈·麦克唐纳在工党的头号铁票仓戈万选区补选中获胜,便已预示了民族党在1974年两场大选中即将取得重大突破(就连时任保守党籍苏格兰事务大臣戈登·坎贝尔也失去了议席)。事实上,民族党在前保守党选区的表现尤为出色:在民族党赢得的11个新选区中,有9个曾经由保守党掌握。民族党再次成为苏格兰反对派选民向伦敦中央政府施压,要求后者重视苏格兰方面诉求的有力工具,但民族党的支持者当中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真正认同该党以实现苏格兰独立为最终目标的长期计划。民族党的选民基础此时仍极不稳定,如果苏格兰选民的诉求与不满不再像1974年这样迫切,该党的民望便会大幅衰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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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如此,1974年民族党在大选中的成绩仍意味着,苏格兰的本地自治问题将在之后几年的英国政治议程中排在前列。工党在1974年10月大选中已改变立场,强烈支持对苏格兰下放权力,作为践行这一承诺的第一步,工党在1975年发布了一份题为《我国不断变动的民主制度》(Our Changing Democracy)的文件。这份文件建议为苏格兰设置一个拥有142个议席的代议机构,由一项年度财政补贴提供经费,其权限将覆盖苏格兰事务部的大部分职能,但没有独立征税权。此时已坚定支持权力下放的吉姆·希勒斯认为这份蓝图在经济问题上不够明确,因此他和另一位下院议员约翰·罗伯逊(John Robertson)一道退出工党,并在1976年初另行组建了一个苏格兰工人党(Scottish Labour Party),但这个受到不少马克思主义影响的组织在持续短短三年后便消亡了。希勒斯的脱党在工党内部造成了关于苏格兰本地自治的更严重的分歧。此时工党内部仍有一些人认为苏格兰的经济问题需要通过中央政府的强大干预力量才能得到解决,正是在这一想法的启发下,政府在1975年7月设立了苏格兰开发署(Scottish Development Agency)。与此同时,另有一些人认为权力下放是对抗民族党大篷车路线的必要手段,而一种与此针锋相对的观点则是,任何对民族主义者的妥协都只会加快这场运动的发展速度,令联合王国的解体更早到来。然而,工党之所以在公开场合对苏格兰本地自治表示支持,其根本原因在于该党需要在遏制苏格兰民族党发展势头的同时,尽可能避免本党议员在这一议题上陷于分裂。此时代表西洛锡安选区的议员、苏格兰本地自治坚定的反对者塔姆·戴利埃尔认为工党提出的本地自治方案毫无逻辑,只是一项绥靖民族主义情绪的权宜之计,终将导致苏格兰和英格兰分裂为两国。他还在工党内部组织了一股持续很久且实力强劲的反对力量。到1977年,工党政府的处境极为脆弱,其在议会下院只维持着微弱多数,而从当年3月开始,工党不得不依赖与自由党的协议来维持执政党地位。工党政府还需要面对诸多复杂难解的经济问题。此时在英国全境有超过125万人失业,英国的进出口逆差接近10亿英镑关口,年度通货膨胀率高达16%。在1976年9月的英镑货币危机期间,时任财政大臣丹尼斯·希利(Denis Healey)不得不亲自出面请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给予一笔巨额贷款。国际货币基金组织随即向英国提供了一份救助方案,但作为提供贷款的代价,英国政府必须残酷无情地削减公共开支。政府此时已受到各方的普遍不满,在议会既缺乏道德威望也没有实质权力,根本无力推动一场英国历史上自1922年爱尔兰自由邦成立以来最为重要的宪制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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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苏格兰与威尔士法案》(Scotland and Wales Bill)送交议会下院审议,权力下放的进程很快遭遇了障碍。为了缓和执政党内部在这一问题上的严重分歧,政府不得不做出让步,决定在苏格兰举行公投。负责将《苏格兰与威尔士法案》提交议会审议的迈克尔·富特也坦言,公投的决定是内阁在心怀不满的后座议员威胁下做出的。当时至少140名下院议员发起动议,呼吁政府就苏格兰权力下放问题举行公投,并威胁称这一诉求若得不到满足,他们便不会投票支持这项法案。因为执政党在下院仅有微弱多数,政府不得不向他们妥协。一场公投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将现状拖延下去,最坏的结果则有可能令权力下放反对派的立场万劫不复。而在迫使政府做出这一妥协之后,权力下放反对派开始提出更多的要求。政府试图以辩论终结动议终止二读和三读之后关于这项法案的议会审议,但这一动议遭到反对派挫败,后者因此有机会提出种种修正案,以限制法案原文的效力。其中最为重要的一项修正案由苏格兰出身的工党议员、代表伦敦伊斯灵顿(Islington)选区的乔治·坎宁安(George Cunningham)提出,要求政府在公投中“支持”权力下放一方得票数不足苏格兰注册选民总数40%时,提交议会废除《苏格兰法案》[10]。1978年1月25日(亦即罗伯特·伯恩斯诞辰纪念日),这项修正案审议通过,它最终将成为权力下放反对派手中的撒手锏。一些政治学研究者认为,坎宁安对本党高层的反叛堪称1945年以来影响最为深远的一场后座议员反抗行动。1978年2月,议会下院终于审议通过了《苏格兰法案》,权力下放的命运接下来将由苏格兰人民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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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3月1日,苏格兰选民在公投中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但这场公投的最终结果并不明确,引起了很多困惑与争议。在实际投票的选民中,“支持”权力下放的一方占据微弱多数,得到了123万张选票,相当于总票数的51.6%,“反对”一方的得票率则为48.4%。然而,对于一场关系重大的宪制问题公投而言,这一差距十分微弱,投下“支持”票的选民总数在苏格兰全体注册选民当中占不到三分之一,远低于坎宁安修正案中设置的40%的门槛。这场公投的结果很难说明本地自治在苏格兰得到了绝对的普遍支持。此外,因为苏格兰注册选民的实际投票率仅为53.8%,这场公投似乎也表明《苏格兰法》并未激发大众的广泛热情。更为严重的是,在北部的乡村和南部地区,很多选民投票反对权力下放。边境、邓弗里斯、加洛韦、泰赛德(Tayside)、格兰扁(Grampian)以及奥克尼和设得兰诸岛的多数选民都投下了反对票,这表明比起反感伦敦的中央政府,他们更担心自己被工党把持的低地城市统治。苏格兰民族党发起“苏格兰已经说‘是’”(Scotland Said Yes)运动以向政府施压,要求后者推动权力下放,但这项事业最终还是走向失败。事实上,在这场决定1707年以来苏格兰最为重大的宪制改革命运的公投中,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注册选民表达了支持,而这场公投的具体结果无疑表明,此时的苏格兰人在权力下放问题上的分歧仍无比深重。鉴于卡拉汉领导的工党政府未能践行权力下放的承诺,并在推动相应法案通过议会时尽显无力控制本党后座议员的窘态,苏格兰民族党不得不选择对这届失去信望的政府发起不信任动议。不信任动议最终以一票多数得到通过,但在随之而来的大选中,玛格丽特·撒切尔(Margaret Thatcher)领导的保守党用一系列旨在根治英国痼疾(但不含宪制变动)的激进纲领取得大胜,民族党则一败涂地,失去了11个议席中的9个。詹姆斯·卡拉汉曾开过一个著名的玩笑,称民族党议员针对工党政府的不信任动议相当于有史以来第一次有火鸡投票要求提前过圣诞节,这一预言无疑在1979年大选中得到了应验。民族党不但在选举中惨败,也未能“吸引任何一个机构、任何一个(苏格兰的)地区、任何一个社会群体明确地支持他们的主张。他们的努力反而清楚地表明,虽然苏格兰的年轻人把自己视为一股促成改革的有效力量,这种信念却没有触动社会上的其他人”。[11]在1970年代的大多数时间里主导了苏格兰政治生活的本地自治运动就这样在失落、痛苦与他人的嘲讽中消亡了。特恩布尔(Turnbull)在《格拉斯哥先驱报》上发表的一幅漫画描绘了一头苏格兰雄狮坦言“我怕了”,这一画面准确地体现了这一时期权力下放支持者的沮丧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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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党1979年的失败背后有多种原因。1977年,苏格兰的民族主义情绪一度高涨,民族党也在当年的地方选举中表现不错。但到1978年,民族党的支持度已有所下降,在两场重要的补选中输给了工党。尤为重要的是,在1979年公投两周前由《苏格兰人报》发表的一份民调显示,民族党此时在苏格兰的支持率已跌至第三,仅相当于工党或保守党的一半。当时的选民大多关心罢工、劳资纠纷和失业潮,只有5%的人将权力下放视为关键议题。同样重要的是,保守党在这一时期的民调中表现不俗,而该党也是当时唯一一个反对向苏格兰下放权力的主要政党。在国家陷入一场又一场危机的时期,人们比起宪制改革更关心工作岗位和生活水准。在1978年与1979年之交,由于大型工会反抗政府的工资调节,英国全境都受到了一系列劳资冲突的侵袭,史称“不满的冬天”。无人清理、堆积成山的街头垃圾和医院罢工的场景出现在电视报道中,给人以社会陷入了无政府状态的印象。在危机最为严重的时候,甚至没有人埋葬死者的尸体。一届表现如此糟糕的政府显然没有能力让苏格兰人相信,《苏格兰法》能给他们带来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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